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向晚，霜风捣尽千林叶
“千林啊，慢点走，别摔着了……”
“千林啊，就在屋里玩，老槐树上啊，都是虫子，吓人得很！”
“别哭别哭，下次不去了，咱不去就行了。”
“抓紧了！前面有一个大坑……嘿呀！哈哈哈哈哈……”
“向校长……不不不，我哪里算老师啊，对，这是我孙子，叫千林，也到了上学年纪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对……但这事，其实孩子们都有错……”
“那就……那就偷偷送吧……”
“呵，这布娃娃真好看！”
“不读就不读了吧，人呀，总有办法活下去……”
“新床就摆这了，挺敞亮的，千林你试试，舒服不？”
“千林啊，这太阳刺眼得很，爷爷得眯一会儿，记得叫我起来……”
爷爷，起来了，已经没有太阳了，天都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孩子？孩子？”
黑暗渐渐驱散，有更真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千林朦胧中睁开眼睛，看见了刺眼的亮光，还有一张逆着光的老人的脸。
我见到爷爷了？他想，随后浑身剧烈的刺痛传来，痛楚像是从骨髓中炸裂开，蔓延到全身，他一下子痛得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下传来的触感和气味让他知道这是一张铺着稻草的床，床单也很老旧了，他微微偏头，看清楚了这是一间小屋子，屋内简陋，陈设简单，比自己家的小楼更甚，在门口的位置，一个老人坐在板凳上，手里忙活着什么，大概是听到房里有动静，老人回过头来，那是一张标准的农民的脸，和爷爷一般年纪，正在补着手里的篓子。
“孩子，你醒啦。”老人惊喜地站起来，把篓子放到一边，走到床头坐下来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神色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终于退烧了……终于好了……太好了……”
老人嘴里念叨着一些话，叶千林想开口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老人连忙去旁边给他倒了一杯水，扶着他喝下，正在这时，门外由远及近响起急促的声音，声音近了，只见一只纯白的小狗“刷”的一下跑了进来，停在床边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醒过来的叶千林。
老人笑着说：“就是它发现你的，这家伙就爱到处乱跑。”
几天后，叶千林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天空悠闲飘过的白云，叹了一口气。
只在第二天，他就能下床活动了，走出小屋子，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山谷，这是一片不大的谷地，山谷里侧就是这座小屋，屋外有几块田地，水田里种着水稻，地里种着玉米红薯和一些蔬菜，长势很好，葱葱郁郁的一大片，水田里倒映着天上飘过的悠悠白云，一派宁静祥和。
此时田边的草地上，几头黄牛在吃着草，各自埋头用舌头卷上几口，才抬起头来慢慢咀嚼，不时还望望石头上躺着的陌生人，几颗牛脑袋此起彼伏的十分和谐，叶千林看了很久，几头牛都没有拴着绳子，哪怕是用舌头卷过田埂上的青草，也没有吃近在咫尺的禾苗，他从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牛。
在叶千林身侧，还趴着一只纯白小狗，大太阳天气也不嫌热，跟着叶千林躺在大石头上，一边还吐着舌头喘着热气。
叶千林扭头看看它，小狗也望了过来，小尾巴轻轻摇晃，满是亲昵之意。
“唉……”叶千林叹了口气，倒是把头靠了过去，“多管闲事……”
小狗自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蹭了蹭靠过来的脑袋，尾巴摇的更欢快了。
几天前要不是这条狗，叶千林也就真的一了百了了，虽然死志坚定，但是真要在被救了之后再死一次，叶千林自己倒好说，哪怕是死，他也没什么心理障碍，但是终究对不起救下他的那位老人。
那是一位一直生活在这个山谷里的老人，一间屋，几块田，几头牛，几条狗，也不知道就这样生活了多久，老人说他其实之前就醒过来一次，那时迷迷糊糊地抱着老人家就哭，一边哭还一边喊爷爷，老人家拍着他的后背说：“没死呢！没死呢！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孙子哪舍得死！”
老人家在发现叶千林的地方找到了那把刀和爷爷的牌位，一时间竟将这个轻生孩子的事情猜了个大概出来，严格来说一个轻生的人被救了，对于当事人而言算不算“救”很难界定，但是老人家终究是因为善意，叶千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把自己的事给老人家又说一遍，老人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啊……”却是没有说什么了。
老人看起来和爷爷差不多的年纪，身体却要好的多，一个人在这山里过，钱是无用的，生计问题终究还是要回归最初的方式，养了几头牛，耕田耕地便有了着落，还有几条狗相伴，也算不得太孤单，偶尔还会去森林里下下套，饭桌上也能见见荤，老人说起这些事来笑得开心。
“老人家，您不会是什么隐世高人，身负绝世神功，已经天下无敌了，觉得人世无聊才一个人在这里隐居起来的吧，又或者被仇敌追杀，被迫藏了起来，一藏就是几十年那种？”叶千林志怪武侠小说没少看，脑子里或多或少都是有这样的情节。
叶千林本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对外人最多也就是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的程度，绝不多说半句，然而此时一来老人有恩与自己，自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总不能一整天像个闷葫芦一样，让别人心情不好，二来老人虽然久居山林，但却不是什么怪人，每天笑呵呵的，性格好的不行，这点和爷爷有几分相似，叶千林也就或多或少话多了一点。
“千林啊，你这是看那些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绝世神功……人啊，其实差别没有那么大的，你不也拄着拐杖就走到这荒山野岭来了，你要是没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只是想着一个人活下去，是不是也要在这里盖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是不是也得垦出几块田地来？要是实在有些孤单了，是不是得养几条狗？”
叶千林点点头，神色又落寞起来。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老人家老人家的叫我了，我姓江，你就叫我江爷爷好了，爷爷问你，你还想着寻短见不？”
叶千林低着头不说话，老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你说你爷爷大雪天在老槐树下捡到你，你就给他当了十几年的孙子，你江爷爷我又在树下捡到你，你怎么也得给我当几个月的孙子吧？”
叶千林扑哧一笑，抬起头来，眼里还噙着泪。
于是，时间就这么过来了，山谷里很枯燥，除了两人就是牛和狗，早已经过了耕种的季节，几头牛每天都悠闲地吃着草，山谷一侧有一条小溪，田水便是引自溪流，也是谷中人畜的水源，谷中的青草吃下去一截，老人还会把牛赶到谷外的树林里去，到了傍晚几头牛自然会哞哞叫着自己回来。
老人的日子也过得悠闲，过了农忙时节，除了照看地里的庄稼，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逗狗，一公一母两条大狗看起来也上了年纪，更多时间是趴在门口打盹，只有老人要出去看看自己在树林里下的鸟套鼠套时才会垂着尾巴跟在后面，那只小狗则要活泼的多，在谷中东跑西跑，有用不完的力气。
小狗叫做秋厘，本来说是要叫秋毫的，但是秋毫是个既定词语，老人觉得作为名字难免落了俗套，毫厘意思相近，倒也能用。
秋厘很听话，吃饭的时候只需要在门口喊上一声，就能看见它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路狂奔，由远而近，蹲在自己的饭盆前，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活泼得一塌糊涂，完全不像旁边安安静静蹲在自己饭盆前的父母。
叶千林很喜欢它，给老人盛了饭说道：“秋厘真是太可爱了……”
“就怕活不长。”老人也看着秋厘，眼里满是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