{镜}八十七章:他与星星灯
鼎龙集团的人不会知道美艳动人的柴秘书如何长大,颠沛流离长大的女孩不相信童话,但她在糟糕的阴天遇见她的神明,那位如清风朗月般的男人死在九月第一天。
听说景洲九月繁花茂盛,阳光会穿过树杈绿叶,温温柔柔落在每一位树荫底下的路人头顶。
安保和后边车主沟通完毕回来,发现柴静醒来,心落到实处,可是不等他靠近说话,漂亮的女车主一言不发升起车窗驱车离开。
在车载导航指引下,车子在一家爬满绿藤的咖啡厅前停下,柴静对着镜子重新梳理妆容,明艳的唇色给噩梦初醒的柴静添色不少,踩着高跟鞋踏进明亮的咖啡厅时,柴静仍旧是那位美艳出色的柴秘书。
“你好,我来结一下龙先生的账,这是我的名片。”柴静递给账台一张名片。
“你好。”
这时身着白色西服套装的女士走过来,那人盘着发髻,妆容清丽不输写字楼佳人精英们,柴静目光扫过她的胸前,并无佩戴胸牌等物。
“这是我们古月店长。”账台小姑娘介绍着。
也是这时候,这位仪容姿态清靓的女士再次开口,“我叫古月,关于龙先生的账目我们可以楼上谈一谈。”
柴静招牌职业笑,“我叫柴静,龙先生的秘书。”
古月示意柴静跟随自己来,二人一前一后往楼上去。
西巷古月,原来是名字命名,柴静跟着话不多的店长上楼,经过拐角,再穿过廊道,最后在一处双开木雕门前停下,古月回头说:“请进。”
柴静听这话有些不解,却听古月再次开口,她朝里头喊了句,“萧哥,柴小姐到了。”
柴静被弄得云里雾里,只随着古月朝里进,不过听着那句称谓,不自觉想起去世的男人,心下莫名。
然而,迎着一室阳光和空气中栀子花香气,落地窗前边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子来。
柴静呼吸蓦然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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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时,医院这头萧念如愿吃上鲜出炉的鸽子汤,尤浩撇去油沫星子给萧念舀一碗出来,稳稳妥妥放到她跟前,“烫,凉会儿。”
萧念这会儿乖顺地靠在床头,闻着羹汤的香味儿,她问道:“你不回学校上课他没意见么?”
尤浩打开自己的外卖盒子,里头是香辣齐全的卤味盖饭,这是完完全全把鸽子汤给比下去了。
小桌板就这么点地方,萧念看看自己的烫和寡淡的营养餐,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偏生尤浩不觉似的,“都说要把学校当家热爱,我这两天不想回家它也不能这么着,”他搅着饭,还不忘招呼萧念,“你快吃,要不要我喂你?”
“听见了吗?”萧念拿起筷子夹一片藕片。
尤浩这会笑得特得意,“不够强烈啊,赶明儿我换个麻辣烫,择日不如撞日,今晚餐就串串香吧?大小姐给我参谋参谋?”
萧念:“…………”
那乳鸽大半进了尤浩肚里,午餐时光愉快结束。
午睡前护士进来给萧念换药,职守的警员跟在后头,直到解开两颗扣子后,那警员对上萧念好整以暇的目光,他背过身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年轻警员脸皮子薄,耳根子有些红。
萧念胳膊上肩胛骨有淤伤,需要热敷化淤,这活儿原该家属分内,奈何情况特殊。
“你教我,我自己来吧。”
萧念不喜欢别人碰自己,这种类似跌打活血化瘀的操作她还是挺熟练的。
“还是我来吧,这是我的职责。”
那女护士坚持,戴着口罩看不太清楚脸,萧念多看她一眼,“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瞧她食指戴着枚戒指,萧念心下生疑,余光探向医用推车上的工具箱。
年轻的警员听着这话暗自觉得萧念娇气。
萧念漫不经心解着扣子,边不动声色套她话,“开胸手术的疤痕祛得掉吗?”
“去得掉,现在医美这么发达,不会留疤的。”女护士说话间已经扭开瓶盖。
只一眼的功夫,那护士竟握着药瓶就朝萧念泼下去。
萧念早怀疑她,已经给自己找好退路,女护士抬手的瞬间把被子往上一掀,自己利落翻身下床。
方才听二人对话的警员听见那句“开胸手术”也起疑,果不其然下一秒听见后头动静,立马回头按住女护士。
纯白被褥让硫酸好一趟泼,滋滋冒着声儿融了块大洞。
“放开我!你这个贱人!我看你没了脸还拿什么勾搭我的寻哥哥!”
女护士情绪激烈,不断挣扎,言辞十分难听,要不是叫警员压制住,铁定是要再次来一回的。
闻此动静,外边的警员立马跑进来,正逢楚辞过来,以为萧念出事,东西都顾不上,手一撒跑进病房。
见到被警察反手摁在地上护士模样的女人,目标明确直迎向窗边身子单薄的萧念,“你怎么样?没事吧?”
他双手扶着她手臂上下打量,面上是藏不住的着急和关心。
萧念一时不察,被他按着肩膀收进怀里,然后就和窗外的“侠女”来了个对视。
北淼相当淡定地在窗外和小主子对视一眼,默默把手里的纸条塞窗沿,一个转身不见了人影。
“小主子!”
没错,就是这么转个身的时间,北淼领着两名壮汉保镖神情肃穆出现了。
尤浩身上透着烟味儿姗姗来迟,他目标明确看向萧念,再看看地上的女人,脸色有几分不得劲,戒烟!绝逼得戒烟!一会儿没看着就让恶人逮了空子!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出去!”
另一个警察手机通知完局里,抬头对出现的人进行驱赶,毕竟是监视居住的“嫌疑犯”,三餐让人进去照顾已经是放水了,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的。
“不是我凭什么出去?你他么俩大男人保护不了一个女孩儿!”
但凡遇上萧念,各中情绪就直达头顶,火气值杠杠的。
萧念轻微挣脱怀抱,“阿浩!”
受害人就要有受害人的样子,她脸色本就有几分苍白,这会大声些显得更柔弱了。
“我没事,就头有点晕,你帮我去喊医生。”
“我姐马上过来。”忽地,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楚辞同样看着地上那女人,他面色不善,语气强硬,“她叫露娜,龙寻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去查!”
从车祸醒来后楚辞又去把龙寻查了一遍,龙寻这人很好查,夜店混子,行踪透明得很。
“小贱人!勾三搭四的本领可真厉害!呸!”地上的女人护士帽掉落,头发散开来,口罩底下开过眼角的网红脸非常好辨认。
这尤浩忍不了,抬脚就要上前,被警员给拦住了。
那头楚辞面色冷硬,继续说:“故意伤害加上辱骂她人,你可以试试牢里什么滋味。”
萧念听得眼皮直跳,这一个两个事吃了炸药吗?她这个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呢。
“发生什么事?”
楚喻穿着白大褂出现在门口。
半小时后,这场意外事故头尾明明白白,说白了女人脸嫉妒那点心思,这露娜家里中产阶级,家世清白,见龙寻大肆张扬给萧念过生日眼红得不行,这不今天受了别人挑拨头脑一热,没啥顾虑地进了干了冲动事,这会儿在局里哭呢。
至于挑拨的人,萧念比局里更早知道,趁着去卫生间梳洗的空挡,萧念打开了北淼送进来的消息。
是吴婶的闺女。不出错的话这会儿她应当已经和柳州成那头靠拢了,不然也没这闲心出来搞小动作,关于吴婶嘴里的强暴案件来由简单,这闺女在老母亲跟前是乖宝,转头就成了男人怀里的甜心宝贝,露点口风到吴婶耳朵里,自然成了女儿被人欺辱的大事,何况这乖宝贝不太老实,地点不对、人物不对,倒是抻四那批有问题的酒水成全了这台好戏。
本意是拿这事儿给警方添点事儿干,乖宝贝找到下家不玩儿了,另外消息里说,房氏向警方撤了案子,并且起草离婚协议,就是不知为母则强的房氏会供出几分内情。
再者就是关于那只夜猫,资料是送到柳汐沅跟前去了,记者也纷纷入过眼了,绕是龙博忠再想撇干净把那位小情儿供出来,也会有嗅觉敏感的记者怀疑其中还包藏祸心,人的好奇心永无止境,何况还是如此精彩的龙家。
托这位露娜的福,萧念病房外头的保镖多了一批,警方不让换病房,只不过还派了医院安保在住院楼底下多多巡逻警惕。
萧念再次躺床上,楚喻给她检查身体,床边站着是楚辞和尤浩。
“别动,头疼吗?”
楚喻仔细询问她的状况。
萧念一句一句回答,她知道,余光里楚辞一直在看自己,她看向楚喻,眸光略微复杂……她曾一把刀捅伤乔文桀,乔家人对她有歉疚既往不咎,那楚家呢?温家呢?丞哥很喜欢喻姐,而她对林家向来亏欠。
“哪里不舒服?”
这次楚辞并没有上前,隔着尤浩,看见萧念神色微恙,以为她哪里不好受。
这一次,萧念可以光明正大看向他,然而也只敢一扫而过,她对他有亏欠,不该把他拉进这滩烂泥。
“是楚辞救了你。”然而,尤浩这么对她说。
萧念怔住。
她这次终于敢把目光大大方方落在他身上,他换下那夜的白衫黑裤,很休闲的短袖长裤,任由碎发搭在额前,桃花眼眸包含关切。
也没那么像吧……萧念心里默念。
殊不知,她的神色全被人瞧在眼里。
尤浩啊,做过最多的事情是看着萧念背影。从十二岁看萧念和林夏侯吵吵闹闹,十五岁那年萧念说她想抽烟,他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有了个无法宣泄言说的秘密,再到如今,他和萧念抽过烟喝过酒,甚至一起靠墙哭过,也不用说话,风能知道他们的心事。
尤浩抓不住萧念,从初见那年便知道,他很聪明地跟在她身边做个好朋友,因为朋友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
尤浩的不甘愿或者甘愿都在陪她喝过的每一杯酒里坍塌又重塑,渐渐地形成坚固城墙,他偷偷把有关所有欢喜都化为烟雾,每递给她一根烟,都成了无声诉说的爱意。
许多人质疑萧念对萧恒的欢喜,但他明白,所有人都不是那一个人,萧念不在乎别人的质疑,她所求唯有萧恒,但到头来,萧恒只把萧念当做妹妹,萧念输的很惨。
萧念对每个人都不一样,温柔或清冷,大方或疏离,但只有对楚辞的态度是独特的,她所有无意识的纵容都是一种认可,每次对楚辞的推拒都是一次挣扎,楚辞像萧恒,但她在清醒里沉沦,也在沦陷中挣扎。
萧念放不下萧恒,她很喜欢那个清风朗月的男人,一眼万年确有其事,好比尤浩守在萧念身边这么多年。
中午这一通遭乱总算过去,萧念在问过医嘱的情况下服用了安眠药,迎着正午和煦暖阳沉沉睡去,她需要好好休整,她重来这一回,不是为了再次陷入死局的,还有楚辞……他不一样了。
住院部前空地,楚辞和尤浩简单讲了有关于十七号的事情。
“你把卡交给龙翔了?”
尤浩说话间又想从兜里找烟盒和火机,方才病房那一幕又在脑中滑过,他甩甩手,干脆叼了根草在嘴里。
“是,萧念信任龙翔,我相信她的判断。”
楚辞再也不会犯蠢,竟天真相信萧念的“鬼话连篇”,什么把乔文桀拉到会所溜一圈,大庭广众之下有心人定然能够上钩,她没安排人手,她给所有人都想了退路,唯一没想过自己。
萧恒以归,不管是以那种方式缺席的两年时间里,他回来了,一切都应该朝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对萧念而言,也算一种寄托。
一天就这么消磨过去了,暮色四合,楚辞在住院楼前边那片草坪忙活,他拉着成串的小灯泡在郁郁葱葱的冬青丛里穿梭,空地上还有一堆零散的小东西。
而几个医院安保握着警棍面面相觑又都装作若无其事站岗,有不少守夜的病患家属纷纷投以注视,只一两眼马上又被安保眼神劝退。
有两个小孩嬉笑打闹路过,被此景吸引目光,女孩蹲下戳戳地上的星星灯,睁着清凌凌眼神抬头问:“哥哥,要过圣诞节了吗?”
女孩儿歪头想,圣诞节才挂星星灯呢!
男孩儿将她拉起来,童声童气又故作老成,“没经过主人同意,不能随便碰别人东西!”
“喔。”
女孩也不恼,乖乖地起来随同哥哥走了。
不同于楼下热闹,住院楼里静悄悄的,不过偶尔几声问候在走廊响起,问的大多也是各家病况如何,诸如此类。
304里头就更安静了,从早到晚警察看守不说,还有严谨肃穆的保镖坐镇,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跷二郎腿玩游戏的尤浩,
脚下的泡面桶已经糊了一层油脂,夜风穿过回廊,病房内纱帘翻飞,萧念靠在床头抬了本书在看。
略微陈旧的牛皮纸壳子,是龙翔那本熟悉的《养鱼之道》。
翻书的轻响,只有床头盛开的樱花作陪。
直到萧念看着书中某行字蹙起眉头,透明的玻璃水杯浮着片明黄色的柠檬片,饮一口下去,舌尖酸甜交织。
对于青春年少的情爱最好的定义,遗憾也是一种成全,没有谁的青春会完完整整,纸卷最后落笔,蓝白校服将会成为衣柜最底下的纪事。
草坪后头三米高的隔墙亮起星星灯的时候,一只红色气球坠着风铃信笺晃晃悠悠停靠在304窗外。
线绳另一端轻摇,牵引着风铃发出响动,长条信笺迎风摇曳。
萧念此时手里还握着那杯柠檬水,她怔愣地和红色的笑脸气球四目相对。
腿边的《养鱼之道》最后一行写着:那夜街头人潮熙攘,她随人群涌动,像大海里的觅食的鱼群随波逐流,似乎浮游了很久,突然一颗明亮的星星灯自人潮中冉冉升起,它逆着人流朝她走来,她陡然停下脚步………
整整七个楼层,也算众目睽睽之下,楚辞手里握着风筝线轮,仰头看向那层窗户,略微艰难地不断迈步调整自己位置,他下半身套着笨重的棕黄色玩偶服,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发冒出,又顺着优越的侧脸轮廓滑落。
窗外的红色气球突然转了方向,像耍脾气的小孩儿赌气露了个后脑勺,萧念把书放到一边,自己掀开被子下床,缓缓走到窗边。
很巧的,楼下的楚辞一时不察被自己预留的砖头绊到脚,他跌坐的瞬间,笑脸刚好转回病房内,而萧念刚好握住下坠的红色气球。
穿堂风悄然翻开书页,小字一行:星星灯朝她奔赴而来,握着星星的少年烫红了掌心,她在裹着风霜的怀抱里听见怦然有力的心跳声,雪花温柔,她和少年一起落了白头。
而此时此刻,萧念探出半边身子,双手捧着明媚笑脸,晚风很温柔,线的另一端,主人半身藏在玩偶服里,他举着双手,不大看得清脸,而他的身后的草坪上是许多星星灯围成的灿烂笑脸。
萧念好看的绿眸皆被耀眼灿烂的星星灯点亮。
也是这时,气球的线绳松动,萧念放开手,任由气球升到眼前,她得以看清信笺上的内容,是她的名字。
线绳再次摇晃,风铃声清脆悦耳,她朝下望去,隔着距离、远远地看清了这场意外事件的主人,高楼下,少年朝她挥手,那是萧念不曾见过的,朝气蓬勃的楚觐辞。
像席勒,像林夏侯,像许许多多岁月长河中的少年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平凡而赤诚的灵魂。
萧念取下信笺纸,打开对折的纸页,这张写着萧念亲启的、薄薄的纸页里,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写满了她的名字。
楚辞仍旧保持仰头的动作,他满头大汗,甚至是汗水浸湿全身,但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灿烂星河与他的姑娘,是说不完的满足和欢喜。
那年十二月,十八岁的楚辞在教室里念着她,黑墨一笔一划写出她的名字,每一笔皆是想念和年少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