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储悦的心是最软的，为人也有原则，陈鹤铭一直知道，也时不时会运用这点来勉强她，他曾是她最亲近之人，自然比旁人更知道如何捏着她的软肋去进行沟通，已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这一次，他听到储悦冰凉凉的声调，像是死神的勾刀，陈鹤铭便知道，这次储悦是真的生气了。

陈鹤铭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前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后面是忙忙碌碌的剧组人员，今天是个大场面拍摄，他回过头对着群山叹了口气，回想自己名利双收的半生，仍觉得有无数悔事。

而最后悔的便是那一夜醉了酒，心也偏了轨。

这件事情在网上热闹了两天逐渐散了，储悦和公关部众人松了口气。

储斐按了按自己也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这一出大戏也真的是精彩，她上辈子扑街的命，根本不会有人这么想方设法千方百计来搞她。

这一次，也算是开了眼界。

事后，还接到了陈鹤铭的电话，作为丈夫很渣，作为父亲也不算称职的这个大导演，支支吾吾地进行沟通。

储斐听来听去，被他绕得云里雾里的，最后才听明白，她冷笑几声，“妈没和我说陈昂的事情，还要谢谢你告诉我，原来我这个初出茅庐的‘资本局’电影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危机感，足可见，陈导不仅在教女方面懈怠，教儿子也教得不怎么样。”

储斐且听陈鹤铭长叹一声，“你哥哥这事做得的确不对，等我这边拍摄结束，我看看你拍的片子。你哥哥那...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储斐只觉得心中凄寒一片，她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感觉酸酸楚楚，就像是她听到她家老头和别人炫耀自己宝贝儿子时，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挂了陈鹤铭电话，储斐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缓缓皱起眉。

“机器人大兄弟，这是原主的情感吗？”

电子音一向都这么准时和及时，——应该是的，人类的器官好像时能保存感情。比如，你正揉着的地方。

储斐的手停了停，她的手掌下面正是时时刻刻都在跳动的心脏。

她愣了一秒，突然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我们不仅仅只是名字一样。”

*

见到朝轻尘，是京平舞蹈学院开学第一天的傍晚，她穿着卫衣和外套，格外休闲随意，站在两人约好的地方，正轻轻跺脚，跺开寒气。

那条蓝色的牛仔裤包裹着大长腿，显得那腿又长又直。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储斐，朝她招了招手，声音清冽之中又带着亲昵。“快走快走，今天可是油泼面时间！”

储斐被她拉着走了几步，看着朝轻尘的侧脸，冷艳又明媚，她将这两种气质糅合地恰好，眉眼之间不见一缕忧愁。

储斐的心便放开了，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两口大海碗。

朝轻尘搅动着泛有光泽的面，眼眸中都是晶晶亮的光彩。

和第一次同桌吃这油泼面不同，两个人已经算是交往密切的好友，现代通讯的发达，让人与人的沟通可以十分密切，而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沟通之中，又不紧不慢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所以，吃饭时间的交谈，就并不显得尴尬而干涩。

储斐在微信对话框中无数次看到了那只叫做卷卷的猫，这一次，她聊起卷卷，就像是聊起一个未见面却熟悉的老友。

“卷卷该做绝育了吧？”储斐开头这话，对猫咪卷卷而言略带残酷。

朝轻尘吃了口面，感觉身心都随着面条充盈起来，随即听到储斐这话，幽幽叹道：“我妈妈还舍不得，其实早该做了，对卷卷也是好事。”

储斐没养过猫，却自然知道在铲屎官人群之中，也有很多不同的主张，在绝育这块也一样。

二人吃了一大碗油泼面，出了食堂时，正巧夜色已黑，朝轻尘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提议道：“天气不错，要不要去散步？消消食？”

储斐想要坦白，心里的弦绷得很紧，她郑重地点点头，“好。”

舞蹈学院有好几处可以散步的地方，朝轻尘习惯散步的地方却还是偏僻一些的第三田径场。

第三田径场条件比较差，年久失修的塑胶跑道加上摇摇欲坠的灯，灯光昏黄，并不得学生的喜爱。

所以储斐和朝轻尘绕着那跑道一圈一圈散步时，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只有零星两三个人。

本该照亮整个田径场的灯柱并不明亮，有几根还罢了工，整个田径场处于四百米一个半圈是亮、四百米另一个半圈是暗的情况，只有路边开过的车灯，给予那暗的四百米跑道几分光亮。

等二人走到暗的四百米时，朝轻尘突然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吗？今天感觉你一直很紧张。”

朝轻尘的感知其实一向敏锐，只是她不屑于在不熟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情绪投入，可储斐毕竟不同，是作为她在京平唯一的朋友，她关注储斐的情绪，如同储斐关注她。

可储斐只觉得自己像是个拙劣的小丑，说着一个丑陋的谎言，思绪紧张而绷裂，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想到在朝轻尘眼中自己或许还有些分量。

她抬头看了眼朝轻尘，路边刚好飞驰而过一辆车，路灯照亮了朝轻尘绝美的脸庞，和她专心致志看向自己的目光。

储斐的手攥成拳头，终于艰难开口。“轻尘，我要和你道歉。”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有什么好抱歉的？”

“我没有学古典舞。”这句话终于说出口，储斐突然感觉自己的肩上像是卸下来一个巨大的包袱，而也因为这句话终于说出口，后面的坦白就变得更加容易。“我也不是京平舞蹈学院的学生，当时你们芭蕾舞老师问我，情急之下，我口不择言扯谎了。后来，期末考我是看了你的朋友圈，才赶过来的，我并没有....并没有扭到脚，也并不需要参加考试。”

话音落下，在那黑暗笼罩的400米跑道中，朝轻尘没有说话，她散步的频率没有改变，只是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储斐满是惴惴不安，跟在她旁边，想借着微弱的月光去看朝轻尘的神情，却只看见对方紧抿的红唇。

她的心便悬到了喉咙口。

储斐并不后悔自己的坦白，如果隔着谎言，她和朝轻尘之间就算关系再好，那都是镜花水月。

她现在悔恨地是当初那个一而再再而三犯错的自己，那个怯懦的只知道用谎言来靠近朝轻尘的自己。

真话已经脱口而出，储斐能做的只有等待“判决”，来自朝轻尘的判决。

她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朝轻尘，二人无言地走过了剩下的200米跑道，在光亮与黑暗相接的地方，朝轻尘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去看储斐，面上也没有什么其他表情，只是眼眸中透露着好奇。

“所以，你叫储斐吗？”

储斐立马点头，如同捣蒜，“我叫储斐，文采斐然的斐。”

这个“文采斐然”还是当初朝轻尘说的，一听到这四个字，朝轻尘突然微微一笑，“那就行了，我早就怀疑你不是练古典舞的，今天你和我说明白了，我也算是推理成功。”

朝轻尘的宽容只让储斐更觉得惭愧，她听到这略带安慰的话语，只觉自己是轻飘飘的，即是荣幸又无比愧疚，她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么回答。“我有很认真的练习。”

说完，在这个明暗交接的区域，储斐突然开始踮起了自己的脚，无声之中，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储斐在没有音乐伴奏的情况下，开始跳那支她学了很久的古典舞。

她的基本功并不扎实，柔软度也不够，可她每一个动作都尽量标准到位，在外行人眼中还是有那几分意蕴和古意的。

可在专业的舞蹈生朝轻尘眼中，她只看到了眼前这个女生的努力，很努力地要去复刻一只舞蹈，这种努力带着笨拙，甚至让她觉得有些艰辛。

朝轻尘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其实她是一个不能容忍欺骗的人，性子也偏刚不偏柔，只是听到储斐这么紧张兮兮地等自己回复，便也觉得这个之前的谎言并没有那么需要介怀。

所以她才会对这个事情轻轻抬起，轻轻落下。

可再看储斐这个笨拙的、没有灵气却那么努力的舞蹈，朝轻尘的心中的某个地方便突然软地不成样子，她似乎有预感，自己会记住这个场景很久很久，那是一个明暗交接的破旧塑胶跑道上，并不那么白亮到生硬，也没那么黑暗到不可见，风声像是贺词轻轻流淌着，月亮高悬，月光如水，尽数洒在了储斐身上。

这个舞蹈并不算好，可观众朝轻尘却微微屏住呼吸，看得那么认真细致，就像是再看一支世间绝妙的舞蹈。

在这一刻，朝轻尘的嘴角是不自禁地上扬。有一种奇妙而陌生的情愫在她心中缓缓流过。

朝轻尘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么心软的人，奇怪怎么对着储斐，便觉得只要坦白便无所谓。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她的确强硬地如同刺猬，可也曾为了爱情一退再退。

那是关于她和黎君的事情。

从黎君的角度去看，她和朝轻尘的相遇，曾让她踏踏实实地收心过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她们是真的相爱。

在很多个瞬间，她们都想到了未来，想到了相互慢慢变老的美妙时光。

朝轻尘会躺在她的怀中，说不能养猫了，卷卷是个小醋精，要么再养只柯基，短短的腿也蛮可爱的。

而她会抱住这个女生，就像是抱住了全世界，她愿意花尽自己所有的钱，把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递到朝轻尘面前。

那个时候，她那空荡荡的心啊，会被朝轻尘补满。

甚至，她也会放下一贯有的高傲和自骄，向堂姐黎帆苦苦哀求，然后为朝轻尘引荐黎帆，让她从那个糟糕的公司中脱身，有一个更好的经纪公司。

她们之间的确有过非常甜蜜的时光。

可正如张医生所说，黎君可以爱人，可无法做到毫无保留的爱一个人，更无法为爱情舍弃一切。

她不是黎帆，她向家族妥协了。

她甚至以为一切都可以兼得，她也是这么一遍遍哀求、说服朝轻尘的。

她告诉朝轻尘，她没办法，她不能让她父辈好不容易拼搏的财富全都灰飞烟灭，她只能选择联姻。

朝轻尘信她，可她只是个骗子。

黎帆看得一清二楚，家族企业没有到黎君说得那种地步，黎君也完全可以和自己一样。

可惜，这个堂妹还是太软弱了，也太没勇气了。

或者说，还有些自大，想着鱼和熊掌兼得，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份能力。

后来，黎君又哀求朝轻尘，说这样的来往实在太容易被媒体拍到，不仅有可能伤害到朝轻尘的星途，也有可能破坏她的联姻。

至此，朝轻尘这段感情不再大大方方，甚至于她在有段时间，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小三，见不得光，这个世道也容不下，她甚至不能好好爱一个人。

就这样一次一次，朝轻尘一步一步往后退。

黎君结婚那天，她大醉一场，被狗仔拍到，还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黎帆把她大骂一顿，让她自己呆在家里反思。

她孤独地缩在墙角，抱住自己，原来，爱一个人，也会这么孤独。

她笑着，又哭着。

哭着，又笑着。

真像个小丑。

可当朝轻尘以为这样的退让已是底线时。

才发现，背叛来得如此突然，却又早该如此。

黎君出轨了，或许也不该这么说，她和那个男人本就是夫妻关系，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发生这一切，按照常理来说，多正常啊。

可黎君在她面前，却还信誓旦旦地说：就算要孩子，也只会是人工授精，不会发生任何越界的事情。

她的信誓旦旦，信誓旦旦的谎言，彻底让朝轻尘发现，原来自己爱的人啊，也并不是那么爱自己。

她还想欺骗，还想着欺骗！

朝轻尘就在这一瞬间，看清了她的自私，也看清了自己的怯懦。

她们俩之间的感情终于走到了陌路。

这一切的伤痛只属于上辈子的朝轻尘，现在的朝轻尘，眼眸中都是细碎闪耀的亮光，朝气和善、纯良灿烂。

那些剔透的脆弱还没有根植她的灵魂。

当她笑起来时，便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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