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医生告诉柳叶眉：“你父亲的脚指溃烂，是因为糖尿病引起的并发症，后期，还会出现白内障，视力下降等症状，建议住院治疗，控制病情恶化。”柳叶眉知道，父亲的病是被耽误了，没有及时治疗，才会这样子的。她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挺过来的，不由得心里难受。那种感觉，难以言表！“叶眉，爸爸还是不住院了，买点药回家吧！”父亲说。“我已经办了住院手续，有病就得治！”柳叶眉很坚决地说。“那要花不少钱的，你知道吗？”父亲说。“知道，实在不行，就卖房子，卖车，你女儿就这点家产，都豁出去了，谁让你是我爸呢？”父亲无话可说了。从接回父亲那天开始，柳叶眉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面对一无所有的父亲，她别无选择，没有退路！父亲没有什么留给她，只有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如有可能，她也会把这血液还给父亲！

她要尽快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些收入，才能保证父亲的治疗。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她将承担很大的压力。她再也不能任性地去对工作挑三捡四，高兴就干，不高兴就辞，随心所欲地活着。但是，她感觉到：有父亲真好！心里多了一份寄托，多了一份牵挂，不再是空虚的了！她的心充实起来，有了责任感，有了担当。多年的失去，使父亲对她有了强烈的依赖感，就像孩子般地恐惧被抛弃，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这种依赖，让她有许多的不忍心，就这样吧！也许都是上天的安排，只当父亲是那迷途的羔羊，失而复得了！悲喜交集，人间滋味！

柳叶眉对父亲态度的突然转变，使柳心仪吃惊不已。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是，她了解女儿的脾性，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道理。父女团聚，她如释重负，多年的心愿，终于了却了！她要做几个女儿爱吃的菜，庆贺一下。她开始给女儿打电话了：“叶眉，中午回来，妈给你做了好吃的，还有八爪鱼呢！”“妈，给我爸做点清淡的，他不能吃油腻的，我给他带回去！”柳心仪暗自狂喜，连忙应道：“好的好的！妈给准备好!”忙乎了一阵子，柳叶眉回来了。“妈，我还真是饿了！医院里的人，比蚂蚁都多，排队等了俩小时，累死个人了！我得赶快吃完，给我爸送饭去！”柳叶眉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那样子很不安心。“知道你疼你爸，那也得把饭吃完吧？”柳心仪给女儿夹着菜，然后，打包好饭盒。“抽时间，妈去看看你爸！”柳心仪说。“那他不得感动得痛哭流涕？在我面前，他已经哭过了，也该在你面前哭一回，流下他那忏悔的眼泪吧！”柳叶眉感慨地说。“哎！妈去看他，是因为他也对妈好过一阵子，再说，他得了病，也该去关心一下的！”柳心仪说的都是心里话，她不是一个鼠肚鸡肠的女人。

他有种预感，柳心仪一定会来看他，女儿说，他吃的饭，是她妈特意做的。他希望，这个女人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要好好地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子？在他眼里，这个女人曾被他看腻了，没有了新鲜感，没有了诱惑感，他的所有感观，都对这女人失去了兴趣，除了乏味，还是乏味！可是，现在，他却想念这女人了，想得心里发慌！他暗暗地骂自己：“你凭什么想她？她与你有什么关系？她，已经不是你的女人了，你在犯什么贱？”

旁边的那张病床已是空的了，昨夜，这床的病人去世了，同他一样，也是糖尿病患者。死者的家属们哭天喊地，他的心被震撼着，眼里也满是泪水。那一刻，他觉得，死去的就像是自己，不会幸免的。曾经想过：自己会死在哪里？是街头的某一个角落？是在寒冷的冬夜里？他没有想过，会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女儿给了他如此的待遇，让他死得体面，他很知足了。就在刚才，又一个病患住进这间病房，睡在他旁边的空床位上了，这病床虽然窄小，但只有活人才有权利拥有它，这床，见证了多少人，从生到死的过程，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这是个年轻的男人，妻子和女儿守在他身边，他们说笑着，像在家里一样。小女孩不知道，爸爸要在这里呆多久，病情是否严重，可她每天都会来看爸爸，盼着爸爸带她去划船，去游泳。他仿佛又看见年幼时的女儿，也是这样缠着他，叽叽喳喳地，像只鸟儿！无论怎样，这一家人是完整的，一个不少，都在。他却有了遗憾，妻子不在了，被他亲手抛弃了！虽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在一起的时光一晃即过，逝去了，也就成了永远！

他有了一种危机感，恐惧感，在漫长的黑夜里，常常失眠。女儿不在身边的时候，心里很不踏实，跟丢了魂儿似地。他已然成了女儿的负担，可是，自己又为女儿做了些什么？生了她，却养她甚少！他恐惧被抛弃后的无助，他已经体验过孤苦的滋味，所以，他会害怕！她们母女被他抛弃后，一定也是这样的感觉吧？一定是的！他会一天天，在这病房里消耗着生命，一点一点地，走到生命的尽头！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就是每天能看到女儿，和女儿说说知心话，他有许多话要和女儿说，必须要说完，他不想憋闷在心里。女儿会静静地听他诉说，即使说错了，也不会反驳他，由着他怎么说。在女儿面前，他可以像孩子般地任性，耍赖，让女儿拿他毫无办法！他在心里偷偷地乐着，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