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八十九章:景洲九月
城池赋琉璃房内,连靳和龙翔对酌。
“你把她送回景洲,她准要跑回来,北淼最听她话。“
“总有能留住她脚步的人。”
连靳不置可否,他瞥向龙翔左手戒指,又笑着抚了抚自己的婚戒,“原只当你龙三爷重情重义,半信半疑快要信了那些流言蜚语,送什么嫁妆?敢情是啊,情深缘浅爱屋及乌。”
龙翔遂看向他,眸里没有笑意,深而沉。
“连家奉天承运数年,家主违拗天命娶妻生子,你结交林家因此做为媒介认识萧恒,对萧念多有照拂,为寻求一份庇护。”
祖辈靠下海打鱼营生发家的连氏一族,不仅能观天色异象,也可洞悉江海翻涌暗潮,世代家主将自己百年奉于上苍,为求后生繁荣昌盛,祖辈皆如此,因而总有命定之人,或宗族一脉,亦或外姓天选之子。
若只盼这富贵荣华连靳无疑是幸运的,嫡系血脉,出生就是命定天选,如若寻求这爱与情义,那便是江山美人不可皆得,何况这江山是祖辈留下的使命,不容抗拒。
逆天命而为之,没什么好结果,好比沉眠山数万年前的天火,死伤无数,生灵皆苦。
情深于恒龙坞初识,桃枝花叶与烛台,烛火影影绰绰,曳曳生姿,谁曾想那夜以后便是万年?是以缘浅。倒是让那老树做了全程的见证。
连“养鱼之道”页卷里也无半分有关这段故事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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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洲九月,梧桐金叶满枝。
晨光明媚,落地窗外面有一条小水渠,从房沿垂下的藤蔓,刚好遮住烈日,只留给人若隐若现的细碎阳光,落地窗前有张矮桌,上边有本翻开的书。
萧念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记忆从朦胧至清晰回笼,她不觉抬手,腕间缠绕绷带,她挣开针头解了那绷带,那上头不见新伤,仍旧只有几条旧疤。
她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板上方才发觉丢失的红绳回来了,愣了愣,接着蹙起娟眉。
自哪里遗失?又是如何回来的?
萧念站起身,有些头重脚轻的不适,她走到窗前,拾起那本翻开的书。
“那日不欢而散,谁也不曾低头,明明只是很小的事情,偏生遇见一对骄傲得不肯服软的人,就这样冷了几天。”
“事情发生得突然,小姑娘夜里突发急性胃炎,连夜做了个小手术,他得到消息时夜场刚散,只听见电话那头说什么手术,顿时慌了神,油门一踩,急急忙忙赶医院去了,徒留一群少年在原地面面相觑,不得而知。”
…………
萧念大致扫了眼内容,合上本子,果不其然瞧见是熟悉的《养鱼之道》。
她把书放下,转身刚好对着穿衣镜,瞧见里边逆光的自己,一身病号服,头上也多了圈绷带。
穿衣镜旁边有挂一排常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装潢简单,倒是门板上有幅画卷。
萧念瞥一眼右手背肿起来的大包,若无其事将画卷打开。
上好的画纸,画幅自向下渐渐敞开,画的内容随之映入眼帘,是人像画呢。
罗裙蹁跹,墨发飞舞,奔向泼墨的山水画中,不见其人自闻其中之妙意。
景色幽婉,佳人想必青出于蓝更胜一筹。
“扣、扣。”
敲门声响起。
“讲。”
萧念没开门,隔着门把画重新卷起装进画筒里。
“主子说等您用餐。”
“嗯。”
门板外,南歆和颜西月相觑一眼,没多余言语,只是沉默,沉默地离开。
房间里,萧念取了套衣裙进洗浴室洗漱,出来时手背上的鼓包已经消了,她拉开抽屉把手机捎带着。
出门才发现,这是栋复试小楼,阳光肆无忌惮洒在阳台地板上,雕栏爬满绿藤,坠着红艳艳的小花。
四周都是同样的建筑物,景洲早晨秋高气爽,细听还能听见流水潺潺,鸟儿啼叫。
底下车子很煞风景地按了声喇叭,萧念随手折了朵小红花下楼。
果不其然龙翔这厮坐在驾驶座,老男人向来不喜欢司机,这是等同于把命交别人手里。
车上,萧念系好安全带,把那朵艳红小花捧在掌心递给龙翔。
龙翔抿唇不语,黑眸无波无澜凝着萧念。
“挡挡地方风水的煞气。”
萧念把小红花插进猫咪摆件,猫咪摇头晃脑,脑袋上的小红花可可爱爱。
龙翔静默看完这出萧念自导自演的小剧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感到浪费时间。
萧念不介意地笑笑,车窗降格,打开晨间电台,车厢里立马跳出长串绕口难晦涩的法语,她自得其乐戴好帽子,又把座椅调低些,舒舒服服开始小憩。
龙翔有时候尤其欣赏萧念这种不多话的性子,不过欣赏很短暂,还得防着小孩儿藏着蔫坏不发作。
昨晚直升机上萧念醒过会儿,问了句去哪,龙翔说看夜景,熟料香用力过猛,萧念又睡过去了,今早她太平静,寻摸脑子里已经把丘园的鱼池炸了很多遍。
两辆车子前后驶离这座占地面积广阔的新腾庄园,庄园建在山上,下山路上有幸领略雾气缭绕的风景,阳光穿透云层的景象是久违难得的惬意。
与此同时,景洲机场出口,陆子骞站在车旁,不多时接到拉行李箱出来的楚辞。
“出来了没?!我说他是不毛病,赶什么早班机?大爷我还在倒时差!”邵琮从副驾露出半张脸,金毛糟乱全无形象,眼皮子挣扎着垂下。
航线再次贡献给故乡的金毛少爷起床气和楚辞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后车门开合间猛响,邵琮艰难撑开眼皮,虚弱探头去看,和神清气爽的小楚爷四目相对,他喉咙一滚,气若游丝打招呼,“您……挺早。”
“呵。”
陆子骞进驾驶座启动车子,没啥意味地哼笑一句。
然而邵琮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就这么趴着呼呼睡过去了,陆子骞颇为嫌弃地给人扒拉回来绑好安全带,这才启动车子。
等灯间隙才想起问今天的正主,“你这趟回来怎么还带行李箱?”
楚辞靠在后座闭眼休整,气息不带变化的回答:“搬家。”
陆子骞初识没听懂,敷衍地“哦”了声。
楚辞又道:“户口在景洲,回来高考。”
这次陆子骞听懂了,他稍微缓冲一下,方向盘依旧操得很稳,就是这油门莫名越发快了些。
楚辞提醒他,“快上高速了。”
陆子骞缓冲完,车子恢复正常码速,他想不明白,“年前老爷子就让你回来,这回怎么自己想通了?”
这次换了楚辞沉默,他睁开眼,降下车窗,闻着景洲略带凉意的空气。
因为萧念在这里,所以他回来了。
“我们去哪?”
车子进城区没多久,萧念终于问了该问的问题。
“吃早点。”
龙翔熟练的打转方向盘拐弯。
“是去沐茶居吧。”
这次不是反问了,萧念干脆直接降下车窗,看车子开进青玉路,秋梧桐金灿灿挺立在道路两旁,但凡赶上逢年过节,大学城这家老字号最是热闹。
“跟了好几回吧。”
龙翔没点明,给萧念留了点脸皮子。
萧念啥表情没有,胳膊肘杵窗口充耳不闻。
是跟了好几回,萧恒但凡对龙翔冷淡些,她也不能对此心生警惕。
沐茶居二楼,邵琮终于在热腾腾的早点中睁开了迷蒙睡眼,耳边把两人一路来的聊天听了七八分,现下无比震惊地拍案而起,“你当初说走就走,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回景洲!?”
是了,作为一起赛遍景洲山路的混哥们,楚辞当时自愿被遣送雨城,邵琮彻底没了兴头,正好家里想送他出国镀金多时,就大洋彼岸各自为安了。
“嗯。”楚辞心情颇好,斯条慢理给两人倒茶。
邵.金毛.不可置信.琮问他为什么,“别告诉我你到雨城领悟了社会青年主义学,准备浪子回头改邪归正!”
楚辞抿了口茶水,“不行么?”
“shit!”金毛少爷脾气上来,暴躁地吐了句脏话。
楚辞懒得理会,陆子骞更是,他这还一身校服,是逃了自习课过来的,作为正正经经的社会优质青年,赶紧吃吃早点还得回去学习。
沐茶居与时俱进,扫码下单,拿号取餐,早茶咸甜口皆有,他揣着手机下去取餐,居然迎面遇见了许久不见的萧念。
龙翔去停车,萧念进来占座,沐茶居和膳堂居装潢类似,都是极具风雅的古朴设计,沐茶居更为大气些,毕竟岁月沉淀,久经风霜。
人声鼎沸的早茶氛围里,萧念看见穿校服的陆子骞。
“萧念?”
上次一别还是不欢而散。
“陆公子。”
萧念这称呼是随了林家,陆林两姓世家生意往来,小猴子不太经手公司事务,又差了年岁,小辈倒是疏于来往,但总归是客气周到。
“需要帮你占座吗?”
沐茶居就这点不好,客人多,服务员大多在后厨走动,厅里少有的也就负责清洁打扫,往往是取餐回来的时间独桌就成了拼桌,遇上一家几口或者小情侣,自己就成了多余的尴尬。
陆子骞这话问的进退有度,很合陆家规矩。
“谢谢,不用了。”
然而话音刚落,陆子骞身后传来动静,“萧念。”
“小楚爷好兴致,南下吃早茶。”
萧念含笑望着徐徐走来的楚辞,受伤的手往后藏了藏,长袖针织毛衣其实把腕子遮盖得很好,她未曾发觉,自己潜意识中并不想让楚辞看到伤口。
可楚辞注意到了。
他跟着也笑笑,“萧小姐赏脸一块坐坐吧?”
陆子骞看着两人福至心灵,也说道:“还没好好感谢你上次救楚辞的事情,正好一块吃个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