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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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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一看,嗯……我们需要意式咖啡机、小麦粉、立式人偶、床垫、床上三件套、五金工具套装、热水壶、漆料……大概就是这些了,最后我还有个地方想去。”封七衡放下备忘录,用一副懵懂的侦探剧中常见的菜鸟警官的表情注视陈小曼。

  MiniCooper行驶了十分钟后拐进了露天停车场里,陈小曼拉起手刹透过车窗玻璃看向广场上方巨大的LED屏幕,光线经由玻璃墙体折射到车内,空调才刚歇息车内便被热辣的温度占据。车窗外的喧嚣很快消退了下去,汩汩的热浪和蝉鸣一同替代了它。陈小曼看了眼后视镜,后座中央坐着昨天初见的美女,是叫尼德霍格来着?她拥有一头丝滑如绸缎的银色长发,瞳孔则是瑰丽的酒红色,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光是坐在那里都会让人赏心悦目。陈小曼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满是淡淡的松木香味,本应烦躁的购物之旅闻起来却像活色生香的桑拿房。

  “大概就这些了?你不是去购物的,你是去扫货的。咖啡店不开了?准备转行当五元店店主?”陈小曼看着封七衡一脸“别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的表情竖起中指抬了抬眼镜,“你的购物清单少了奶嘴奶粉和尿不湿,这样你一生能用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还不是因为老爹留下的东西不能摆在厨房里只能摆在橱窗里。也不知道当初咖啡店之后的事宜是交给谁来办的,里外是很干净没落灰尘,但是一上手就知道它们已经完了,分解的零零碎碎任谁都不能重新组装好。”封七衡满腹牢骚,怨念极深的后悔当初应该拿走一点东西才是。

  “不过我的清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你说的那些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虽然我知道自己有种别样的魅力,但毕竟对于可能产生一系列不可控的麻烦来说还是以事业为重更符合我。”

  陈小曼对于封七衡的自夸极尽敷衍的回复,刚一推开车门便走入了七月的热辣中,仅仅是肌肤与空气的接触,身体就涌上了一股疲惫感,口中说着“好热好热”的同时将把她推出雪糕和冷气搭建的房间的始作俑者的烂话隔绝在车窗内。

  “事业?你大学学的什么?”陈小曼挡了挡阳光,当封七衡出现在手心中的阴影里时问道。

  “啊……”封七衡惆怅了一下,用力舒展着被禁锢的身体,含糊着说出一个名词。

  “编导。”

  墨黑色的MiniCooper是陈小曼的老妈四年前的座驾,在正式将店铺交由陈小曼打理后重新购置了一辆便于户外旅行的越野车,和陈小曼的老爹陈乐乐过着没有女儿存在的二人世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封七衡肉眼可见陈小曼糟糕的表情,当问到具体是什么的时候对方说是一直梦寐以求的旅行并拿出一张地图,可超出封七衡所料的是,这张地图并不是预想中的市级地图或是国家地图,而是一张用红笔勾勒出国界的世界地图。而现在代表枷锁和负担的MiniCooper重复地行驶在景山的大街上,乘坐的不是自由的梦想家,反倒充斥着生活的野心家。正如它的外观一样,稍显拥挤的内在让封七衡浑身僵硬,不过以体型和气质来看的话,陈小曼更觉得另一位乘客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才是……

  “那是什么?”陈小曼看了一眼做着奇怪动作的尼德霍格接过封七衡的话。

  “啊……是一个你学了就不想再碰的职业。”斟酌了下封七衡颓丧地弯下腰。

  一套不算标准的广播体操被封七衡裁了又裁,最后只截取了“放松运动”便草草结束。尼德霍格倒是做的标准,从早上开始封七衡用“这是一个不会秃头的变强方法”的噱头教她广播体操中的前四节,并嘱咐说利用空闲多多练习,不仅能强化肉体还能适应现世的生活。他原本只是想找些乐子,毕竟这种东西连上过义务教育的小学生都不会相信,只要看上一遍他的示范没准就会迎来一位美女的白眼,最多最多想要看见美女的白眼两遍的示范也足够了。但……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他显然小看了尼德霍格的单纯程度,如果将刚出生的婴儿比作白纸,那么尼德霍格在这一方面更像是封存的原浆。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陈小曼指了指尼德霍格,后者夸张的姿势配上高挑的身姿已经吸引一众看客,“又编又导!这个职业可是核心,没想到你还是个复合型人才。”

  “说对了一半。”封七衡制止了尼德霍格重复下去的动作,并语重心长的告诉她这个方法还是个秘密,不方便暴露在公众视野下。

  他环视一圈看到跟预想中的状况出奇的相似便沉沉地叹了口气,刺眼的目光将他比作透明直射向身材热辣的尼德霍格。这并不意外,甚至在情理之中。没有人可以忽视这道身影,男人不行女人也不行。尤其是这份晶莹剔透的美还以一种不属于同一种群的方式散发,超越正常男性的身高将孤高的黑天鹅衬托得犹如猎物般诱人。但封七衡知道尼德霍格绝不是什么猎物,她体内蕴含的凶悍同样不属于同一种群,当持有的敌意接近时才会体验到为何她被称为神。

  “不过说到底,再孤高的黑天鹅也需要诸如我一类的千万个丑小鸭作为拥趸才不显得寂寞啊。”封七衡暗搓搓的想,可随之而来的感觉却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在关注黑天鹅,那道直取心脏的目光从背后盯上了他这只格外丑陋的丑小鸭。

  瞬间的直觉让封七衡的瞳孔浮掠过人群定在某个点上,恍惚后顿时迎来的头晕目眩感逐渐稳定。浮躁的空气中传来人声,目光所致是空,过往的人群都将目光瞥向丑小鸭衬托出的黑天鹅。封七衡抿抿嘴,心中的那股感觉不在了,他随后领悟有人看向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千万个丑小鸭之中黑天鹅独独选中了他这一只用作陪衬,好奇也好妒忌也好,得天独厚的殊荣让他这只丑小鸭拥有了姓名。

  蝉鸣混合着汽笛一股脑的涌入封七衡真空的大脑,金属材质的撞击一下一下不甘寂寞的冲撞向他的大腿,陈小曼正用“明明是陪你出来买东西为什么麻烦的是我啊”的眼神看着他。

  “感受一下……瞩目的味道。”封七衡眯着眼“品尝”道。

  “里面有的让你品尝,呆在外面不嫌热啊。”撞击停止了。

  陈小曼感觉自己快要被晒得融化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七月的温度这么炎热,同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尼德霍格要寸步不离的跟在封七衡的旁边,对比下的一大一小在热浪扭曲的视野中像是雪人一样开始融化,隐约的气体把他们带到天上。

  她禁不住腹诽,人是很漂亮看起来像是挪威冰岛那边的混血,可终究是涉世未深,脑子被黑心老板整坏了,傻呆呆的杵在太阳底下。

  “快走,熟食区有试吃,帮我试试哪个好吃买点回去当晚饭。”

  购物车绕过封七衡直奔商场大门,没走几步后面就传来封七衡极为狗腿的“大人英明”的话,但最让她大跌眼镜的还是漂亮的北欧混血姑娘也在重复这句话。

  “诶,你刚刚说‘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应该是什么?”陈小曼恢复正色,抬了抬眼镜。

  “就是‘一半’,学了四年告诉我有些人穷其一生也难以逃出瞎编瞎导的行列。”封七衡指了指自己。

  “哦?是吗?那这些人一生的开头就走错了路。”陈小曼心不在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这个……不走到底也没办法知道吧?兴趣是唯一的老师这句话我还是很认同的,毕竟哪位大艺术家不钟情于自己的缪斯呢。”封七衡挑选着瓶瓶罐罐的香辛料,仿佛在亚马逊二手橱窗中淘宝贝。

  “大艺术家?”陈小曼持有疑问,“所以你是喜欢雕刻钢铁的肌肉还是临摹抽象的画作?”

  “都不喜欢。”封七衡将一大瓶土黄色的咖喱粉放入购物车内,“我之所以说自己不适合干这一行的唯一原因就是我太正常了。艺术家或多或少都有点疯狂,或者说只有疯子才能成为艺术家。拿着鸡零狗碎的剧本和‘借鉴’来的作品就自诩为艺术家的人比比皆是,但他们都徘徊在疯人院的门口迟迟不肯进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差了些什么,他们也都是正常的,他们还不是疯子,所以我退出了。”

  封七衡像是解脱般说出这句话。他几乎将调料区的东西看了个遍,选择恐惧症令他迟迟拿不定主意,多次在咖喱粉和蟹黄粉中犹豫不决。他也曾试图闯入那间疯人院,但总有人告诉他一成不变的“好消息”,他的正常是抉择今晚吃咖喱还是鲜味泡面的正常,是永远怀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确的正常。于是当他未将配料表读完之前陈小曼帮他做了选择。

  “咖喱是个好主意。”她说。

  “也有可能是我疯的不够彻底,看不清混沌的真实。没准他们是对的呢?他们才是正常的呢?世界就是个庞大的疯人院,而我们都是疯子,他们才是从疯人院中看到真实的那一个。”封七衡仍旧维持着他的“疯人院理论”,散发性思维此刻如不可遏止的黑暗潮水中的怪物一样,他想到了冰与火,想到了挣扎怪物的恐惧,想到了逼仄阴晦储藏室中的黑门,想到了那本日记——疯狂隐晦的内容以及全然一副亵渎神明的图案。

  “我还以为你的梦想是继承咖啡店,刚才听了你的话才知道你的本职是艺术家,现在……你的本职和梦想是进疯人院?”陈小曼慎重地挪开一步,两人之间隔着塑料包覆的铁质购物车。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这个年纪不正是望着梦想的年纪吗?继承咖啡店也好,做大艺术家也好。我们的本职不就是望着梦想吗?”封七衡没有否定“本职和梦想是进疯人院”这句惊诧——倒不如说是一种奢望,如果能用“疯狂”来评断一个人的话,那他绝对是最有机会进入疯人院的疯子。

  “听起来很费解,而且还有些耳熟……”陈小曼点点头,“不过你能说出这种话来那应该也迈入‘疯子’的行列了吧。不要这么垂头丧气的,你在我眼里绝对是最‘疯’的那一个!”

  陈小曼又用见面时的角度和力度给封七衡来了一记,这绝对是他熟悉的味道。购物车内的瓶罐因为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两个人离得又近了些,她嗅嗅鼻子,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松木味道。

  封七衡目光上瞟紧盯着嵌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很显然这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从始至终就没有很清晰的找到他说话的频道,并且从刚刚开始便有意无意的朝着一个方向瞟去。那里有什么?胸口会发光的美女巨人还是从未来穿越的机甲恐龙?

  “就像我并不知道你现在是个呃……裁缝一样。”封七衡快速说,“我还以为你会去干漫画书的二手贩子。”

  “你很没礼貌诶。这是对周末放弃工作时间陪大艺术家购置生活用品的青梅竹马应有的态度吗?”陈小曼发着牢骚,对于封七衡固执的“偏见”很是不满。

  “我的梦想就是做个服装设计师。从小开始!”

  “可是你今天一整天都是闲下来的吧?你还在床上吃着雪糕吹空调呢……”

  看到陈小曼瞪圆了眼睛瞅着他,封七衡立刻双手拜了拜。

  “不过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反倒是看你对着漫画书两眼放光还以为你钟情于这种独特的文学方式。再不济……不当二手贩子也会选择当个漫画家吧。”

  “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漫画家这个职业成为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不过有一项你还是说对了,这种独特的文学形式势必会成为创造的一种新方式,文字、语言的记录不会被取代,但以后追溯现在的历史可能会加上这种方式了,当然也不止于此。”陈小曼拍掉了封七衡想要去拿薯片的手,表示要严苛按照备忘录上清单购买,不过随后她拿起了两袋薯片在众目睽睽下放到了购物车内属于自己的位置,彰显自己不做计划就不会被计划所约束的生活。

  “真的吗?那我还是有可能咯?”学会了的封七衡暗示尼德霍格将零食区内没做计划的各类零食拿一份装进车内,但看不懂暗示的尼德霍格还以为他的面部抽筋,发凉的手指着重按了按几个穴位后如约的换来一声叹息和惆怅的表情。

  “我怎么知道。以后的事情谁都没办法知道吧。如果闲的有空的话可以做几个时空胶囊。”陈小曼的目光度量在混血少女身上,优雅却又充满野性的气质让人很难联想在寂寂无名的小城市里会有这么一道不合群的身影存在。

  “再者说梦想这种东西又不会成天挂在嘴上,如果这有用的话,我也没见过你用激光打怪兽啊。”她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封七衡身上。

  “这不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吗。奥特曼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打怪兽啊,他们也要过年也要烦恼关心式的事业和婚姻的问候啊。没有怪兽的日子也会像社畜一样做个普通人,抛去激光抛去仅有的三分钟瞩目,他们的英雄故事就像阉割过的生活,发光发亮的被送上神坛,无人问津的被抛弃在角落。”封七衡有些意犹未尽,他的思想已经远远被空气中弥散的香味所吸引,后面想要说的话全都被肚子发出的呻吟所含糊。

  “每个奥特曼都在等属于他的小怪兽。”

  最后的一段被硬挤了出来,封七衡感觉自己离许久未尝的肉类越来越近。他相信的“多变主义”将他拉入了食肉动物的深渊,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内他无比饥渴这种散发香料以及其本身纯粹特质的食物。

  “你怎么了?从刚开始就有点怪怪的……”发觉身边空无一人的封七衡停下来脚步,站定后掠动的目光找到了陈小曼。

  陈小曼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望向熟食区的中心,同时也是整个人群的中心。耳中所能听到的呼吸都随着她的呼吸一同律动,不由自主的每个人都将那份瞳孔的平静中添上几抹震惊和难言的……崇拜。

  她目不斜视的回答封七衡。

  “我在看我的缪斯,还有我的……小怪兽。”

  ……

  商场一层,与整个商场基调格格不入的昏黄灯光看上去像是落魄百年的英伦绅士。他们体面的穿着镶有金银边的燕尾服,颇为讲究地用套上皮质手套的食指和拇指在绅士帽的硬质帽檐上轻轻划过,手杖的金属杖头笃笃的敲击在地面上,跟随晃动的是一个银漆兔头握柄,做工精致且惟妙惟肖的兔头仿佛是用实体打造,只不过一双在黑暗中亦能摄人心魂的红色眼睛却像是镶嵌上的宝石。

  “这就是你想来的地方?”

  身后是不投半点目光,如同重复单一数据流的人群。眼前则是二十世纪所有的黑暗和诡异用炼金术创造而成的癫狂幻想和诅咒呓语,在这片安静如真空中陈小曼打破了沉默。

  封七衡没法答复,他同样感到疑惑和不安,哪怕这个名字出自他口。

  昏暗的壁灯,循环往复地幽邃仿若螺旋一样直通进黑暗中,耳边呢喃着简单的敲击声。封七衡抬起头,那道若有若无的红色视线在“格列弗洛”的妖异大字旁审视着他。这里很显然与他所想象的大相径庭,但从另一种方面来说却又契合的无比巧妙。

  残留在恐惧中央的信息显然是“格列弗洛书屋”,这个混合着晦涩和中欧灰老鼠的名字在封源的日记中时常出现,当然在封源第一次毫不避讳的撰写后理所应当的用其他名称进行了指代。

  封七衡仍然记得日记中的描写,那就像是刻在本能中的回忆,一旦触发便会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脑海。封源将那里比喻成通往异界的回廊,所有的真实都在恪尽职守的照亮回廊里的每一处黑暗,无可避免的,就如同内蕴百年的藏书馆一样,他望不到尽头,或者说视线仅能达到五十米的距离便被黑暗吞噬,再往上看同样是五十米的距离,所走过的所经历的真实一同化为黑暗。

  ——这并非与此前所言相悖,真实和理智能驱散迷朦的混沌,可它所能保护你的也只是被称为“过去的历史”和“未来的历史”中的五十米。你仍处在绝望的孤岛上,一切的知识所能照耀的只有你周身的五十米,无休止的黑暗在沸腾,在拒绝,在湮灭被称为“真实”的幻象。

  “万圣节还有四个月就已经开始准备啦?这是什么主题?小丑回魂?”封七衡目光紧盯着黑洞洞的大门,深怕里面闯出一个嘴咧到耳根的小丑。

  极富时代感的敲击声停止了,这猛然的停顿却给他一种审判降临的预兆,心脏咚咚咚的跳着。

  “格列弗洛书屋……够奇幻的名字,我怎么不知道在商场的边边角还有这种风格的店铺?”陈小曼的目光散布在多点的外饰装潢上,略显深沉的昏暗有种蛊惑人心的功能。

  “恐怕就是因为它在边边角,还运用了不讨喜的风格装饰。大部分人可不想在商场里闯一次鬼屋,购物就已经够遭罪的了。”

  其实封七衡的关注点更在“为什么诡异风格书店会被允许设立在严肃整洁的商场一层”上,这是两个完全相悖的词语,他了解国内行情,他的职业性让他知道什么东西是需要掩盖存在的。就像充斥门面的装修风格从一定程度上在动有这个念头的开始便会被扼杀,但它依旧“活”了下来,像个笔耕不辍的记录者,专门挑选那些隐晦在烂泥中的东西,别有用心的不去否定它们的存在,反之加以统筹,让它们以同样的姿态度过所有灰暗的历史。

  “不过总的来说这种风格在以前可能会受到排斥,可现在只会激发人的猎奇心理吧?按理说应该门庭若市才对……”

  封七衡声音逐渐减小,他只是陷入那双银兔红眼中几秒便发现这个商场的边边角中已经见不到了其他同类,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什么风格?你也是会依靠品味选择的人吗?可我看你在选咖啡机的时候很犹豫啊。”陈小曼锤了锤发僵的肩膀。

  “你要知道我是个接受程度很高的人,唯一局限我做选择的只有不多的预算。”封七衡耸耸肩,“不过它很有意思,明明兼具了所有中欧风格,却独独在建造上变得离经叛道起来,有一点……哥特的味道,却又不像。”

  “停!我没空听你在这研究艺术史,那张兔脸实在看得我渗人,你不是说这是你最后的目的地吗?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进去的想法?不过看起来它好像关门就是了。”陈小曼“打住”封七衡即将生成的高谈阔论,极力摆脱令人目眩神迷的红光后她看向了门口,昏暗的壁灯起不到半点照明的作用,里面哪怕是九曲回廊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我也不太确定……”封七衡扫了扫目光,“不会整个商场都关门了吧?我看不到半个人诶!”

  “能看到半个人才叫人害怕好吧?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商场一般会营业到晚上十点。不过这个时间点人确实比以前要少。”陈小曼看了眼时间赞同了他的话。

  “那就……”

  封七衡还未作出决定眼前便被光线摇曳了一下,他恍惚的看到壁灯上火光的出现,那里好像并不是常用的灯泡做照明,反而契合的使用更早的煤油灯。

  氛围感越来越强了,他暗暗地想。

  门扉发出陈旧的呻吟,乍时的声音仿若从腐朽地底爬出的僵尸,尼德霍格自然地挡住了封七衡半个身子。燕尾服绅士抬了抬绅士帽,银漆兔头握柄的手杖被换了一只手持握,露出半个头颅的银漆兔头泛着幽幽的红光,那道光芒更甚,甚至盖过了所有可见的光芒。

  那就……该进去了。

  当这个想法陡然而出的时候就连封七衡自己也吓了一跳,恣意而生的想法从这一瞬开始夺取他大脑的控制权,那里面刻有“本能”、“欲望”、“崇拜”等一系列的东西。可总之,它是无害的。短时他的眼前被迷幻了,被一种无法通过记忆和感觉重现的景象所迷幻了。

  他仿佛置身在一个颇具年代感的小镇上,半降的浓雾将整个小镇处于一种朦胧的世界里,孤独、压抑令他窒息,那真切的跟颗粒硬质相同的浓雾随着他的呼吸灌进他的肺里,他张开嘴却再也阖不上,粘稠又作呕的浓雾撑开了他的嘴一点一点,慢条斯理的爬入他的口腔,空洞却又极富充斥感,填补上胃袋里的每一寸空隙。

  他的喉部凸起,圆筒的异物感仿佛探入填充玩偶外皮里的棉花,感受不到体内的骨骼和内脏,余下的全部是化为固体形态的浓雾在一寸一寸的,歇斯底里的撑起他脆弱的人类身体。封七衡做不出任何动作,眼中大片是灰白的浓雾,耳中传递回的是真空的寂静,愈发的寒冷顺着他的口腔经过食管流入胃袋,同时四肢百骸也充斥着这股寒冷。手杖敲击青砖的脆响成为了长久寂静以来唯一能听到的声音,那笃笃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浓雾的“进食”被迫停下了,在意识回归封七衡的大脑前悄然离去。

  红色的流光在这片朦胧的世界中是为数不多的光彩,浮流于封七衡眼底的同时随着敲击声唤醒了他那颗似是沉睡的大脑。他没有面临奇诡应有的恐惧产生,自然地像是走进面包店买了一根热狗。

  燕尾服绅士站在那里,站在一团浓雾之中。只露出标志鲜明的银漆兔头手杖、镶有金银边的燕尾服和黑色富有光泽的绅士帽以及那双穿透未知边界的红色眼睛。封七衡看不见他的脸,灰白浓雾之后应该露出面庞的位置却是由灰黑的粒子颗粒模糊的一片,就好像小时候看过的雪花频道一样,辨识不清的五官以及完美嵌在衣领和帽子中央的脸型愈渐刺眼。

  跟上他。

  微弱的声波中传递回他的大脑以及再分解出来的讯息是这个,那道冗长的呓语不是从燕尾服绅士的嘴中——也没法直观的看到他的五官,甚至有时候觉得他就是这幅模样——红光闪烁配合手杖的敲击指引着他向前走去,就像一艘奔波在海浪中的帆船,迎着狂风暴雨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找到了那座闪灭的灯塔。

  笃笃的声音若即若离的成为引导,封七衡跟随着踏入这片浓雾铸就的小城中,熟悉却陌生的感觉变换交织,他不知走了多远,拐了多少个弯——浓雾中他不能单纯的依靠视觉来判断,地磁场好像紊乱了他的方向感,只能一昧的追逐闪闪的红光,每走一步都是截然相同的景色,可内心却升不起顿挫,追逐浓雾中的那道身影成为了他一生的任务……

  没有人告诉他“到了”,甚至那道清脆的敲击声依旧不疲不倦的萦绕在耳边,那是诉说的呓语,单调且乏味。可封七衡依然能从那道频率平稳中“听”到生命的结束的尾音。

  这是终结,亦是归途。

  他站定了身躯,不自然的将身体投入这片浓雾中,从小腿往上被他恶狠狠地绷紧的如同树木一样,瞳孔中的红色眼睛如最绚烂的色彩,或者是那盏追逐已久的航标灯。狂风暴雨撕开了浓雾,不变的依旧是清晰的敲击。

  笃、笃、笃……

  一声一声愈发洪亮,最后直逼成一条直线贯穿两个耳膜。

  浓雾消失了,更准确来说是他所处的位置上浓雾消失了。在奇特的敲击声断音的开始他所伫立的位置上,那些浓雾仿佛具有生命一样自行拨开,露出一幢哥特式风格的二层坡屋顶木屋,它全是由木料打造,看不见一点金属材质的出现,如同被遗弃百年的历史,仍旧恪守着自己的庄重。

  所有的艺术都是相通的,文学艺术拥在建筑艺术上仍旧能带给封七衡深深的震撼。余光两侧仍旧被浓雾所封印,可在这片小镇中显露的怪异只有面前的这幢不知从何时存在的木屋。他向着绅士的位置看去——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但那双红色眼睛却不同于神秘的绅士。每一个,包含所有可见的窗户上和阁楼中半个窗户上它都存在着,或站或趴、或凝视或背对,绅士和他的兔手杖总能在封七衡的目光扫视到另一个窗户前抵达那里,用鬼魅的方式固定身姿作为漆黑幕布上的画作。

  最后……他停在了木质大门上的那扇窗户里,灰黑的颗粒在他的脸上变幻,手杖唯一一次与他分离,被斜靠在窗边,一颗完整的兔子头颅在二层窗户上凝视他。

  而他们和木门之间,则是用刀刻在整块木板上出现的文字。

  ——格列弗洛!

  木门被敞开,深邃的黑暗卷向封七衡。没有风却颤动了他的心脏,庞大的吸力在无端拉扯他的身体。

  这是呼唤,这是邀请,这是来自古老来自时间来自尘封历史的一段紧密的呢喃。

  “格列弗洛”吸引着他,使得让他朝着那扇打开的刻有古怪花纹的大门走去。如果此时抬头他将知道——或者说他已经知道,那些无名状的物体犹如戴上了手套一样被浓雾所包覆住,聚集颤栗在大门内,像个打开的海葵一样从屋内向外扭曲疯狂。复杂的情感像是包含了兴奋和激动,在这个旧时代的小镇上肆意妄为,接纳这个同样属于“旧时代”的人类。

  窗口处的绅士和兔头手杖“注视”着封七衡的进入,在其隐没进黑暗中时,随着海葵样的浓雾和紧闭的大门一同消失,只余下漆黑的“格列弗洛”……

  “我倒是很想看看里面的艺术风格,但愿它不会是安徒生式的恐怖。”

  封七衡凝视着同样标志鲜明的“格列弗洛”,手自然地扶在尼德霍格手臂上,暗示着这位尽职尽责的仆人毋须担心,他有责任和能力处理好眼前的种种。

  “你呢?”他转过头询问陈小曼的决定。

  “里面有漫画书吗?有的话我可以舍命陪君子。”活动了发酸的肩膀,陈小曼认为他们在这里站的已经够久的了。

  封七衡眨眨眼,思索着格列弗洛的名称,心想里面应该不会有漫画书这类“安全”的内容吧……不过说不定呢,没准它们厌倦了文字的记述反而欣赏图画的形式呢?

  所有都在眼中放大,扑面而来的感觉如渡过水的层面,奇异的是没有窒息感,浓郁的氧气仍保持在正常的水准。

  “格列弗洛书屋”悄然打开的大门暴露出木质皮层下深色的金属,越是走近了才能发现,这与幻觉——不!更像是记忆中的小屋出奇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各处裸露的内里,它整个好像是依拖金属建造而成的,不像是木料所就。

  不过啊,封七衡晃着脑袋走在最前面,这份记忆正如退潮的潮汐一样迅猛消退下去,最后他脑中已然不剩什么,唯有与那自始至终的黑暗四目相对……

  在商场一层南侧共有十四家店铺,如果你走到尽头会发现最后一家店铺售卖的是漫画及游戏的一系列周边,鼎沸的人群在整个商场一层喧闹着,却从未有人拐进那个通往“格列弗洛”的拐角。半人高的玻璃制平面图矗立在中心,上面标识了每个店铺的名称及位置,但唯一令人遗憾的是,设计标牌的人忘记了最后这间名叫“格列弗洛书屋”的小屋。

  它躲在角落,嘲弄着所有被抛弃的“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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