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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忆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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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想起了她小时候过年的那几天,尤其守岁的那个晚上,祖父让张伯把院里院外、屋里屋外的灯都点亮了,都挂了起来,崔家大院无论哪个角落都如白昼流星般通明。

堂屋里,祖父带着他的三个儿子和几个长孙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八仙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食物,菜香、酒香、肉香、鱼香弥漫整个房间;另一间屋里,祖母让丫鬟把整个猪头端上了供桌,这是祖父的讲究,过年必须有猪头上供,预示新的一年诸事顺利。

这个酱猪头是祖父找人去珍珠村宋舜显家定做的,宋家的烧肉有百年历史,从宋舜显的父亲那一辈就开始做烧肉,一直延续到了宋舜显这一辈。宋舜显虽然是一个小个老头,他不仅有四个儿子,还个个英俊高大威猛,这也是祖父茶前饭后常常念叨的话题。宋舜显岁数比英子父亲崔耀宗大两岁,看着比崔耀宗要老好多,因为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他的肩膀上都挑着两个竹筐,竹筐里放着煮熟的猪头与猪下水和烧鸡,走街串巷或者赶集市,风吹雨晒的原因让这个小老头尤其显得老成。

听祖父说那个小老头是一个天底下的好人,自己家人都吃不饱还时常接济外人,有一些人还故意欺负他,说他们家里好几顿没有开锅了,那个老头就会把他身上的钱都送给那些人,有人故意问老头,你兜里还有钱吗?老头把几块石头乘人不备装进他衣服口袋里,他用手拍一拍,石头在他兜里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有,你听,有好多呢!”

腊月二十九那天,宋舜显来崔家送货时,英子也见过,是一个特别有精神头的小老头,说话有分寸,更喜庆,走路铿铿有力,祖父常常会对张伯说,“从地窖子里拿一坛老酒,给宋老板带回去尝尝!”

老头鞠躬感谢,但,他从不白要别人的东西,他会在账面上除去一坛酒钱,这让祖父常常念叨:好人呢,好人呢!

崔家大院年夜饭桌上的烧鸡和炸松肉都是那个老头做的,非常美味,至今回想起来还余味未尽,唇齿留香。

供桌子上还有一条鱼,与托盘一样大,预示年年有余;还有一块豆腐,预示福气满满;还有一汤锅的肉丸子,肉丸子上飘着细长的海带,预示家里老人长寿;还有一些炸面桃,还有一托盘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祖母忙活完了,她就带着崔家大院的女眷在后院的客厅里磕瓜子,闲聊天,她们聊的大多是孩子们的事情,聊的是明年哪个孩子该成家了,哪个孩子该上学了,该准备春天的衣服了,等等一些屋子里的事情,屋子外面的事情有崔家的男人扛着,不用女人们操心,自然乐得清闲。

这年下最高兴的还是崔家大院的孩子们,孩子们在院子里无忧无虑地跑着、追着、跳着,祖父的那只老黑狗也跟在孩子们屁股后面跳跃,欢叫。孩子们手里拽着一挂挂鞭炮,张伯手里抓着扫帚在他们屁股后面着急地追着、喊着:“小祖宗呀,可不能拖着跑,摩擦起电,轰,一声就炸了!待会俺还要挂到大门口去的,不够长,不够响,老太爷会生气的!”

张伯的话就是耳边风,还不如大门口墙角旮旯里的雪,一阵一阵风吹来,雪片飘飘洒洒,还能看到雪落下去的地方,有的落在高高的屋檐,有的落在高高的门檐,有的落在高高的院墙上,而张伯嘴里的话喊破喉咙都没看到落在哪儿?崔家大院里的孩子们依旧你行我素上蹦下跳。

年夜饭一过,英子父亲崔耀宗就带着两个兄弟,两个兄弟各带着自己的家眷,一一给祖父祖母磕头拜年,祖父祖母手里或者他们椅子后面藏着一堆的红包,无论是谁,只要是崔家人,或者丫鬟和长工都有红包,甚至那一些只知道吃奶睡觉的婴儿也有,红包里的钱都一样多。每逢过年丫鬟和长工一般都不会回家,他们几乎是商量好了似的留在崔家大院过年,也许为了那一个带着祝福与喜庆的红包吧!

当时三叔崔耀宏没有成家,祖母故意埋怨着,“瞅瞅,瞅瞅你大哥二哥,他们一大家子,得了那么多的红包,你就不眼馋吗?”

三叔崔耀宏嘿嘿笑着,也不去辩解。

给祖父祖母拜完年,天蒙蒙亮了,小辈又开始跑了前院,跑后院,英子跟着她的三个哥哥和大姐去给二叔崔耀聪拜年,二叔也会给红包,二叔给的不多,就几个铜板,那也不嫌少。

王氏常常在祖母眼前埋怨,“生意人脑瓜子好使,越有越抠!”

祖母也不搭话,嘴里也不偏向着谁,“过年就是图个吉利,谁还计较那么多?”

父亲崔耀宗不同,他红包里的钱虽然比祖父祖母红包里的钱少,但,要比二叔的多几倍,他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就这一天破费的多吗?舍得舍得,老娘们不懂,没学识,也就没有肚量。”

坐在一旁的王氏满脸不高兴,她听了英子父亲崔耀宗的话,她撅着嘴角一句话也没有,她再偷偷瞟一眼周围坐着的长辈,她丈夫崔耀宗的话让她挂不住脸面。

父亲崔耀宗急忙咧咧嘴角,向母亲王氏偷偷抱抱拳,“过了年涨了工资还不都是你的,看看,过年了,要高高兴兴不是吗?给个面子,不要生气,不要耷拉着脸,让小辈看到多不好,再说,又是长嫂,要有个长嫂的样子不是吗?”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王氏笑了,她笑脸迎着所有来拜年的小辈,她不仅把厚厚的红包分给每个孩子们,在孩子们准备离开时,她还不忘了给每人塞一裤兜的炒花生。

想起老家的年夜饭,想起老家过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想起张伯追着哥哥们的屁股后面焦急的呼喊声,英子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俺给家里的信不知收到了没有?”英子站在楼道里,她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她嘴里自言自语,“母亲好吗?侄子顺和弟弟英春长大了吧……张伯好吗?还有邱先生一家,他们还住在崔家吗?不知邱先生的学堂办起来了没有?”

突然,头顶上的飞机“轰轰”飞过,远处还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轰隆隆”的炮声,英子一激灵,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要有侵略者?为什么那炮声不是鞭炮声?

夜黑了,青岛的巷子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息,只有黑暗里的胆战心惊,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昏暗的天空,那是被炮火轰鸣吓惊的鸟儿,这个时候它们本可以安安静静地躲在自己的窝里睡觉,可是,一个炸弹炸烂了它们的家,惊飞了它们的好梦,抖落一地羽毛,四处逃命,惊扰了今儿无眠的夜。

叶祖母煮的饺子已经出锅,芹菜馅的饺子气味在叶家小院里飘散,热气也在慢慢升腾。“啪叽”屋里传来了碗摔碎的声音,接着传来了新菊的哭声。英子急忙转身跑进了厨房,只见一盘饺子扣在地上,盛饺子的盘子碎了几片,叶祖母傻傻地盯着地上的碎盘子,也许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英子急忙弯下腰,她一边捡拾地上的碎片,她一边故意嘻嘻笑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叶家祖母一脸铁青,一脸茫然,更一脸无奈。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响声,似乎有人要进来。院里,黄丫头焦虑不安地“汪汪汪汪”大叫着。

“新丽,去看看谁来了?”叶祖母弓着身子,她瞄了一眼新菊,“过年不能哭!”叶祖母声音不大,也不严厉,听口气她的轻松是故意装出来的。

“俺去看看吧,你们先吃饭,新新一定饿了!”英子发现自从她踏进厨房,新新的眼睛就一直盯着锅台上的饺子。

“好,今儿天冷,咱们就在厨房吃吧!”叶祖母声音虚弱,又带着少许沙哑,“俺累了,俺坐会,新丽呀,你把桌子拽过来,就在水缸的后面,把筷子也拿出来……不要让新菊动手,她太冒失了。”

新丽支起了一张小桌子,大家把饺子摆在了桌子上。

“唉,新菊和新新都坐下吧!”叶祖母把英子从地上捡起来的饺子捧在手里犹豫着,“新丽,把它放到锅灶上,也算给灶神爷尝尝。”

“嗯!”新丽从叶祖母手里接过那碗饺子转身放到了灶台上。

院门口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英子慢慢走近门口,她紧张地问,“您是谁?您找谁?”

这个男人非常高大,在朦胧的月色里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似曾在哪儿见过?但,英子可以肯定没有见过此人。

“你好,你们这儿就是叶家吧?”来人声音洪亮,就如他的个子一样高大敦实。

“嗯”英子愣愣地点点头。

“俺找一个英子姑娘,还有黄丫头!”来人低头看看在英子脚边摇头晃脑的黄丫头,“它就是黄丫头吧?”

英子皱皱眉头,眼前的人为什么点名找她?并且还知道黄丫头,他是谁?

“可以打开院门让俺进去吗?”来人声音温和。

英子犹豫了。

“你?俺感觉到了,你就是英子,是吗?俺四弟让俺给你捎的东西,还有黄丫头的,本来俺想过年之前赶到青岛,不好意思,路上发生点事儿给耽误了一天!”

“您从哪儿来?”英子听到了她熟悉的乡音,她心里突突跳着,她急忙打开了院门,“您,您进来吧!”

来人踏进了叶家小院,他抬头环视着眼前这个不大的院子,然后他的眼睛盯在楼上亮灯的厨房,那儿传来新丽新菊新新的笑声,还有一个老人喃喃低语,“等等,你们就不知道等等你们英子姐吗?新菊,慢点吃,今儿饺子包的大,你一口一个小心噎着,喝点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您是,您是俺娘,俺娘让您来看俺的吗?”英子满眼惊喜。

来人皱皱眉头,又摇摇头,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是不是傻?俺明明说是俺四弟让俺来的呀!

“是俺张伯吗?”英子语气里藏不住的兴奋,她似乎忘记了来人刚刚说了什么。

“你认识家兴吗?”

来人的话让英子愣住了。

英子摇摇头,她突然又点点头,难道是那个和二哥崔英昌与新修在一起的家兴吗?是他让眼前这个人给她送东西来吗?不可能呀。英子沉默。

“俺是他三哥!俺四弟还有一个名字叫长安,哈哈,不知你对他哪个名字熟悉?给!”来人一边说,一边把他怀里的东西塞进了英子的手里,然后他又压低声音问,“你们叶家还有一个老人是吗?”

英子点点头。

“她老人家好吗?”

“好!”英子又点点头。

“今儿俺还有点事,就不进去打扰她老人家了,改天俺一定再登门拜访,就麻烦英子姑娘替俺给她老人家带个好。”

“您是谁?如果祖母问起您,俺怎么告诉她?”

“这?”来人迟疑了一下,“你就说,就说新修的朋友!”

“您见过俺新修哥?”

“他和俺四弟在一起,自然俺见过他,对了,他也让俺带好给你们的祖母,还有你们,俺差点忘了……”

英子害羞地笑了,也是,家兴和新修在一起,来人又是从家兴他们那儿来,今儿是怎么了,脑子不好使?总问一些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

“俺二哥……”英子张张口,再抬起头,来人已经大踏步迈出了院子。看着那个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英子愣愣地、傻傻地站在原地。

“英子,谁呀,快进屋吃饺子啦!”叶家祖母在楼上喊。

“唉”英子一只手抱着包裹,她用另一只手把院门关上,然后她抱着包裹慢慢上楼,黄丫头好像明白英子怀里的包裹里有它的礼物,它紧紧追着英子的脚步。

英子把包裹放在餐桌上,她慢慢打开,香气瞬间四溢,满屋的酱香味,让新丽新菊新新大吃一惊,他们瞪大了眼睛,桌子上:一只香味扑鼻的烧鸡,还有一块红烧猪头肉,还有一些猪头骨……多么熟悉的味道啊,英子吸吸鼻子,她似乎想起了老家的年夜饭……那个家兴他一定也认识那个卖烧肉的小老头。

新新新丽新菊的脑袋瞬间把桌上一堆酱肉包围了,她们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她们小心翼翼碰了碰那只焦黄的烧鸡,他们又抬起头看看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叶祖母,他们急忙把手指头收回去,少顷,他们不约而同把手指放进了嘴里,他们使劲嗦着手指头,似乎他们的手指头上粘了好多的鸡肉。

有多长时间没见到这么多肉了?就是叶小姐活着时,过年也就买巴掌大那点烧肉,切切,大家每人一小块,都不够塞牙缝的。

“这骨头是给黄丫头的。”英子抓起一块骨头准备给黄丫头。叶祖母急忙拦住英子,“咱们,咱们用骨头炖菜吃,吃完了再给它!”叶祖母有点难为情,刚刚她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听到来人说还有给黄丫头的食物,眼前这一些骨头不就是给黄丫头的吗?老人更知道,平日里炖冻白菜叶一点油星也没有,每次吃清水炖冻白菜叶孩子们都嘟嘟囔囔,眼前这一些骨头虽然是猪头上的头骨,至少还有肉味。

英子低头看着瞪着渴望眼神的黄丫头,她真想流泪,她又怕叶祖母看见说不吉利,她急忙蹲下身抚摸着黄丫头的脖子,“走,咱们到院子里去!”

黄丫头很乖地跟着英子的脚步往前走。刚刚迈出几步,英子突然又折转身蹿进厨房,她抓起锅台上面的一盘饺子,她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走下楼去。

“英子,那一些还有泥,俺还没有噗拉干净呢。”叶祖母看着英子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没事,吃泥没什么!”英子心里说,煤渣大家都吃过了,这点泥又算什么呢?

到了楼梯口,英子慢慢蹲下身,她自己吃一个饺子,然后她偷偷喂黄丫头一个饺子,“黄丫头,今儿是除夕,俺怎么样也要让你尝尝这饺子,就是俺英子不吃也要让你吃几个,这两年,不是你照看着叶家这两片栅栏门,也许这两扇门要被那一些捡柴火的卸走了,你没有苦劳也有功劳呀!”

黄丫头抬起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英子,似乎它听懂了,它笑了,它也哭了,它俯下嘴巴蹭蹭英子的胳膊。

“黄丫头,说心里话,俺真的很感激你,你是俺英子的朋友,更是俺的救命恩人,那天不是你替俺挨了一枪子,也许俺英子也活不到现在!”英子抬起胳膊,把黄丫头的头搂进她的怀里,“黄丫头,等以后,俺英子给你买好多肉吃,咱们先不要着急,吃得苦中苦方知甜中甜呀,这是俺父亲活着时常常念叨的一句话,当时俺小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俺明白了,以后呀,咱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突然远处又传来几声炮声,英子一哆嗦,她意识到,八路军正在与日本鬼子打仗,“黄丫头,八路军很快就会打跑日本鬼子,只要打跑了日本鬼子,英子带你回家,我们老家年年杀猪……哈哈哈!”

英子一边自言自语,她一边跳起身体昂着头往院外眺望。本是万家灯火的除夕夜却黑漆漆一片。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二胡声,二胡声在这个不安静又安静的夜晚那么悠扬,又那么悲凉,是那个公园的老头?英子眼前出现了她第一次看到那个拉二胡老头的情景,那个邋遢的老人,那个可怜的老人不仅没有家人,更没有遮风避雨的屋子,也许他就住在公园里的假山后面,这个除夕夜,家家团聚,可怜的老人身边只有一把二胡,老人只能用二胡声诉说他心里的孤独与悲哀。想到这儿英子心里升起一股酸酸的凄凉,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落她的脸颊。

英子窜进了一楼大厅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然后她又匆匆跑回了厨房。

厨房里,叶祖母把猪头肉切下一小块分给新丽新菊新新吃。新菊看着英子跑进来,她满脸委屈,她的嘴巴喋喋不休,“英子姐,祖母说那一些肉留着你上班时拿午饭!她不让俺吃!”

“谁说不让你吃啦?!”新丽气愤地瞥了一眼新菊,“你怎么不说实话?”

“祖母刚刚给我们每人一块,祖母一口都没吃!”新新抢着说。

英子看了叶祖母一眼,老人满脸忧伤,不知道她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她有话说,还是她想说什么又不想说?

英子慢慢蹲下身子依偎着老人的腿,“祖母,您不要这样,您不吃,俺不会拿着去上班的,再说,拿着也不一定吃进俺的嘴里,还不够那一些工友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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