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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青云同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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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既然又被推了出来, 君臣间的僵持局面被打破,而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刑部开堂,三司会审, 新旧供录整合, 川南于处沣谋逆一案重新审理。

原本前因后果已相当清楚, 但刑部尚书突然公布已由佘宁按名书押的供状, 令局势陡然一转。

堂审进行了将近两日,最终由刑部尚书蒋实亲自将录案整理成册, 上呈御前。主审下堂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同意锦衣卫前往李家, 先逮押了李时槐之妻程氏。

自然,皇帝是默许的。

家族遭祸向来不殃及出嫁女,程家本已阖族抄斩, 现如今却又突然单独捉拿程氏,可见她自身亦脱不开罪行。程氏乃李家主母,身封诰命, 也难保不会牵连到李家。

是以众人把目光都放在了李时槐身上。朝中关系本就错综复杂,李家是其中重要一环。更不必说皇帝待李家向来亲厚, 若当真出事,也不知这动荡会波及到多少人。

三司的几名官员面圣禀奏时,兰怀恩并未随侍在侧。这几日闹的动静颇大, 该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

已近黄昏,外头尚不算炎热。他在廊下立了一会儿, 又慢慢踱步到东侧,吩咐一小火者拿了杌子坐下,静静望着院子里的一切。

中央的那片水池是才挖不久的。精巧的假山上栽种几点绿意,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下方水面铺了一层青翠欲滴的荷叶,其间漾着数朵红莲,正灼灼绽放。因天热,从御花园鲤池移过来的几尾锦鲤不爱动,镇日藏身于石下阴凉处。

前天几位年幼的公主来请安,嚷着要钓鱼,皇帝便准了。折腾了一下午后,池里的鱼死伤惨重。眼下这一批是新换的,偶尔逗弄喂食,还肯露个头。

兰怀恩漫不经心地将拂尘一捋,问身边的太监:“会审结果,东宫殿下可知道了?”

“是。卷宗已先教太子殿下已过目了。”

他微微点头。晏朝看重此案,提前看过便好,有什么打算也可早做准备。

抬头,目光往远处一掠,正瞥到墙边那个扫地的太监。兰怀恩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唇边似笑非笑,扬了扬下巴,示意:“将他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石喜弓着腰走过来,连头也不敢抬。

他虽从前在东宫当差,又暗中替宫外的人做事,胆子却不见得有多大,每每见了宦官头领,还是不免胆怯。

他屈膝跪下叩首,唤了声:“奴婢给督公请安。”

“嗯,这几日过得可还好?”兰怀恩口吻温和地问,不漏痕迹地将他周身一打量,眸色深沉。

石喜未料到他竟还肯记挂着自己,心下感激,忙不迭地点头:“多谢督公提拔招抚,奴婢最近都好。”

当日他被太子以偷盗罪稀里糊涂地送进了司礼监,几个提督太监亲自来审他,眼看就要用刑,正惧怕之际,竟是身份尊贵的厂公出言救了他。

后来细细一查,才知果然是太子弄错了。可纵使雪了冤,东宫他也回不去了。当督公问的时候,他满怀感激地叩头,干干脆脆表了忠心,便跟着兰怀恩干了。

从前做的那些事,索性一股脑儿抛之脑后,权当没做过。

“我听孙太监说,你从前在尚膳监当过差?家里是做贩茶生意的?”兰怀恩状似不经意间一问。

石喜微愣。一时间竟莫名有些感动,进东宫前他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活儿也轻松。当时眼见就要升任,忽然被旁人挤了下去,寻了个错处撵去东宫了。

“是,”他忽然胆子大了起来,揣摩着兰怀恩的用意,又谨慎地添了一句,“奴婢从前给主子奉过茶,若督公不嫌弃……”

他心里砰地一跳,手心沁出汗意。这样主动贸然开口,他还有些拿不准,紧张极了。

“也行,你跟着我几天看看。陛下身边的奉茶太监缺了一个,你若稳妥,我调你过去。这在院外打扫,风吹日晒的,总难熬些。”他把话说明了,也应得爽快。

石喜暗自握了拳,压制着心底的欢喜朝他谢了恩。若能在御前露脸,那可就是无上的体面了。

兰怀恩没再说什么,不只是动声色地看了眼紧闭着的殿门。

几名朝臣出来时俱是面色凝重。兰怀恩心下微微一沉,连忙弓着身进去,见皇帝脸色着实不大好看。茶默不作声地奉上去,皇帝仍旧一动不动,满面疲惫。

“陛下保重龙体。”兰怀恩从容走过去,熟稔地替皇帝揉着肩,脸上已然换了担忧的神情。

“兰怀恩啊……”皇帝蹙眉,往椅子上一仰,阖眼长叹,“李时槐若当真有不臣之心,朕该怎么办?”

兰怀恩收回手,低眉顺眼地往地上一跪,柔声道:“正如前些天太子殿下所言,李阁老为官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眼下李娘娘虽被贬为庶人,身在南宫,到底也为您诞育了一子一女,李氏一族于社稷有功。臣跟着陛下的时间短,却也能看出李阁老拳拳忠君之心,或许是有小人欲借此事,污蔑大人清誉……”

皇帝睁眼,侧身去看他:“这些天想必你也看到了,的确有不少人弹劾他贪贿无忌。”

“是。臣愚钝,窃以为李阁老身为户部尚书,掌全国财政,这等贪浊之事,断不会出自地官之身。”

他语气近乎斩钉截铁,全然不留余地。皇帝听后果然愁□□浓,揉了揉眉心:“这道理连你一个奴才都懂,偏他不懂。现如今证据确凿,朕实在心寒。”

“陛下若实在为难,”他顿了顿,察觉到皇帝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不妨允了李阁老致仕。”

皇帝冷嗤一声,淡淡睨着他:“朕从前知你雷厉风行,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何等的铁腕手段,如今怎么也这般柔懦寡断是非不分?”

“这陛下可是错怪臣了,臣从来一心为陛下着想……李阁老是国丈,身份贵重,宠眷深渥,总得顾念着李家的面子,再者,信王殿下如今卧病在床,若知晓舅家出事,定要不安……”

他说得诚恳,却也拧着眉,像是极其难为。

谁知皇帝怒气更甚:“朕顾着他的面子,可他却恃宠而骄,朕看朝中大半的贪浊之风怕都是由他而起。信王向来明理,也断不会因一个罪臣与朕生了嫌隙。”

他一拍桌案,茶水顿时洒溢出来,案上的一本奏折湿了半边。

兰怀恩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奏折先救下来,一翻开发现墨迹已有些洇湿,一时顾不得许多,拿帕子先沾了沾又放回去,才吩咐人进来收拾。

皇帝摸到那本奏折,随意一翻,脸色顿然一凝:“李时槐利用程氏与川南富商暗通款曲,除却贪污税银之外,更与山匪勾结,与此次叛乱有着莫大干系。”

“那陛下……”他知道要触及皇帝的底线了。

案上的水才擦干,兰怀恩一边整理奏疏,一边试探着出声。

“还愣着做什么?朕让你掌东厂不是让你养一群闲人吃饭的。”

兰怀恩会意,领旨而去。

.

当晚东厂的人便将李宅先围了起来。事发突然,兰怀恩行事也低调,待得众人得知消息时已是第二天。

瞧着被围得铁桶一般的宅子,过路的百姓看了都心里发怵:大官儿倒台,就要流好多血呢。

到底还未定罪抄家,兰怀恩只抓了李家几个已入仕的男丁,其余人暂且圈禁在宅子里严加看守。他还特地照顾了“小病未愈”的阁老,客客气气地用轿子把人抬进了大狱。

“李大人知足罢,还没有谁能这般风光地进大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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