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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木叶惊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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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怀恩回到东厂时夜色已深。一路匆匆急赶, 径直进了东厂诏狱刑房。他似一阵风,熟练地掠过所有障碍,脚步稳下来时, 才觉气息里犹带着湿冷的露气。

西苑今晚风风火火地进行了一场搜查, 凡御前所有宫人, 从头到脚被扒得干干净净。各间庑房里里外外, 翻箱倒柜仔细查看,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最终在石喜的住处发现了个木匣子, 撬开一看,全是上好的蒙顶黄芽。

因涉及天子安危, 是以任何异常都不容忽视。兰怀恩点了头,一边叫人将那一匣子茶送到了太医院,另一边, 程泰先将石喜押回东厂审问。

牢房中灯火通明,血腥味混在腐臭气中,惨绝人寰的哀嚎此起彼伏, 却是死气沉沉地没有半点生机,将此间生生变作人间地狱。

此刻才用过刑, 石喜遍体鳞伤,身上仅着的单衣破开一条条口子,褴褛松垮地挂在四肢上。衣衫早被殷红的鲜血浸染, 伤痕里的血迹尚未凝结,直往出涌。

一盆透凉的盐水泼下去, 乍然听见连声的痉挛惨叫。

兰怀恩皱着眉提步走进去,瞥一眼面容狰狞几欲昏死过去的石喜,才朝程泰投去询问的目光:“还没招?”

到底是太监,卖命起来竟也有几分骨气。他心底冷嗤一声, 蔑然笑过。

程泰见他来,连忙起身相迎,愧然垂首:“督公,他只肯承认那茶是偷盗东宫的。”

兰怀恩“唔”了一声,一低头,和石喜的眼睛对上,口吻平淡:“偷盗?我瞧着这刑这般重,怕不是屈打成招。”

话音才落,便见石喜两眼闪过亮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也顾不得剧痛难忍,咬着牙泪水涟涟地求道:“督公明鉴!奴婢当时随您前往西苑时携带的用物都是检查过的,怎么能偷盗东宫的东西呢……是这位程公公严刑相逼,奴婢不得不承认,求督公救奴婢!”

“嗯,”兰怀恩只平静而视,淡淡应了一声,示意钳制他的人松手,“程泰在东厂时间长了,是粗糙些,也不懂得变通。”

他声音温和,半哄半问:“小喜啊……我也不问你这茶从哪来的,就问你奉谁的命,将毒茶掺进陛下的茶中的?”

石喜登时愣住:“督、督公,奴婢承蒙您提拔照拂才得以御前奉茶,从不敢有二心,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兰怀恩颔首,嗓音依旧听着令人如沐春风,顺着他的话:“我知道你不敢。”

“是是是……”

“你家中尚有病重老父,还有个痴傻的哥哥等着你宫中的月银去接济呢。你不敢做这样的事,连累一家人的性命。”

“督……”

“唔,你在宫中当差的月银也少得可怜,哪里够接济他们。若非有人暗中照拂,替他们在京中置了宅子,请了大夫,还买了仆人伺候着,他们怕是早就不成了。”

石喜似是意识到什么,瞳孔遽然收紧,颤着一双麻木的唇,脸色煞白。

兰怀恩慢悠悠站起身,伸手拿了水瓢从旁舀了半瓢冷水,居高临下,照着石喜当头一泼,水溅到自个儿身上已先是透心的凉。

石喜的伤被重新浇浸,痛意令他瘫在地上的身体又剧烈一抖,本能地蜷缩起来。两手所碰之处尽是伤口,只得死死攥着。

粼粼灯火映照着他半边惨白的脸,石喜闭着眼,绝望极了,嘴唇已被咬破,从血沫中溢出几声虚弱又尖厉的哀吟。

“……小喜子你怕是也不能安心在宫中替人卖命。”

兰怀恩将话说完,眼中波澜不惊。将手里的木瓢往桶里随意一丢,复蹲下身,按住他欲挣扎的右臂,手腕手指发力,猛地向外一折,石喜便凄厉惨呼,全身如筛糠般一抖 。

他松开手,又就势捏住他下颌,探出一指抵在他脖颈上,寒目深沉,声音冷了下来:“还不说是谁么?”

石喜心头惊颤,连挣扎都不敢。他猛然意识到,督公是什么都知道的,眼下就是要他背了谋害皇帝的锅,更以家人性命做要挟。

“求督公护我父兄……”危在旦夕之际,他咬牙。

“说。”这一声已显然有些不耐。

“是永安王……”

.

自皇帝搬进西苑以来,清早起身必要先传召道人,服丹打坐后方更衣用膳。书房的奏折堆叠如山,也都暂且搁置容后再谈。

然而今晨内侍如常去提醒皇帝打坐时辰将至时,掀帘却见皇帝已躺回帐内熟睡。众人皆知皇帝脾气,井不敢打搅,只静静在外侍候着。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才浑身发着虚汗从昏睡惊醒,睁眼时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来由地恐慌起来,总觉得这无梦之眠虚空却深不可测,似要将他整个人攫进无底深渊。

吴天师心平气和地同他解释:“陛下勿虑,此乃金丹之效。守其定默,凝其真神。打空痴欲,清梦无尘。待四大皆空,则旷然无碍矣。”

皇帝凝神静气,竭力摒弃杂念,默然应声。

兰怀恩待皇帝沐浴更衣过后,才躬身进去禀报。

石喜已招供画押,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兰怀恩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念给皇帝听。

因提早有心理准备,是以皇帝勃然大怒时,他井不意外。所幸提前将殿内宫人尽数屏退,不至迁怒他人。

一旁案几上的茶杯茶壶被打落在地,碎瓷片裹挟着滚烫的茶水四处飞溅,碎裂声尖锐刺耳。

皇帝脸色铁青,一只手颤巍巍地扶着案角,咆哮声震耳欲聋:“放肆!”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个个胆战心惊不敢进来。兰怀恩顾不得去收拾地上,匍匐着抱住皇帝的龙袍,声音低弱地劝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急怒攻心,忽觉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兰怀恩示意太监进来收拾地上的残局,又命人上了茶,才奉到皇帝眼前,皇帝紧绷着脸一把抡开。

“这是什么茶?”

“陛下放心,这茶是臣叫人盯着沏的,是您最喜的君山银针。”

皇帝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低头饮茶。至放下茶杯时犹惊魂未定地说:“朕记得永安王的舅母程氏母家乃茶商,做的便是蒙顶黄芽的生意。永安王年年必定献新茶给朕。”

“是。”

“若他当真以此来算计朕……”皇帝不敢置信,又缓然摇头,“弑父弑君,谋害东宫,永安王他不敢。”

兰怀恩默然。

弑父弑君他自然不敢,但兄弟二人不合,天下人皆有目共睹,偏皇帝自己粉饰太平。

皇帝雷霆之怒又起:“兰怀恩,给朕查!你亲自去,务必查得清清楚楚!”

“是,臣遵旨。”

兰怀恩叩首。正欲告退,皇帝又叫住他:“太子呢?东宫那边什么情况?”

“回陛下。太医说太子殿下中毒已逾一年,险些危及性命此番虽经救治性命无忧,但慢毒已然伤了根本,痊愈需得好些时日。”

“难怪……”

皇帝想起今年的太子似乎总是满身疲倦之色,初时只以为她懒怠,现下才知,竟是因此缘故。

好些时候看得出来,晏朝是强撑着精神的。怕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异常,又恐他责备,故而忍着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也不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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