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火车到站时, 王芸这次牢牢牵着叶紫，一点不松懈。
路上发生的事儿，让王芸到现在还余悸犹存。
“回去不坐火车硬卧了, 我们坐软卧。带包厢的。”
她特意去铁路窗口，提前买了四张返程票，选的都是在一个包厢的软卧车票。
因为特别内疚自责, 整个一天王芸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在哪儿都牵着叶紫。
昨天晚上鸡飞狗跳的, 做笔录就闹了好久。后半夜施行甄和王芸几乎没有睡，就一直守在叶紫床边。
王芸索性开了两间宾馆, 带着孩子们住了进去。
“先休息一下睡会，吃完午饭睡过午觉了, 我们再去医院。”
王芸安慰叶紫。
这孩子昨天晚上肯定被吓着了。
施行甄吃过早饭就先去医院挂号了。他提前查过，叶紫这个情况最好还是做个全套的体检，然后再去找专家看一看。
在家里的时候, 叶紫就感觉自己已经很被家人包容了。
不管是舅舅舅妈，还是表妹雯雯，大家都是努力的关注着她细节上的需求, 然后给出帮助和照顾。
然而出了昨晚的事情后，大家对她更是紧张关心了。
叶紫想着这些, 咬了咬唇，对于恢复眼睛的渴望也增加了几分。
如果她能快点恢复眼睛, 她就能不给身边的人增加麻烦和负担，也能…看清她的七七是这么模样，反过来照顾七七。
小少女的心事藏在乖巧沉默的外表下，
吃完午饭准备午睡时，叶紫悄悄对舅妈道：“舅妈, 我也存了钱的。”
她从兔公仔屁股后面的拉链里，掏出来一叠整齐的纸币。
郭惜若原地社死：“哭包，你这样，我不要面子的吗？”
哪怕她现在是个公仔了，不是人类的外表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拉链里拿出钱…
仿佛她是个没得感情的哆啦A梦。
郭大小姐有些郁闷，哼哼唧唧的表示委屈。
叶紫忙把兔公仔身后的拉链拉上，然后按住兔脑袋放到怀里抱住。
纤细的手拍了拍兔公仔，轻轻摸了摸。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特别熟练。一看就是哄公仔哄出经验来了。
王芸看到叶紫拿出钱，都愣了：“…你存了钱，你自己留着。家里不缺你这点。”
她说话一向直接，如今发自内心的接受叶紫了，考虑问题一切就都是从护崽的角度。
王芸推辞：“你自己把钱放好了。需要买点什么零食啊、好看的小衣服啊什么的，手里头方便。舅舅和舅妈平时照顾你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啊，你自己收好。”
她说什么也不拿叶紫这个钱。
小少女有些着急：“可是你们带我去看眼睛，这个钱本来就该我自己出的。”
她也倔。
大眼睛即使看不见，依然执拗的盯着前方。
郭惜若在一旁看着爪爪又痒痒了。
怎么回事，现在她老觉得小哭包呆萌呆萌的，老想上手捏一捏。
这种心情，类似于看到了漂亮的小奶猫喵喵的晒太阳玩耍，你却想伸出一个指头把猫弄得仰面翻倒、肚皮朝天，然后看奶猫嗲嗲又无助的喵喵喵叫。
王芸笑了，觉得这孩子是真的没让人白疼，骨子里就招人喜欢。
“好，那等舅舅舅妈手里都缺钱了，再用你这个。现在先收起来，你存着。”
舅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紫怔了怔，乖乖点头：“哦，好。”
不过…
王芸看了一眼叶紫搂在怀里的公仔，注意到这只兔公仔换了新的小衣服。
她不由笑了：“回头办张卡，把钱存起来。老放在兔子屁股兜里也不合适啊。现在还少，等以后钱多了呢。这兔子万一丢了咋整。”
叶紫很小声却坚定的来了一句：“舅妈，不会丢的。我会一直抱着她。”
这句话就显出孩子气了，王芸被逗笑，看着叶紫道：“行，不丢不丢。”
郭惜若作为话题谈论的中心，听了叶紫的话，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行吧，就当这是哭包看重自己了。
可是，她是兔公仔的时候，小哭包能一直抱着自己。
等她变成人了呢？
到时候叶紫会什么反应？
莫名的，郭惜若有些期待这样的景象。
小哭包这个人不讨厌，所以她决定了！等她以后回到自己的身体了，她就要和哭包交朋友！
嗯。
*
医院里。
“当时是车祸啊，我看这片子，脑部有过淤血。”
“具体有别的感受吗？头还疼不疼？”
叶紫小声回答：“不疼。别的都挺好的。”就只有眼睛看不见。
医生掰开她眼睛看了看，用手电筒轻轻照了照。
王芸性子最急，问道：“怎么样医生，我家孩子眼睛什么时候能恢复？”
医生摇摇头：“这个我说不准。我不能给你打包票说什么时候恢复啊。孩子的眼睛没问题，这个涉及到脑部，我建议你们去首都去看看。或者再等等，脑部的淤血什么时候能散了，就也看见了。”
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
王芸急眼了：“那这里不能看好吗？”
省城还不能看，非要去首都？而且还不保证能看好？
回去的时候，一家人都有些沉默。
叶紫还好，她有了些心理准备，知道自己的眼睛后面会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她甚至主动活跃起气氛：“舅妈，省城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呀？”
王芸勉强笑笑：“我记得那边有家店，做酸菜鱼特别好吃。晚上我们去尝尝。”
她叹气。
眼看八月份过去，九月就要开学了。
小紫的眼睛如果没好，到时候上学怎么办呢？
想着这些，王芸和施行甄脸上笑容很少。
郭惜若把这一切看在眼中，情绪也没了平时高昂。
她私底下又问叶紫：“你看的那本书里，写到你自己的时候，也是失明吗？”
叶紫想了想，小声回答：“嗯，没有具体写，因为我不是主角。所以一笔带过了，反正后面应该能好。”
小哭包没心没肺的，跟撞大运似的，对着未来存在着想象。
提及自己的眼睛，竟然也一点都不着急。
郭惜若看着小少女软乎乎的脸颊，默了默，挪过去用兔子手臂戳了一下。
脸上猛不丁被碰了碰，叶紫怔了会儿，笑容绽开。
“七七。”
看。就是这样子可靠呀。
每当她心情不好，或者落入无助的境地，七七就会用自己的办法去安慰她。
“喜欢七七。”小少女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声音很轻，是专门对着兔公仔说的。
郭惜若啪嗒一下，差点从床边摔下去。
直球也要讲场合的好吗！
笨蛋哭包。
*
施行甄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在省城待了两天。
叶紫眼睛看不见，他们就没有怎么去景点，而是买了很多好吃的，还有当地的各种小吃给叶紫。
临行前，施行甄忽然想起来什么，拉着妻子和女儿走到一边悄声说了点什么。
郭惜若听力好，她这副兔公仔的身体看着吧不中用，但是听觉完爆所有人。
兔公仔竖起来的耳朵动了动，忽然若有所思的看着叶紫。
下午施行甄带着施嘉雯出去了一趟，两人神神秘秘的，连带着王芸也像是藏着什么点事情，特意不让叶紫知道。
吃饭时，终于揭晓了。
施家人给叶紫定做了一个大的蛋糕。
等了小半天，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好拿到。
郭惜若在一旁开口：“你舅舅舅妈他们给你买了蛋糕。”
做叶紫的眼睛和现场解说员，几乎慢慢成了郭惜若的习惯。
她熟悉小少女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变幻。
叶紫纤长的睫毛眨动，脸上梨涡又可可爱爱的出现了，是那种又感动又开心又不好意思，好几种情绪掺杂在一起的反应。
施嘉雯道：“表姐，今天你生日，来许个愿吹蜡烛吧。”
她拉着叶紫坐到蛋糕旁，引着对方，告诉她这个距离就可以吹蜡烛。
叶紫抿了抿唇，手心出了点汗。
身边包围自己给出关爱的人越多，她越是会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看出她紧张，藏在兔公仔身体里的郭大小姐轻笑。
“又不是吃了你，放松一点，笑。”
她一个指令下去，叶紫果然放松了一些，抿唇笑的时候又乖又柔。
“先许愿。然后吹蜡烛。”
“正前方，现在吸气，用力吹。”
郭惜若看着小哭包，开口道。
叶紫乖极了，鼓起腮帮子，像个气呼呼的可爱小河豚，然后“呼”。
一共十四根五彩缤纷的蜡烛，小少女一口气吹灭了六根。
剩下八根蜡烛摇摇晃晃，然后恢复了燃烧状态。只是烛火晃动了一下。
——希望她身边的所有人每天都健康平安快乐。
“可以可以，肺活量还行。”
兔公仔很给面子的捧了一下场。
哭包这么呆萌，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小哭包的破壳日，她温柔一点。
*
吹完蜡烛，施嘉雯竟然还给叶紫唱了生日歌。施行甄和王芸则拍着手，打拍子。
这是很有爱的场面。
叶紫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虽然过生日的流程好像有些反了，是吹了蜡烛要切蛋糕了，施家人才想起来去唱歌。
但还是让叶紫感动的一双杏眼泪汪汪，好像林间小鹿。
郭惜若则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她过去办生日，除了要请同龄的小伙伴们，还会邀请一些交好的家族过来。
与其说是给她过生日，不如说是借着用她生日的名头，在举办商业互动。
每年都是如此，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冷冰冰的，没有太大的温情。
然而小哭包这里，只是一个蛋糕，身边三个亲人，就能真真切切带来过生日的感觉。
…
叶紫收到了两份礼物。
舅舅和舅妈送给她一个新的毛绒玩具…就是一捏会出声音说话的那种。
也许是两个大人觉得叶紫整天抱着兔公仔，像个小孩子，在挑选礼物时，就直接送了比较童趣的毛绒玩具。
是一只棕色小熊形状的玩偶，不大，比起兔公仔的身形小了一大半。
王芸还笑着说：“这个是电动的，会叫，还能唱歌录音呢。”
叶紫本来去接礼物的手僵住。
她这会儿特别希望自己视力恢复，想抬眸看七七一眼。
因为从七七的方向，隐约释放着一股冷气，让叶紫感觉自己像个翻了小船的渣男一样坐立不安…
兔公仔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起伏：“接啊，这么好的礼物，干嘛不收。”
郭大小姐表现得无比大方，一点不计较多出来一只毛绒公仔，自己可能失宠的情况。
叶紫抿了抿唇，接过小熊玩偶：“谢谢舅舅舅妈。”
呜呜。
七七越是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回头私底下就越难哄。
叶紫太了解兔公仔的傲娇脾气了，甚至形成了一套怎么去相处的独家秘诀和办法。
最后轮到施嘉雯，她送了叶紫一副耳机。
“听歌用它，重低音听着带感。”
表妹雯雯言简意赅，很推崇自己的这副耳机。
叶紫笑得像个咧着嘴的糯米团子，又白又嫩，她杏眼清亮又干净，珍惜的接过耳机，怀里还搂着兔公仔。
“谢谢雯雯。”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生日，虽然是在失明的状态下度过，却也是一份日后回想起来非常美好的记忆。
本来以为这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
然而到了夜里，叶紫听到了郭惜若的声音：“哭包。叶紫。”
兔公仔轻轻推着小少女，兔脑袋挨着她的耳朵，轻声喊着。
叶紫嘤咛着哼了一声，慢慢转醒。
其实醒和不醒没什么区别，因为在她的视野里，一直是黑着的。
她甚至不知道这会儿是天黑还是天亮。
然而在她耳边说话的兔公仔，驱散了她心中的疑惑。
“天还没亮，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
郭惜若几乎是盯着叶紫的那个老年机，一分一秒看着的，她犹豫了很久，才选择喊醒小哭包。
睡得正香甜，却猝然被打断梦乡喊醒，换成别人，早就有起床气了。
可在叶紫身上，她只是像是小机器人电量不足了一样，慢半拍的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然后轻声问：“七七，你睡不着吗？”
郭惜若吞吞吐吐：“嗯…有话说。”
叶紫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她睡得太沉了，这会儿还没彻底醒过来，小脑袋瓜转起来就跟生锈了似的，很沉重。
好不容易驱散了睡意，叶紫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然道。
“是因为那只小熊玩具，你不开心吗？”
小少女本能的想到晚饭时收到的礼物。
她摸到了兔公仔，轻笑着把它捞到怀里：“我只喜欢七七哦。”
困得哈欠连天，小少女却还是把安慰兔公仔放在第一位，小心翼翼的哄。
郭惜若老脸一红。
“我那么小气？”她猛不丁开口。
叶紫怔了怔。
兔公仔又开口道：“你闭嘴，听着就好。”
她忸怩了半晌，终于开口了：“Happy birthday to you…”
是生日歌的调子。
也是今天晚饭时，叶紫没有从郭惜若这里听到的生日歌和祝福。
郭惜若从前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没有钱，也没有傲气，守在一个小少女身边给她唱生日歌。
这辈子第一次唱生日歌，一个字一个字的唱，尽力让每个音调都显出真诚。
因为失去了人类的身份、地位和金钱后，她可以拿出来的只有真心的祝福。
她忸怩犹豫了很久，和自己可笑的自尊心、莫须有的骄傲做了很长的斗争。然而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要逼近十二点。
她终于决定对小哭包再温柔一点，送出她如今仅存的东西。
“愿你事事平安顺遂，无忧无虑的长大。”
赶在十二点来临前的最后一分钟，兔公仔送出了祝福。
“生日快乐，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