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剔银灯
时间尚早，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女人醒来时，清晨寂静，偶有清脆的鸟叫声在院子里响起，那大概是过冬也不需要南飞的鸟雀。
“真好……”
女人抓了抓散乱的长发，轻声呢喃了一句，然后下床洗漱，洗漱完毕后坐在大大的化妆台前吹干头发，然后描眉、涂粉、画唇、戴上耳饰，望着镜子里那个漂亮的女人，女人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抿嘴一笑。
“真是漂亮啊！”
女人很满意自己镜子里的样子，又看了良久才站起身来准备出门，打开门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脸上，她看见晨曦中的院子里，少年已经起来了，正拿着扫帚打扫着院子，一旁那只叫做秋厘的小狗也活蹦乱跳地在院子里来回跑，玩得不亦乐乎。
少年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停下扫帚回过头来，腼腆地笑：“阿……姨，早上好！”也许是对“阿姨”这个称谓用的谨慎，少年稍有停顿，但是笑容依然融进晨曦之中，温暖和煦。
也许正是如此，女人也没计较这个称谓，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句“早”，看着少年拄着扫帚站在那里的样子，她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协调感，扫地扫多了吧？怪不得住进来的第二天就主动打扫院子了。
女人往外走去，少年的声音又响起来：“阿姨，一大早打扮得这么漂亮这是要上哪去啊？”
“去吃早点。”她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一点，毕竟谁不喜欢有人夸自己漂亮。
“哦……”这段短促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女人走出院门，身后“刷刷”的扫地声又响了起来，她心情不错，踩着高跟鞋走了轻快的几步，有声音传过来，是少年轻声的自言自语，但是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吃早点都要打扮得这么漂亮吗？城里人真讲究……”
臭小子！
叶千林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的真实疑惑会被听到，继续扫着院子，他向来起得很早，也不是早起就为了打扫院子，只是恰巧看见了院墙边的扫帚，还在绿河村的时候，若是读书的年纪，早起自然是赶去学校，辍学之后也会帮着爷爷的各种忙，或是去楼下小书铺开门、看书，后来和江爷爷在山谷里，每天早上起来去挑水或者是带着秋厘去看下的套有没有收获，都有各种的事可以做。
今天早上起来，其实是有些迷茫的，站在院子里，眼前是陌生的景物，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楼房、陌生的汽车声，就连照在脸上的阳光，叶千林都觉得少了点真实的感觉，在这当中唯一的羁绊，或许就是院子一角江爷爷亲手种下的银杏树，这里是江爷爷曾经住过的地方，他如此想着，也多了一分亲近的感觉，于是拿起扫帚扫地时，与洒进院子的晨曦都熟络了起来。
至于与房东阿姨那几句套近乎的对白，一个正常人应该会那样打招呼吧——于是他便那样说了。
扫完了院子后，叶千林带着秋厘去吃早饭，依然是林叔的面馆，来吃早饭的人不少，叶千林带着狗不好落座，索性捧着面蹲在门口吃，反正他也不太在意，一人一狗在门口吃着面条，倒是吸引了不少来往客人的注意，当然，更多的是看秋厘。
虽然作为中华田园犬其中的一支，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土狗，在城里人看来宠物属性要低很多，但是秋厘还小，一身毛茸茸的纯白，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特别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起来就是很通人性的听话狗狗，不少人都忍不住上手摸摸，甚至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询问叶千林能不能抱抱它，两个女生捏着拳头眼睛都快冒出爱心来了，让叶千林颇为纠结，在女生的撒娇攻势下脸都红了起来。
好在秋厘用它很通人性的眼神懂事地表示了拒绝，在两个女生遗憾的叹息中，叶千林抱着秋厘赶紧逃离了现场。
回到家，叶千林换了一身新衣服，那是昨天在街上买的，都是最便宜的价格，他买了好几件，虽说他的衣服也还能穿，但是已经旧得厉害了，走在街上时时有人用诧异或是可怜的目光看他，他其实不在意自己穿什么，但是尽量不要吸引别人的注意总是好的。
接下来就是去找工作的事，人总要有经济来源才能活下去，他抱着秋厘去了林叔之前说的几处地方，然后大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他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一旁的秋厘安静地趴在他腿边，用小脑袋拱了拱他，叶千林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叶千林算不得一个有主见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当然，现在也称不上到大。
和爷爷一起生活，从学走路到上学再到后来的辍学以及之后的事，他都是习惯于每天按部就班，完成熬过每一段时光里的事情，赶路、听课、做作业、集队、吃饭、看书、踩着三轮车，不管过的好与不好，他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度过。
唯一做过的决定，应该是辍学回家和了结生命，前者是因为忍无可忍，后者则是因为无需再忍。
如今他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城市里，为了不知道的什么而活下去，让他感觉像是绿河里被捞上来的鱼，在人类视如甘霖的空气中张着嘴，却快要窒息了。
这大半天的时间里，他确实看过不少的招聘广告，有些是贴在店门口的，有些则要照着地址去寻，但是不管是哪种，他站在那些人的面前，接收着审视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称得上习以为常，但是仍然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们大多会说：“孩子，你多大了？”当得到答案时都是这样的说辞：“看起来不像，你看起来太小了，也长得瘦瘦弱弱的……”“我其实力气很大的……”
“抱歉……”
这其实怪不得别人，叶千林有些埋怨自己，他本就是个内向的人，遇到陌生人也都沉默为多，当需要主动说话时，他可以保持礼貌和热情，但是自信和镇定，更多是装出来的，在那些审视者的面前，他也许能保持那样的姿态，然而实际上却像是灵魂出窍的状态，连自己的声音都听得不真切了。
这个样子，那些人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不过是令人发笑的滑稽窘态罢了。
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面前走过，他们或行色匆匆，或步履悠闲，却都有自己的目的地，那自己的目的地又在哪呢？叶千林茫然地看着行人走过，脑袋跟着行人转过去，又转回来，接着又转过去，一人一狗就这样坐了一会儿，或许在路人看来，倒像是两条流落街头的小狗。
叶千林用手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低头看着伏在腿边的秋厘说道：“饿了吧，走！买东西吃去！”秋厘小尾巴摇了起来。
又是买的包子，叶千林抱着秋厘边走边享受着简单的午餐，快要吃完时，隐隐中听到有敲钟的声音，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路边的一座教堂，教堂并不高大，除了建筑风格外，与路边其他的建筑相比并不突出，这个路段已经比较偏僻了，冬天里行人也少，街道的安静让教堂的钟声十分清晰。
叶千林知道教堂，他在书里看过，虽然了解得不是很详尽，但是有些故事从只言片语中也介绍了教堂的作用，他站在教堂门口，鬼使神差地想走进去——若在平时，他断然不会做出这样跨出他心里安全界限的事，但是这一天下来，倒是让他多了些无所谓的态度，他抱着秋厘走上了台阶。
从大门处走进去，是一个小院子，没看见有人，叶千林轻轻地走过院子，走进了教堂里，教堂不大，都是一排排的座椅，只在最前方的位置，有一座塑像，应该是基督教的信仰人物，耶稣或是别的什么人，叶千林并不清楚，这个内堂里依旧没人，叶千林站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感受到所谓的信仰的力量，准备悄悄离开，正在这时，内堂那一侧的门开了，一位穿着的神父常服的老人走了出来，看见了叶千林，问道：“孩子，还什么事吗？”
“啊……爷爷您好，没什么事，我就是路过，听见了钟声就进来看看。”叶千林笑着答到。
“哦，要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可以到后面来看看，后面的庭院要漂亮一些。”老人笑容和蔼。
“可以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来吧！”老人向他招了招手，叶千林抱着秋厘小跑着跟了上去。
老人说的不错，教堂后的庭院很漂亮，要比前院大上许多，院子里有几棵长青树，此时依旧是绿意盎然，还有作为景观的花坛和亭子，老人招呼叶千林在亭子里坐下，又从后方的屋子里拿了一壶茶和一盘糖果出来，叶千林赶紧上前几步接过老人手中的东西。
“爷爷，你不用这样……”
“还是春节，上门是客，你又还是个孩子。”老人慢慢坐了下来，叶千林等老人坐下之后才在凳子上坐下。
“爷爷，我之前听见了教堂的钟声，现在离六点还早吧？”叶千林主动开口问道。
“哈哈……”老人笑了起来，“这教堂就我一个人，也没那么多规矩，觉得想听钟声了就敲，要是没那心思，几天我也懒得去敲，倒是你这孩子，大冷天的不在家待着，抱着一只狗在外面晃悠？”
“啊，不是……”叶千林便把一个人刚到城里和今天找工作的事说了说，老人认真地听着，说了一句“真是个苦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