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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危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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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告别二胡老人和家兴的三哥,她快步走出了公园。路上,她感觉自己脚步带着从没有的轻快,还有心里的敞亮。夜虽然依然很黑,但,在她的心里有一个角落里亮起了一盏灯,那盏灯虽然还没有很亮,就那点小小的亮让英子看到了希望。

英子不知道她的身后正有两双眼睛看着她,他们的眼神里有关怀,有担心,更有喜爱。

“她是一个好孩子,是一个懂事的小姑娘!”家兴三哥嘴里赞叹着,“……只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这么坚强,她跟着叶家吃尽了累与苦……”

“崔耀宏也曾与俺提起过她,当时他只寥寥数字,俺也没往心里去!”二胡老人一边摇摇头,他一边自责着,“没想到,崔耀宏两口子牺牲后这孩子还留在了青岛?俺怎么就没想到去找找这个孩子呀?哪怕去问问咱们的其他联络员……至少俺多多少少能帮助她……”

“这件事俺昨天才知道,是崔英昌让她留下来照顾叶家老老少少……”家兴三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太能吃苦了!她家崔家大院在掖县沙河镇远近闻名,她是崔耀宗的第二个女儿,想当年也是有丫鬟伺候的小姐,唉,真没想到她帮助叶静承担了她这个岁数不应该承担的……俺四弟家兴说,她下了班去郊外捡冻白菜叶,还去登州路捡煤渣,她饿了吃煤渣……徐豪辰大哥,一个堂堂五尺汉子听说后大哭,他还埋怨他自己,是他让英子过得如此困苦,当年他本可以阻止崔耀宏把她带来青岛,他没有那么去做……”

听了家兴三哥的话拉二胡老人沉默了,他一边抬起手捋着他下巴颏上的胡须,他一边皱着眉头,他满眼都是怜悯与心酸,他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从沉默之中抬起头,“这都是日本鬼子害得,害得我们的孩子们没有快乐的童年!”

家兴三哥默默点点头,“如果这个孩子出事,孔大哥,你我都会内疚一辈子的!”

“嗯!”二胡老头一边拍着他的大腿,他一边砸吧砸吧嘴巴,唉声叹气,“俺,俺怎么啦,俺今儿怎么一时糊涂啊!”

“因为您太心急了,俺本想阻止您,俺也没有那样做,今儿俺和徐豪辰犯了同样的错误!”

拉二胡老头名字叫孔阅先,他曾在日本留过学,也曾参加过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回国后他在张作霖手下为官,后来,张作霖死在了日本暗杀团的手里,张作霖死后张学良依然与日本人交往如初,不知是不是表面的朋友?

那年,孔阅先辞官回家与他父亲孔智勋经商,他往返青岛贩卖猪皮与牛皮,就在1939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平度镇闯进了日本鬼子,日本人想收购孔家的买卖,说是收购,其实就是抢夺。孔智勋没有答应,日本人大开杀戒,孔家二十几口死在了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孔阅先当时在青岛皮鞋厂与老板谈生意躲过了一劫。

孔阅先跑回家时,村子人已经把孔智勋以及孔家其他被鬼子杀害的人埋在了村东头的山坡上。孔阅先想到了报仇,夜深人静时他只身闯进了日本鬼子的宪兵队,他不仅没有报仇,还被鬼子抓住,日本鬼子为了杀一儆百,决定在镇上最大的广场上处死孔阅先,大泽山的抗日游击队得到了消息,决定劫法场。

孔阅先被崔耀宏他们救了下来,由此孔阅先参加了大泽山抗日游击队,组织知道他对青岛很熟,就安排他在青岛做地下联络员。

孔阅先的上级领导本来是杨玉和崔耀宏,杨玉和崔耀宏牺牲后,家兴的三哥就单独与他联系,从家兴的三哥嘴里他知道了叶静。为了青岛地下党的安全,组织没有让他与叶静单独联系,所以,孔阅先只知道叶静的存在,他没有见过她本人。

英子与叶家的事情他也是刚刚从家兴的三哥嘴里知道的,他突然觉得自己还真不如一个孩子,这个小女孩比他做的事儿还多,她不仅要照顾叶静家里人,还要暗暗为地下党做事,他今天再次把危险留给这个小女孩,自己这样做对吗?孔阅先深感不安。

英子怀里揣着那几张宣传单回到了家里,黄丫头见了她摇头晃脑,似乎有话与英子说。

院里的灯亮着,屋檐下的灯也亮着,还有楼廊的灯也亮着,只有叶祖母的卧室和她的卧室黑漆漆的。英子弯腰摸摸黄丫头的头。在一楼客厅她没有看到叶祖母的身影,也许叶祖母太累了,她一定去睡了。英子“蹬蹬”上楼,她悄悄走到叶祖母的卧室门口,她把耳朵贴着门缝听听,新新在打呼噜,新丽新菊不知悄悄在说什么,声音很小,英子轻轻敲敲门。

“英子姐,进来吧!”新丽的脚步声和招呼声出现在门内。一扇木门从里面打开的同时从屋里钻出一点点亮光,英子看到屋里靠墙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这点点亮光是从煤油灯的灯芯里散发出来的,“你们怎么不开电灯?”

“俺怕,本来煤油灯都不想点,可,又怕,院里和走廊又冷,所以我们……”新丽喃喃着。

英子的小脑袋往卧室里张望,床上没有叶祖母的身影,她一惊,“祖母呢?”

“她出去了,她不让我们跟着!”新菊嘟着嘴,“她手里拿着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英子吃惊地追问新丽。

新丽摇摇头,“她用一块布包着,俺没看清!”

英子转身准备去找找叶祖母,老人身体不好,老人又是小脚,天黑路滑一定走不远。

出了院门,英子都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四周漆黑一团,只有不远处的登州路上的灯还亮着,那儿也没有一个人影,这么晚了叶祖母能去哪儿呢?英子绕过柳巷子的右侧,她抬头往水沟的方向瞄了一眼,她眼前一亮,只见一个黑影蹲在一团火苗的前面,那个身影背对着英子,但,凭感觉那就是叶祖母。

英子慢慢走过去,叶祖母佝偻着背半蹲半坐,老人的一只手支撑着地面,一条腿跪在地上,似乎她蹲的时间有点长,她喘息的声音里透着虚弱。

英子没有喊,没有叫,这么晚她怕吓着老人,她静静站在老人身后,她看着老人面前地上燃烧着的几张烧纸,她明白了老人在做什么。

“嫚,过年了,俺没有太多的纸钱,这几张纸钱还是年前给你吴家大娘买的,俺从那刀纸钱里抽出几张,不要责怪你母亲扣扣索索,家里还有孩子,她们是你的宝贝,活着的都顾不上,更顾不上你啦!”老人在轻轻哭啼,“今年过年还好,孩子们有饺子吃,还有烧肉呢,孩子们很高兴,你在那边不要有牵挂,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如果你看到你的吴大娘,也告诉她,不要挂挂着这边,儿孙自有儿孙命,她改变不了什么,她操心也没有用,她活着不与人争高低,迁就别人,她自己默默忍受所有,到了那边她就不用再委曲求全了,眼不见心不烦,不是吗?”

英子哭了,她听着老人一会念叨叶小姐,一会念叨吴家大娘,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又想起她爹的死,爹不该死,却死了,爹的死让柔弱弱的母亲承担了多少眼泪和痛苦,母亲在痛苦里生下了弟弟英春……还有三叔和三婶的死,他们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还有舅舅的死,舅舅的死让舅母变得坚强,为了报仇雪恨舅母参加了抗日,出生入死,她只有一个信念,打跑一切侵略者!

看着叶祖母的身体支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地面坚硬又湿滑,英子急忙弯腰去搀扶老人。

叶祖母一愣,她抬起头看清是英子,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叹口气,“英子,祖母老了,真的老了,刚刚俺还摔了一跤,爬了半天才起来,像陀螺呀,俺急得大哭,幸好有一个路人,是他把俺扶了起来,所以俺不敢再坐着了,英子呀,祖母真的太老了……”

英子的眼泪瞬间滑落到了嘴角,她可怜老人,可怜老人在平日里把眼泪藏着,可怜老人失去了她唯一的血脉,可怜老人一直坚持着留在青岛照顾眼前的几个孩子,这几个孩子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也许是老人心中的信念支撑着她吧!

英子俯下身使劲搀扶着老人的胳膊,老人真的很虚弱,没有一点力气,那么沉,英子用全身的力气把老人搀扶起来,老人顺势倒在英子的身上,英子的身体哆嗦了一下,毕竟她也没有太大的力气,可是,她必须给老人力气,否则摔倒的不仅是老人还有她。

回家的路上,英子几乎是背着老人向前挪动脚步,这么冷的天她全身冒汗,她嘴里断断续续的埋怨着,“祖母,其实,有人已经给叶小姐烧了纸钱,您何必呢,再说,还有俺不是吗?”

“谁?是你吗?”叶家祖母听英子嘴里这么说,她一脸惊讶的表情。

英子摇摇头,“是叶小姐的朋友!”

“奥,俺就知道嫚的朋友不会忘了她,俺不是想和嫚说说话不是吗?都说除夕时候咱们说话她能听见!”叶祖母的话音里有点满足,似乎她刚刚见到了她的嫚,还与她的嫚谈了半天。

英子不知道叶祖母的话有没有真实性?眼下,她明白只要叶祖母高兴就行。

回到家,英子帮着叶祖母洗了洗脸,她又帮老人把外套脱下来在楼梯口抖了抖。

叶祖母瘫坐在卧室门口的椅子上,她一边喘着粗气,她一边断断续续叨叨着,“英子,去睡觉去,明天还要上班不是吗?俺在这儿歇歇,也许蹲的时间久了,俺的这两条腿都是木的!”

“您能行吗?”英子不放心。

“行,没问题,俺在这儿多喘几口气,缓缓神,俺再回屋里睡觉……俺听到新丽他们都睡着了,你去吧!去吧!”叶祖母向英子摆摆手。

英子躺在床上时,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了她袄袖里的那几张宣传单,她悄悄迈下床,她把传单拿在手里,她悄悄打开卧室门,叶祖母已经进屋睡觉去了,走廊里的灯光很亮。

英子低头认真地看着传单上的字。

劝诫书:不想做亡国奴的中国人民,大家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抗日必定胜利!……那一些助纣为孽的放下你们手里的皮鞭,不要伤害自己的同袍……反对侵略的日本士兵,你们在日本也有家人,你们不远万里来中国做什么?来杀人?来抢劫?你们与我们中国人民有仇吗?……请放下你们的屠刀,我们优待俘虏,不要再做垂死挣扎,不要再为非作歹……

英子抱着宣传单睡着了,她的脸上洋溢着睡梦里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走在上班的路上,英子的心情一直很愉悦。

灵子告诉英子说:“你们中国饺子真好吃!”

英子知道,昨天叶祖母和她商量过,包出饺子给日本母女十个,让他们自己煮着吃,也是沾沾中国春节的喜气。她不知叶祖母什么时候给灵子家送去的?

“灵子,以后你留在中国,等俺有了白面和猪肉,俺给你吃个够!”英子想起拉二胡老人的话:以后拉一车白面和猪肉给叶家送去!她心里有了说大话的勇气。

“好!”灵子使劲点头。

英子和灵子顺利进了厂子。

英子知道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做事顺手,她悄悄蹲下身,她从袄袖里抽出那几张宣传单。

“做什么呢?”监工晃着他手里的皮鞭走近英子,他一双灯泡眼狠狠瞪着英子。英子急忙说,“鞋口开了!”英子脚下是一双小布鞋,鞋面上还有几个补丁,她用手一边扑啦着鞋面上的泥土,她一边假装胆小的样子。监工撇撇嘴角扭身走开了,他又去吼前面磨磨蹭蹭的工人。

灵子向英子有意无意地暼了一眼,她发现英子的袄袖里漏出几张彩色的纸张,这几张纸她似曾见过,那么熟悉,是她父亲回来那天带给她和她母亲的,灵子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她慢慢走到英子身边,低声问:“用俺帮你吗?”

英子摇摇头。英子借着灵子的身影,她把几张宣传单扔在了墙角,然后她故意瘸着腿拉着灵子的胳膊挤进了队伍,她们跟着队伍迈进了车间。

大家刚刚进入工作车间,车间里的机器上的皮带刚刚开始旋转,车间门口传来了“咵咵咵”“咵咵咵”,皮靴狠狠砸着坚硬的地面,发出可怕的铿锵声,听声音有好几个人。

英子紧张又小心地继续手里的活计,她不敢抬头,她提醒她自己,沉静沉静,勇敢勇敢,遇事千万不能慌张,这是三婶扬玉曾嘱咐她的话。

正在这个时候,几个左手挎着长刀的鬼子站在了车间门口,他们矮矮胖胖的身影把门洞子那点光遮住了。这个时候虽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厂院子里的天正一点点变白,那白色从低矮的门洞里钻进来,与车间里的灯光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差。

几个鬼子呲牙咧嘴,一副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满脸的横肉在他们的肩膀上哆嗦,似乎是很生气。其中一个鬼子举起手里一张宣传单在车间门口转着圈,他嘴里一遍一遍喊着:“谁捡到了这个?”“谁带进来的?”“谁看见了什么?说出来!”

英子心里暗暗想,她带进厂子的几张宣传单不仅被日本鬼子捡到了,也许还被其他工友捡到了,否则鬼子不可能这么快就追到了工作车间。

车间里死一样的沉默。

“听不到我们说什么吗?”一个长着老鼠嘴的日本鬼子很生气,他嘴里的中国话还不太顺溜,“停下机器!”

英子她们眼前的传送带“垮”停了下来。监工急忙跑到鬼子面前,低头哈腰,“太君,您吩咐!”

“让她们转过身来,看着我的手!”那个鬼子把他手里宣传单举得很高。

监工急忙又回到工人身旁,他的大眼睛在每个工人脸上扫过,他手里的皮鞭在工人头顶挥舞,“你们,你们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军手里的那张纸!”

英子慢慢抬起了头。

车间的工人们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地看着鬼子手里的那张纸。

突然两个鬼子窜到了工人身边,他们手里握着长刀,刀已出鞘,寒光锐利;他们狠毒的眼珠子在每个工人的脸上扫来扫去,他们似乎想用他们的凶恶恐吓出一些破绽。

灵子有点紧张,不仅灵子紧张,有一半多的工人看到凶神恶煞的鬼子都紧张,英子知道,此时此刻她也装不出勇敢,她的手心在冒汗,她的脚趾使劲向前顶着鞋口,她知道,她必须小心那个监工找她的别扭。英子的鞋口和袜子被英子的脚趾顶碎了,那个鞋口破碎的地方露出她的几个脚趾头,英子心里轻松了许多。

半个时辰过去了,几个鬼子没有问出什么,他们把监工带走了。灵子看着英子,英子故意挺挺胸膛,意思是,你别怕,一切都有俺。

灵子知道那几张纸是八路军的宣传单,她不知道是谁让英子把那几张宣传单带进了卷烟厂?她知道她必须帮助英子,不仅仅因为英子是她的朋友,她母亲也曾给她说过,以前她的父亲就在德国啤酒厂上班,做酒曲,工作还算稳定,可是,自从日本军队来了后,灵子父亲被安排去烧锅炉,收入一天不如一天,那一些工友常常无缘无故被打死,尤其那一些中国老百姓,他们开始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父亲还说,水清沟里埋着好多尸首,有的是从啤酒厂拉去的,有的是日本人拿来做实验死掉的,有的是无缘无故被日本军人活活打死的中国工人,更多的是反抗侵略的中国青年学生……日本军队作孽呀!这是灵子母亲常常念叨的一句话。灵子哥哥在学校就参加了反对侵略联盟会,被日本当局抓走了,至今杳无音信。灵子父亲也被抓了去,又逃了出来,还被打折一条腿,至今不知死活,母亲说只要没有父亲的消息一定就是好消息,也许父亲和哥哥一样投靠了中国八路军……

监工气哼哼地回来了,他一踏进车间,他的大眼珠子狠狠盯在英子的脸上,他晃着肩膀走近英子,咬着牙吼着,“那个日本太君找你!”

灵子吓得一哆嗦。

英子也紧张的不行,她嘴里喃喃着,“俺,俺鞋口坏了……”

“不要废话,快去!”监工嘴里骂骂咧咧,“不要让大家跟着你受罪!有话不要跟俺说,俺也听不明白,你去与日本人解释吧!”

英子被监工带走了,大家面面相觑,灵子皱着眉头,她一时不知怎么办。

“干活!”监工走到车间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他向身后喊了一嗓子,“不要想故事,没那个闲工夫,想多了就是不想活了,你们有的人看到了什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忘记,更好的是不要说出来,最好咽进肚子里去,那几行字就是要人命的诅咒,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

车间里的机器又开始转动,传送带发出“咯吱咯吱”声,似乎它已经很老了,也许它已经生病了,听声音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下魂飞烟灭。

英子被带到了鬼子的刑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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