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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八十五章:月儿弯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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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荒芜的山林得主,使其物物生百花齐放,引凤邀月而来观赏,那死水湖自此也有了主。老树开花结果那个夏夜,山神主愉悦,以心净彻生灵,沉静死水生起微澜,未曾想撞进小神主碧波盈盈的绿眸之中,只那一眼,山林间数里死水悄然翻滚成波,最后却成了柔柔漾开的涟漪,不可揣度的渊狱死水澄澈见了人影。

“轰隆!”

窗外又是一道阵势滔天的滚雷,僻静的黑夜中白光乍现,闪电势如疾风劈下,顷刻间照见尤浩离去的背影,他不觉,病床上的萧念迷蒙之中眼睫微颤,沉重的眼皮子浅浅地睁开些微……

住院楼过道的灯光骤闪,雷雨交加几经骤灭,最终黯然落幕幻灭。

沉沉夜色中楚辞病房被推开,尤浩缓缓走进,天边雷电交织幽光森然,将地上人影拉得斜长。

……………

城池赋山林画幅前,阿巳正依照主子吩咐供奉晚香,不想抬眼就见着黑白墨画的山林湖畔赫然有了色彩,且是极其出挑的红,那绯色正一点点自湖畔朝中心蔓延开去。

阿巳自以为早已习惯主子偶尔的神神叨叨,没想过今晚再次刷新认知,从看见这幅画以肉眼可见且诡谲的变色开始。

连靳和龙翔一前一后闻讯而来,却在跨入门庭之时被不见踪影的东西给绊住脚,龙翔亦然。

阿巳奇奇怪怪,不明白二位主子何故止步不前?也只好跟后头静默垂头等候。

连靳试探性伸手去触,预想之中的摸不到、见不到、仿若只是空气流动中来源于对自身的某种束缚,前后动弹不得半分。

旁边龙翔从腕间取下珠串,手一抻甩到连靳怀里,这才堪堪迈进里间去,只不过就一眼,面对面望见那黑白水墨画天边处竟开始丝丝缕缕添上几抹姝色,随后两眼一抹黑,脑子里晃晃荡荡之势,耳畔由远及近响起刀剑器乐的乱音。

连靳这边见状就知晓如何,那位向来喜欢探人心识,再将其控人神识。说来可笑,不过是那位的小把戏,却是众灵渴求不到的高度。

“阿巳去备车,今晚有的忙。”

“是。”

阿巳转头就遇上前来的林丞夏,他颔首招呼一声,这才下楼去备车。

林丞夏掌心握着半块如墨玉坠,阴阳两极,至黑纯白便是约束与克制。

连靳最是知晓林丞夏的妙处,这不来了?那老树藤在荒芜地盘踞数年,盘知错节千丝万缕遍布江湖四野,可不止为静候山神主到来。

“萧萧醒了。”

林丞夏没往里间去,只是负手握着那半块太极扣,指腹细细摸索着,如墨般的玉器在那指腹温热所及之处发散出莹莹幽光。

听这话,连靳心思沉静下来。这界非界,星象轮转,主宰并非天道可控,是那位不惜耗费心神和修为也要保住的山神主,她是这世的王,是入界还是破镜皆由她一人所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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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念的确是醒了,但与其说是醒了,倒不如说是身处梦中幻象,要不然怎么这医院安静到诡谲,不见医护,便警更是昏睡一般,任凭她出走动静却毫无反应?

“轰隆——”

雷声如歌如泣,于黑夜里最耀眼的白光在廊头窗外劈闪而过,萧念身着宽松单薄的病号服赤脚定住脚步,她散发披肩静静站立,脸色冷白,唇色都失去色彩,她缓缓抬起手,五指微颤,沿着掌心纹路而上是疤痕纵横交错的腕子。

她记起最深的那一刀,记起萧然告诉她,只要她死了,所有人都会好的,这样她就可以见到萧恒,不用痛苦,也不用再愧疚………

那是萧然第一次没骗她,血浆汩汩往外涌的时候她觉得浑身都轻了。伏倒在地板那瞬间她想起很多人,想起幼儿园大班的林夏侯,想起三伏天底下的尤浩,还有许恩在、花园里的干妈、书房里的干爸、对了,还有旗袍不离身的林奶奶,那个端方优雅一辈子的老太太。

可惜的是,后来他们都哭过,因为她。

她应该让很多人失望过,比赛输了她可以站起来,不过是一个亡故的人,怎么就让她一蹶不振了呢?太软弱,才会任由精神发散,一次又一次失控。

又是一阵雷声轰鸣,这次没有伴随闪电,纤瘦人影赤脚踩着沾染的雨水融入走廊的沉沉墨色。

与此同时,一只红眼睛夜行怪物扇动翅膀伏贴窗畔,正肆无忌惮窥听房内动静。

病房内黑眸凌冽的尤浩正抬手对准床上沉睡的楚辞,一缕缕浑沉的黑气自他掌心氤氲,他垂首,黑气瞬间朝楚辞额间入侵。

忽然之间,静谧之中──

“尤浩,我想抽烟。”

声音来得突然,毫无防备侵入尤浩耳畔,而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床的另一边。

雷电不见了踪影,唯有那个抱成团蜷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她穿着病号服,头发还没及腰,又软又顺垂在颈侧,她侧脸靠着膝盖,睫毛濡湿轻扇,嘴角却是微微笑望着他说想抽烟,只有眼睛说了真话,绿色瞳孔氤氲水汽中,让人为之一痛。

尤浩不知不觉收了手,他听见自己说:“我想吃糖。”

小姑娘闻言抬头,水汽夺眶而出,她不在意地耸一耸鼻子,鼻头都红了,病服没有口袋,她四处张望无果,期间抬手抹掉泪渍,开口时鼻音厚重,说:“我没有糖了。”

就这样简简单单五个字而已,小姑娘又重复一遍,嗫嚅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周围再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她重新把头埋进膝盖里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

“我没有糖了。”

“我的糖都吃完了呀……”

“萧恒怎么还不回来?”

“……我想起来了,他不要我了,我没有家了。”

窗外的夜行怪物忽而飞起,翅膀狠狠拍在玻璃窗上,闪电也给力地闪过尤浩的眼睛,他蓦然睁开眼,视线正对沉睡的楚辞。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尤浩,他没做错!他不过是想给她讨个公平正义,她是山林的主,是庇护万物生的神,不该陨落于天道讨伐!

红眼睛的夜行怪物在暗处窥伺,尤浩重新抬起手,黑气在掌心凝聚成团,再次面向楚辞,黑团仿若坚不可摧的水波直截了当攻向楚辞额间瞬间没了影。

夜行怪物诡谲的红瞳忽闪,然而只是短短数秒,尤浩猛然被一道力量给弹开,他整个人狠狠撞到门板翻滚跌落在地,他捂着胸口抬头,床下有条月牙骨红绳,而床上的人被白光所包围,尤浩受不住,朝地上喷吐出血水来。

也是这时,门被人缓缓推开,月牙骨在地板上抖动,微弱的暖光后没了踪影。

“尤浩?”

清冷的音嗓与幻境相似却不相同。

小姑娘会在人前示弱,萧念不会的,她纵使在人前哭也是傲不可欺的。

尤浩侧脸伏在地,视线归于模糊,只觉清风拂面,花香鸟语间,还有潺潺水流声。

最后一道天雷归于暗处,连靳车子刚停,但却不等他开门下车,金瞳夜猫于车前一晃而过,身姿矫健跃墙而入,消失在住院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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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念觉得自己没醒,因为落在窗沿的那只红眼蝙蝠竟然在扇动翅膀的瞬间变成人立于她眼前,他脸型削瘦,尤其突出的眉骨显得那双血红色的瞳孔愈发凹陷。

完全没有电影里吸血鬼的俊美,甚至因为过于尖长的下巴,好似融合了几分童话故事巫婆的模样……短暂的想法一晃而过时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清醒的。

那怪物一般的人物似乎带着傲气,轻蔑地扬起他那尖长下巴,继而抬手指一指自己的耳朵。

接着发出的声音沙哑细碎,像卡带的唱片机,也像突然没了信号的老电视机,满屏花白还伴随刺耳的动静。

他在对她说:“数年未见,久违了。”

萧念本想回应的,但耳畔仿佛被什么东西掩住,令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弹不得,身后寒冷气息丝丝入扣,偏生耳畔的温热又那样分明。

再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了。

龙翔为连靳解除禁制,两人进到住院楼赶到病房时只看见金瞳夜猫自窗外一跃而出,病床上的小姑娘呼吸安稳,尤浩安然无恙趴靠在床畔,床头柜多了一株花束,白玉瓶里至纯至白的樱花嫣然绽放,散发出幽幽莹莹的气味。

“我去看看楚辞。”

几乎就是连靳前后脚出去的时间,窗外夜雨骤停,盖顶乌云消散得一干二净,天边隐隐冒出星点。

病房小厅里便警鼾声依旧,门板被推开一条缝,守夜查房的小护士刚探出头,猛然瞧见高大的龙翔在里头,悄悄摸摸又退了出去,心里却在疑惑自己就在前边护士台呢,怎么没看见这人什么时候溜了进来?

龙翔单手寻向尤浩后颈子,翻开衣领见颈窝处有两点沁血的齿痕,待他指腹在上边摩挲而过,那肌肤恢复如初。

只不过他掌心刚扬起,耳边响起林丞夏声音,他说:“夜蝠不过是引子,天象倒转时他带回了自己记忆,梦境一场,亦真亦假反而觉得身在现实。”

病房内不见第三人,龙翔闻言收手。

那头连靳下去楚辞病房,见他人无恙方才安心,只不过情况似乎太稳妥。

“如梦一场,真不做假,假不作真。”

连靳闭眼凝聚心神,须臾片刻,一道幻化小人影漂浮至楚辞床前,他默念着什么,穿黄袍的小道影通身泛起的华光化作丝线直朝楚辞射去。

“天眼在上,神明有望。”

悠哉天道望能宽恕这对可怜的神,也曾斜阳西落,不求浮游清风徐来,只为得昔年漫天繁星似锦一场。

话音落了半晌,最后一道光线却叫一束红光给挡了回去。

连靳睁眼一看,原来那月牙骨红绳不知何时出现在小道影对立面。

“古有杀人偿命,纵他神明转世,岂能尽如儿戏宽恕一场?”

这一回,是实打实的声音,连靳回身看,病房门口赫然站立一人,身型落拓笔挺,独数那对桃花眼含情似水。

他指尖微动,那月牙骨红绳便成了他掌中物。

城池赋夕照房内,林丞夏看那绯红褪尽,只不过这副黑白水墨终究是上了色,天边暮色未迟,湖底月牙初升,老树枝繁叶茂。

一如当初恒龙坞烽火繁华,山林内夜色霭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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