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长这么大以来, 郭惜若第一次以这么狼狈的姿势，被人压在沙发上。
脑后的头发散着，肚子上压了个人, 她有些呼吸不顺，像被只人形的猫妖缠住了身体。
换成是别人，她早就一把推开了, 踹一脚都是轻的。
偏偏捧着她脸蛋，一边拨弄她头发, 一边扑簌簌掉眼泪的少女，就是她毫无办法的哭包。
“车祸怎么会伤在头上？是不是当时很严重？”
叶紫找到了郭惜若头发里缝过针的地方, 那里还没完全好透，头发刚长出一小节, 像是被割过的草坪刚生出一点草渣。
叶紫心疼极了，红着眼眶像只软乎乎的兔子，看着结痂的地方, 泪汪汪的。
郭惜若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无奈的落到少女后背上，胡乱抚了两下。
“不疼了。没事。”她别过脸, 有点不太适应。
她们郭家的人，真没有这么温柔说话的人设。
老爷子和她总是互相叫板, 怼来怼去。
她那二世祖父亲常年不见人影，混迹于女人堆里, 没个父亲的形象。而高蓉女士，又常年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标本，说话像个机器人一板一眼。
哭包是她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温柔的人。
不过就是脑袋上有个看不到的疤，早晚会消去, 哭包哭得好像她掉了颗头…
这种被小心翼翼对待的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又熟悉。
作为郭惜若时，她很少经历这样的时刻，甚至从未有过。
然而作为哭包的那只兔公仔七七时，她却被如此小心呵护了两年多。
“肯定很疼……”叶紫哽咽着，一下又一下，小心的摸着七七的头发。
大小姐的手下意识环住了少女，像搂着个精致的洋娃娃，嘴里还别扭的说一些哄人的话。
“我养好了才来的，已经好了。”
叶紫抱住她，脑袋蹭着她脖子，呜呜呜的像个小粘人精，扒拉着大小姐不放。
“七七，我好想你。”
哭包不愧是哭包，还是水做的性格，一边是心疼着大小姐身上伤，一边又很内疚，眼泪一颗颗全往大小姐脖子上淌。
郭惜若叹着气，没脾气的用另一只手给少女擦着眼泪，声音无奈。
“我在你身边。”
她想象过，和哭包重逢相认以后的场景，约莫是叶紫会抱住她又笑又蹦。唯独没料到，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刚从秦城那边过来还不到半个月，其实郭惜若还没适应这里的干燥气候。有好几次早上醒来，有流鼻血的症状。
她真怕哭包这么哭下去，也会缺水到流鼻血。
“…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饭？”大小姐生硬的转移了话题，纤薄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哭包肩膀。
这动作和当初做兔公仔时如出一辙，只是去掉了那层毛茸茸的公仔壳，一举一动不再可爱沙雕，反而尽显大小姐原本的优雅气质。
叶紫哭着点了点头：“嗯。”鼻音奶奶的，像个受伤的小萌兽。
她坐起来，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一直压着郭惜若，还把人家的衣领攥得皱巴巴的。
还有…
大小姐坐起来的瞬间，抽了一张纸巾去擦脖子，叶紫看到了人家细白的肌肤上，亮晶晶的湿痕——她刚才的眼泪…
叶紫羞恼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七七，你去洗一洗脖子吧？”
大小姐潋滟的丹凤眸瞟她一眼：“洗干净脖子等着，是个好词？”她语气带了点调侃，下意识的逗着哭包笑。
叶紫赧然的低下头：“哦。不太好。”
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乖巧站在一边，时不时用还挂着点泪珠的清澈眼眸偷看郭惜若。
大小姐被她这种小兽似的眼眸，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用纸擦干了脖子上的眼泪，垂眸看她。
“还爱哭鼻子。”
她初遇小哭包的时候，少女连个头都不及现在高，十三岁，双目又失明，怕极了只会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掉眼泪。
这会儿叶紫长大了不少，嗯，那张小白花似的精致脸蛋，连同从前的纤细身材，完全是等比例放大，半点也没长残。
郭惜若看了看对方，心里浮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她明明是陪着哭包长大的，可这会儿少女瞧着泪莹莹的，却好像忽然间变得明媚又靓丽了，长成了几分青春期的娇美模样。
她又扯了一张面纸，冲叶紫招了招手。
小哭包听话的迈了两步，走到她跟前，仰着脸看她，眼睛像水洗过的黑曜石。
大小姐修长的手指捏着纸巾一角，轻轻按在哭包肌肤白皙的脸上，视线和对方相触时，忽然道。
“那天和你说完晚安，我再醒来，就回到了今年八月，回到了自己身体里，刚发生完车祸的场景。”
郭惜若不希望哭包心里有疙瘩，以为她是拖了很久才来找她。
叶紫怔了几秒，哭过的秀气鼻尖红红的，像个可爱的小萝卜头。
“七七你直接穿越到了半年后？”
少女一下子提炼到了重点，有些不敢置信。
大小姐轻轻点头。
叶紫先是心疼，后又是感动。
原来七七不是不来找她。
甚至，哪怕是出了车祸，身上的伤口还没全部养好，七七就转学过来了。
叶紫抿着唇，心里塞了太多情绪，特别的混乱。
刚才又哭得猛，她都有好久没有这样哭了，脑袋疼，有点涨痛。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打了个抽噎。
郭惜若叹口气，牵住了哭包手腕，带着她去卫生间。
“洗个脸？”她提议。
红着鼻子的小萝卜头，看着格外惹人心疼。像是被谁欺负过了，十足一个要小心哄着小白兔。
然而这只哭包不是别人的，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郭大小姐就对面前的人，涌出了无限的耐心，甚至不觉得哭得脸都花掉的小哭包丑。
水流哗啦啦响着，这次却不是大小姐在那儿洗脸，而是她从外头叼回来的小白兔在认真洗脸脸。
很可爱嘛。
大小姐靠着墙壁，双手环绕胸前，心里浮现了这个念头。
*
晚饭很丰盛，叶紫吃的时候赞不绝口。
“这是哪家店的外卖呀，味道好好。”
因为舅妈之前特意研究过春市的小吃和外卖生意，小饭馆里很少有这么多的好吃的硬菜。
郭惜若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少女挑了挑眉：“你喜欢？”
味道好不好，她吃不太出来。
前几天每天都吃着小周做的菜，她也只是每顿吃饱了而已，并没有别的味觉享受。
甚至每次吃饭都会想念起作为兔公仔的时候，看着哭包吃饭，她只能闻到却吃不到的那种惦记。
难道真的是得不到，才更好？
可是刚才看着哭包吃饭那么香，她又瞬间找回了那种感觉。
仿佛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忽然间变香了。
叶紫点点头，又飞快摇头。
“喜欢味道，但是不喜欢外卖。”
郭惜若：“为什么？”
少女笑出小梨涡干饭：“因为贵呀。”
她觉得自己做就很好呀，物美价廉，而且经济实惠，还卫生。舅妈做的菜，一点儿也不比外头的大饭店差。
她眨眨眼：“七七，要不你以后来我家吃饭吧？”
这样她们就可以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了。
她可以帮七七把伙食费承担了，每个月交给舅妈一笔钱。
她现在有钱的，可以养得起七七啦。
她有存款。
叶紫想什么，几乎都全部写在脸上了，白纸一样，抹了什么颜色，一眼就能看到，特好懂。
更别提，郭惜若曾经日日夜夜守在少女身侧，熟知对方的每个表情背后在想什么了。
大小姐失笑：“攒了很多钱？想替我交伙食费，养我？”
郭惜若一语说中叶紫的打算，倒是让后者有些不好意思。
少女放下筷子，清亮的杏眼有两排细密卷翘的睫毛，眼瞳又乌黑明亮，真像个人间洋娃娃。
“好多。”叶紫嘴角梨涡甜甜，她打开手机，在计算器上按了一个数字。
“你看呀。都是我存的。”
虽然从服装店老板娘阮姐走后，她就没去兼职过，可之前毕竟攒下了一笔钱。
而且阮姐人很好，网店里一些老款的衣服，因为还没下架，但凡后续还有销售收入的，都会把相应的提成打到叶紫卡里。
这也算是一笔可持续收入。
反正叶紫现在花钱比赚钱还慢。
郭惜若瞧了一眼计算器上的数字，唇角勾起：“不错。可以。”
她不吝夸奖，态度比起从前，简直天差地别。
叶紫抿了抿唇，葡萄似的眼睛看了郭惜若一会儿，诧异道。
“七七，你变了。”
郭惜若身体下意识坐直：“我变什么了？”
少女笑容像个偷了腥的猫咪：“变温柔啦。而且你现在…你为什么都不叫我哭包了呀？”
以前七七开口闭口都爱喊她哭包。
一开始叶紫还有些不好意思，时间久了，她都默认，那是七七对她的专属昵称。听不到了反而会开始想。
郭惜若怔住，一时变成了哑巴。
她对着对面那张灿烂又精致的脸，唇勾了勾：“笨哭包。”
还是如出一辙的语气，和从前一样。
叶紫听着，舒心的笑了，接下来干饭都更开心了几分。
郭惜若看在眼里，更觉得好笑。
其实哭包平时在同学面前，虽然也温柔好说话，却不会这么活泼，更不会这样子撒娇，透出小孩子似的亲近。
这一点，是以叶紫同学的身份接近时，永远触碰不到的。
大小姐若有所思。
*
吃完饭，叶紫要去洗碗，郭惜若拉住她：“不用。等会…外卖员会把餐具收走。”
叶紫好奇：“哪家饭店呀？服务这么齐全？”
郭惜若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少女清亮的眼眸。
“嗯…随便点的。有点贵。”她随口把这件事带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哭包的深究。
不是外卖员，只是生活助理小周…
听到有点贵，平时就很会持家的叶紫果然不再追问了。
“现在我们干什么？给你补课好不好？我带了辅导书！”
叶紫几乎一空下来就想到了这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哭包那么心心念念想着去学习，郭大小姐听在耳里，觉得之前自己简直就是在给自个儿挖坑。
她仿佛膝盖中了一箭，站着有些发软，试图转移话题。
“刚吃完，去玩一会？”
这套房子留了一个书房，被郭惜若让人改成了观影室，可以唱歌和看电影。
当时只是按照习惯，随手装上，却没想到现在可以带着哭包逃避写作业。
好想哭。
大小姐生下来就没好好学习过，然而自己树立的勤奋好学的人设，哪怕跪着也要坚持到底。
她在乎哭包怎么看待她。
可是…人还是要时不时喘息一下的嘛。写作业前，玩一会儿，也不犯法！
叶紫想了想，一口应下：“好呀。那玩一会？”
从恢复眼睛以后，叶紫几乎一直是泡在学习中。就连暑假也是，除了和表妹雯雯还有张乐乐她们出去逛街之外，其余时间都放在了做题上。
她一直有一种紧迫感。
过去丢失的那将近三年时间，就像横梁上的一根绳子，牵在她头发上，令她稍微松懈了一些，就会立刻惊醒过来，并感到自责。
可是好奇怪呀。
当七七出现面前时，这种发自内心的不安就会瞬间削弱。
她会觉得这个世界，不自觉的慢了下来，每时每刻就很美好。
甚至哪怕是去玩，也不浪费。
影音室地上铺了毯子。
最前方是一面可以当成电影院来看的影音墙。
叶紫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显然没想到这里会被装修成这样。
这里看着很舒服，不由自主的会令人放松下来。
“看电影？”郭惜若问她。
叶紫点头：“好。”她很乖，眨巴着眼，期待的看着郭惜若。
好像在说，随便你给我看什么，我都会很认真。
大小姐轻笑。
哭包真是一点没变，骨子里那么乖。但这一切还是那么熟悉。
她在排行榜上，随便找了个电影点开。
为了电影效果，郭惜若拉上了四周窗帘，也没开灯，任凭影音室陷入黑暗。
窗帘一拉上，周边一切就暗了下来。
有一瞬间，叶紫以为忽然回到了从前。她轻声开口。
“七七…”
刚拉上窗帘的郭惜若一怔：“嗯？”
她听出来哭包有些害怕。
“七七…”叶紫扶着墙，在黑暗里跌跌撞撞的找到了她，然后扑到大小姐怀里，胳膊搂着人家脖子，像个粘人的小猴子。
她猝然撞过来，郭惜若身体往后一退，背抵到了墙。
怀里温热柔软的少女身体，和后背坚硬冰凉的墙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小姐没有动，只是安静的站着，无声的摸了摸哭包的脑袋。
“害怕了？”她轻声问，想起来叶紫之前失明，也许会对黑暗的环境有些抗拒。
然而她怀里的小哭包只是摇摇头，蹭着她的脖子，声音小小的：“七七，我好开心。”
叶紫紧紧搂着大小姐，手指攥着对方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浮木，想要把整个身体都挪到浮木上去。
少女声音有小小哽咽，她却努力忍住，不掉眼泪。
今天她已经哭过了，可不能再哭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她细细的手指捏着大小姐的衣角，声线不太稳。
“那天我醒了，发现我的眼睛好了，我那时候特别开心，我就想着，我要重新睁眼看你。可是你不回应我，我怎么喊你，你也不理我…”
影音室不仅跌入了黑暗，更是跌入了曾经她们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