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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青云同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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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衙门处于东华门外, 从外看与寻常衙门并无不同,但太监番子里里外外一站,天生一股阴森邪气。森严的戒备将这里守得铁桶一般, 大门一闭, 便是厂督一人的天地了。

穿过厅堂去到后院, 即见真正的人间地狱——东厂诏狱。原本仅有锦衣卫诏狱, 后来先帝宠信宦官,东厂权力逐渐增大, 索性自己也建了一所诏狱。至今不过数十年,东厂的名头已远超锦衣卫, 权力也渐能与其争锋之势。

东厂诏狱中所关押者尽是皇帝下令羁押的重犯,凡来此地必要经严酷刑讯,里头的人也都知道规矩, 日夜不怠地审问。

因牢房实在太过阴暗,兰怀恩一般不轻易进去,有吩咐皆是尽数交代给程泰。

但此次关系重大, 他也亲自走了几趟过问审讯进度。李家男丁基本上都在内,但他提人时, 只要求带走李时槐。

李时槐没受过多少刑,从狭长的通道出来时还能缓慢地挪着步子。但在诏狱的这十几个时辰,他从未合眼, 不见天日的黑暗和无休无止的哭喊几乎令他失了神智。

他被关在笼子里,亲眼看着自家的几个儿子相继受审。

兰怀恩坐在椅子上, 翘着三郎腿等他出来,等见到狼狈不堪的人时,还惊讶了一下:“本督并未难为阁老,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见他扭过头, 脸上表情僵硬麻木,兰怀恩目光一转,起身拍了拍手:“几位公子的供词想必阁老也清楚,人证物证我也集齐了,如无异议,咱就直接进宫给陛下解释清楚了哈。”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忽然转过来,死死盯着他。

他想破口大骂,想曾经在朝堂风光时,可一人舌战群臣,何等激昂——可如今他说不出来话了,也发不了声,喉咙里迸发出嘶嘶的无声吼叫。

程泰倒是真想割了他的舌头,但他自己先哑了,问了大夫,只说突然失语的人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

兰怀恩朝旁边的太监一扬眉:“带他去梳洗更衣。”

皇帝已近一个月没有上朝,此次为了川南的案子,第一次肯从西苑出来,摆驾在文华殿,到场者主要为内阁和三司的重臣。

兰怀恩去给众人传旨时,刻意早了半个时辰。殿门禁闭,众人便在殿外晒了大半个时辰,却分毫不敢有怨言。

骄阳渐退,御驾姗姗来迟。

与此同时,东厂押着李时槐也跟着来了。

供录东厂已率先呈给皇帝,但其中的东西,众人大多也已知晓。

因不是大朝会,礼仪程序并不严格,待得皇帝升座众臣行完礼,审议便直接开始了。

皇帝坐在上首,两旁有宫人扇着扇子,殿内放置有冰块,是以能心平气和地听众人禀奏。

兰怀恩扫视一圈众人,额上的汗意未消,强撑的肃穆之下隐有几分烦躁,敢怒不敢言。

蒋实整合得仔细,李时槐自掌户部以来,各项贪污累计约五百万两,其中包括税银、军饷、赈灾款等等数十项,以及其宗族私自侵占的十三余万亩土地。

“陛下,川南叛乱中番部丢失贡品经查乃眉州程运指使,而李阁老之妻程氏招供,李阁老从中分赃六成银款,有字据为证。”

“……茶课司言,番部贡品丢失,一路追击到芦山县,误以为山民偷盗,率兵闯进知县府衙,起兵造反。而后共有三县归降于氏,只因近年来上司贪污,苛捐杂税,边民困苦。而当地百姓也确实与番部接触过密,彪悍粗鄙,知县无能为力。”

“……半月前所查川南涉案官吏,大半与李阁老有关,或姻亲或门生或故交。臣将名单列了一张单子,可请阁老认一认。”

太监上前接过,递给李时槐也无需他亲自拿着,只将名单往他面前一展,迫他抬头识认。

当真详细。上头何时何地又有何交情,都写得明明白白。

李时槐神智涣散地跪着,沉默不发一言。他甚至不敢抬头看皇帝,半晌挣扎着摇头。

任鲁上前出声:“陛下,臣当初奉旨前往川南平叛,叛贼头目于处沣陌路穷途后落崖身亡,山崖下河流湍急,是以并未打捞叛贼尸体。于处沣等人究竟怎么死的无人可知,臣在崖下遇一哑童,或知晓事情经过。因一路有刺客欲暗杀囚犯杀人灭口,臣不得不防,是以那哑童进京后一直未曾交予刑部。”

李时槐顿时瞳孔一缩,浑身震住,猛地抬头盯着他。那小孩他并未在意,如今竟还有这样的用处?

皇帝不知任鲁要说什么,点头道:“可直接宣他进殿。”

兰怀恩应了声是,即刻派遣太监前去接。

殿中静谧无声,众人目光皆定在李时槐身上。冰融化的清凉之意不能令人松懈半分,李家根基深厚,其党羽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在场即有几位与其有牵连者,此时只觉后备发寒。

与其说等待时间漫长,不如说度日如年。兰怀恩揣着拂尘,仗着身前皇帝的势,静静环视一圈殿内。

下面每个人神色尽收眼底。

常日与他打交道的阁臣还好,其余有几人当即毛骨悚然。曾有一段时日,那样如鹰似剑的眼神,盯上谁谁就得摊上祸事。

兰怀恩心底一嗤,眉头稍展。

皇帝忽然起身,慢慢从上首走下去。兰怀恩默不作声地跟上。

分开散列的朝臣,皇帝踱到李时槐面前,皱着眉问一声:“是不会说话了么?”

兰怀恩替他回:“回陛下,李阁老进诏狱第一天便失声了,大夫说是惊悸过度。”

“惊悸?若当真坦坦荡荡,有何心虚?”皇帝摇了摇头:“当年先帝临终时,曾对朕说,子植怀忠守义,可堪重用。如今,你可真让朕失望。”

李时槐张了张嘴,不能发一言。

一旁的杨仞提议:“陛下,李阁老或有申辩之言,还请陛下赐予纸墨。”

皇帝允了。

东厂的速度果然快,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将长生从任家带进了宫。太监进殿通禀时,众人正吵嚷着指骂李时槐,气氛激烈。

他在纸上写:奸臣当道。

字迹是他常用的颜体,纵使年老力衰,四个字依旧浑厚如金刚怒目,风骨犹存。

皇帝看了一眼,抬手一挥,嘈杂声随即消沉下来。他一面示意叫人进来,一面回身落座,悠悠道了句:“非亲不用。”

李时槐慢慢抬起头,满目苍然。

众臣不解,面面相觑。

“这是朕当时还未登基,与子植在松风台清谈时,你写予朕的。朕当时问你何人是当时奸臣,你回朕,无人不奸,又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朕当年听了你的,不肯轻信身边人。而后落得个孤立无援的地步,先帝晚年有悔过之意,朕也置若罔闻。到如今,你还要借此蒙蔽自己,以求开脱么?”

“朕这些年够宽容李家了,有些事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依旧不思进取,有恃无恐肆意妄为。”

长生被太监领着从大殿进来,跨过门槛时听到皇帝在讲话,甚至浑身颤抖了一下,才敢迈脚。他低着头,依着礼仪跪拜下去,安安静静。

“给他也备副纸笔罢。”

“山野小儿,怕是不识字。”忽有人道。

李时槐紧紧盯着长生,似要看出来一些不寻常来。

长生身上依旧是单薄的粗布麻衣,袖角衣角处卷起粗粝的毛边,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跪得并不标准,只是那个头磕得很实诚。

任鲁的目光未曾从长生那里移开,轻声回了一句:“是不识字。但他可以画出来。”

画出来?

李时槐眉头一拧,还未待其他人说话,径自先写了句话在纸上:“陛下,小儿懵懂,疑有人教唆。”

太监念出来,长生听着半知半解。也不敢抬头,听着殿内沉默了半晌,忽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命令:“你画罢。”

长生点了点头,粗笨地捉住笔杆,一笔一划地在纸上涂画。他没有学过,自然不如那些书画大家们的写意工笔质韵兼容,拖出来的线条粗细不一,墨块时不时滴下一大滴,偶尔停下来再想一想。

第一幅画完,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是乱七八糟的一片浓墨,还有潦草如枯枝的线条。

完全看不懂。

离他最近的任鲁先皱了眉。这孩子跟他说自己可以画,可现如今这……

众人也不免窃窃私语,不免摇头。

片刻后有人依着牵强的理解出了声:“背后的是石崖么?下面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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