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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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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夭确实有点高兴,从前也不是没有被顾袭清护着过,可只有这次让她觉得愉快。她心情颇好地翘了翘嘴角,刚要说话,眼尖地瞄到顾袭清放下的那封信中的只言片语:

忤逆不孝,断绝关系,大逆不道。

光着三次成排的词语,时夭精明的小脑瓜瞬间就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要趁势将事情追问清楚点心思淡了下去,她站在顾袭清身边沉默着。

顾袭清等了一会儿,既没等到她开口,也没感觉到她有任何动作,手上的信被他放在另一边,正面朝下,他侧首注视着时夭。

时夭被看得一阵心虚:“干嘛这么看我?”

顾袭清伸出手,顶着这清风明月的气度,满脸的淡然安和,却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时夭的脸:“做了什么亏心事?”

时夭拍开他的手:“我才没有。”

看样子确实是没有。

顾袭清眼睫垂拢,将她全身自上而下打量一遭,目光转到周遭,瞥见桌上的东西,心下了然:“与你无关。”

时夭:“什么……?”

顾袭清点了点那封正面朝下的信:“早在我入魔之前,家族已同我断了关系。”

时夭更是愕然。

说来惭愧,她和顾袭清缠杂不清这么多年,对顾袭清家里的了解仅止步于梦中所看到的一切,不过那也是个背景板,父母关系、兄弟感情、家族具体,她压根不了解。

顾袭清倒是一派沉静,瞧不出此事对他有什么影响,提起时也是淡淡的,方才那点疲倦的叹息似乎只是错觉。

道侣大典上他所为悖逆,父亲与几位族人将他带回去严惩,当时他的情况已经不够稳定,父亲便商量着索性将他杀掉。

当时顾袭清的情况和死也差不多,还是二叔顾怀舟于心不忍,知道自己这侄子从前在家里就处处严苛要求,受多少罚还是乖乖听话,便去和顾袭清报了个信。这一下可就彻底坏了事,把顾袭清推向入魔的绝路。

于顾袭清本人,他并不认为自己入魔与谁有特别的干系,木已成舟,便是想起来,不过是他没过心魔那关,与人无尤。

但顾怀舟显然被当成推手之一,顾袭清有心去救他,说清此事,但稍与他沾边的事,就免不了骂他这忤逆不孝的东西,一切全然是因他而起,死了最好。光是这段日子,顾袭清就收了十数封让他立即自裁的信。

顾袭清只好想法子从中周旋,况且他也隐隐赞同这话,偏偏他不舍立即去死,实在是贪生怕死,枉费父亲心血。入魔后,他也极力遵循从前的做法,还找来了放在院子里的那汪冷泉,用来压制魔气。

实则他有比冷泉更绝佳的控制阀门——

时夭好似终于回了神,小心翼翼地看他:“为什么?是……为着道侣大典的事么?”

顾袭清连半分停顿也没有:“不是。”

她就是他最稳妥保险的阀门,是能轻易将他从混沌失衡一举拉回的良药。

但他不愿言明,好似说出来就是一种另类的要挟,若她不做就是多么愧对天下的罪人,而他那曾被她弃之敝履的真心,他如今唯一仅存的完好东西,也要被沾染玷污了。

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高义,不过也是为了私心犟着的性子,想让时夭能遵从本心地选他一回。

时夭觑着顾袭清的脸色,深觉此人装模作样的功力直线上涨,她都很难看出破绽。

-

有了时夭主动去找顾袭清的这次,两人短短几天的冷战就此结束。

时夭去原先住过的那个偏殿瞧了一眼,修缮得确实富丽堂皇,很是满意,但她怎么看都觉得应当不是顾袭清喜欢的风格。

他喜好典雅清淡的风格,最好是低调内敛;时夭才喜欢奢华靡丽的装扮,亮闪闪的东西她便可心,要是灿烂璀璨更是爱不释手。

时夭人前装装傻就算了,看着这么个完全符合自己胃口的宫殿,知道大约是给她住的,往后等了半个月,顾袭清那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两个还住在那完全不符魔宫气质的院子里,偶尔说点话,大多时候是分开的,顾袭清要么在泡冷泉要么在外处理事情。

时夭十次有八次见到他都是在冷泉,她渐渐怀疑这泉水不是疗伤用的,是压火气用的。

因为这段日子以来,顾袭清死活不碰她,哪怕有时候时夭暗示两下,他全当个瞎子,岿然不动,无欲无求。

“若我不给你要的,你便要和我这么僵着过一辈子是吧!”

这日,时夭忍无可忍,对着顾袭清的背影喊完了,顺手把小几上的白玉盏砸了过去。

白玉盏落到门框上,和要出门去的顾袭清且还隔着些距离,是伤不到他的。时夭这话看似在发火,实则半含了点暗示。

谁知顾袭清将地上的碎片拾掇干净了,就这么走了。

走了?

居然走了??

时夭气得把他给自己买的东西都蹂|躏了一遍,并打定主意不再主动和顾袭清说话,这次一定要冷战更久的时间。

她这么些日子还没将魔宫逛完,在顾袭清那里仿佛她是个阶下囚的身份,可这魔宫里竟没她不能去的地方,只有次她误入了魔化凶兽的关押地,门外看管严了许多。

所有巡宫的将领都和时夭相熟,心高气傲的魔族不屑于他人为伍,自然不知道摸爬滚打学来的圆滑手段多么有效,不知不觉就同她混熟了。

每日总有几个轮值休息下来的,时夭就找他们探听消息顺便解闷——顾袭清不爱同她说外界的事,活像是多说一个字她的心就得跟着飞出去了,口风十分严。

“修真界那群自命不凡的修士,成日地在外扯大旗,说要诛魔尊、酬天道。甚么狗屁!只看他们那修为,可怜得丁儿点,还要去攀天道的幌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怕是被魔尊一指头碾成灰了,散到土里去,花草都得立时死了!”

听魔族变着花样骂人还真是爽快。

时夭捧着酒碗,听得津津有味。

另一位将领接着道:“还别说,真让他们扯了群人,不过修真界传承多年亦有弊病,其中盘根错节也不好平衡,怕是且得细细商量呢。”

“等他们商量干净,说不得我们把扶云洲都占了!”

“哈哈哈说得好!”

“说得好!当喝一坛!”

时夭浑水摸鱼地喝了半坛子酒,虽算不上顶顶好,但很烈性,喝起来心情舒畅爽快得很。

前殿传来消息,魔尊在外受了埋伏回来,身上都沾了血迹。

“那群杀千刀的修士!”

将领们个个气愤不已。

时夭却记得今日顾袭清出门,隐约是说去见二叔顾怀舟,怎么到头来还受了埋伏……莫不是他那断绝了关系的家里人想着法子要伏击杀他吧。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时夭就一阵阵地后背发冷,赶紧放了碗起身去找顾袭清。

顾袭清性子沉闷,为人安静到无趣的地步,哪怕成了个看似威风的魔尊,能去的地方也没有多少。

时夭往院子的冷泉去,一下就找到他。

光看到顾袭清背上便全是留着鲜血的伤口,他全没处理,整个身子直接浸泡到冷泉里,将泉水都染红了。时夭上前几步,嘴里斥责的话都准备好了,却瞧见丝丝缕缕的魔气从伤口处溢出缠绕,宛如阴冷的毒蛇,伺机而动,要将他就此绞杀。

“别过来。”

顾袭清低沉喑哑的声音透出涩然,试图喝止她的靠近。

时夭总归是不爱听他的话,破开了顾袭清这等维持苦苦维持平静状态下那微不足道的结界,径直走到他身边:“你还撑得住?”

顾袭清颔首。

时夭又问:“这结界我轻易就破了,要是魔宫里有反扑的人,或者再来一堆刺客怎么办?”

顾袭清这才意识到她面上有多紧绷,全无调笑或看戏的意图,是面临大局的一针见血。他撑着疲倦的嗓音道:“这院子全被我的魔气覆盖,除了你,没有别人能顺当地走进来。”

硬要说,那堆不能称之为有意识的魔气,对他人是一味地攻击绞杀,对他自己亦然如此;唯独受他影响深了,对时夭全是妄图占据的欲念,哪怕再强悍凶残得反扑,也乐于接受她的到来。

时夭“哦”了一声,眨了眨眼。

顾袭清又道:“你出去,别靠近我。”

时夭看他身上缠绕的黑气忽强忽弱,还将那道道伤痕折腾得更流血不止,本起了恻隐之心,听他这么说,僵着脸转过身。

“等等。”

顾袭清喊住她,“衣服里放着你的东西,你带走。”

时夭顺着看见放在石台上那染了血迹的衣衫,犯着嘀咕“什么叫放着她的东西?她落什么了不成?”,怕不是反反复复折腾她呢。

她倒是想冷嘲热讽,顾袭清这重伤忍耐的样子映入眼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纡尊降贵地那衣衫堆前用手指挑了挑,感受到一点重量,看着有东西从衣衫内层滚落出来,她另一手准确接住了。

是个油纸包。

时夭看了顾袭清一眼,将纸包打开,是犹泛着温热意的桂花蜜奶糕。

桂花蜜奶糕不能算是个稀罕物,但魔宫没有,魔族都爱吃肉喝酒,宫外也没有做的。只有尘世和修真界有,其中当属两家时夭吃过觉得最好,昨日睡前她想起来,顺嘴提了一句,自己都忘了。

那种荒谬的感觉又泛上心头来,就如顾袭清问她要真心的那时,就如顾袭清用禁术替她受掌击的那刻。

或许是埋伏之前,也或许是被截杀之后,顾袭清去买了这包桂花蜜奶糕,一定是等着人家热气腾腾新蒸出来的。所以他便也没有将东西扔进储物袋,因为需要用灵力温着,免得失了最新鲜的口味。

他那身衣裳破损脏污,藏在内层的油纸包却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损坏污染。

不必费力思索,时夭就能拼凑出真相,压制着的情绪多次卷土重来,不似以往那么好自欺欺人,终于哽到喉头,她捧着糕点半蹲下去,望着已经闭上眼的顾袭清:“你就为了买这个?”

顾袭清睁开眼,他需要同体内的魔气抗衡,又受了伤,闭上眼却全是遇到伏击的场景,身心内外疲乏不堪,意识也跟着有些迟缓,听见这话有点不明所以地答道:“我出去不单是为了这个。”

他语调轻缓徐徐,慢条斯理的沉稳。从前时夭总想着打破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架势,这会儿忽然惊觉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怕再困苦的境地,他也要尽力维持平静稳当,才好去做下一步的事。

才好将所有情绪感受掩盖,不被外人知晓。

时夭当然知晓这桂花蜜奶糕不是罪魁祸首,可是她看见这东西和那衣服、以及顾袭清身上这堆伤,第一想法便是,如果顾袭清没有顾虑这点东西,是不是能少受点伤?

如果是她,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桂花蜜奶糕有什么要紧,又不是再买不到吃不到的,哪怕扔出去挡刀都成,只要能让她少受点伤;而受伤之后她也不会马上去买,横竖以后还有机会,她该早点回到安全的地方,马上养伤。

“不单是”更刺痛了时夭心底那根久不曾拨动的心弦,瞧他还非要记着这件微不足道事,一瞬间对顾袭清的情绪全部翻涌爆发了,种种不愿理清的东西混杂成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烦闷——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要紧的?!”

她厉声指责。

顾袭清眼中有些涣散,还是望着她的,脑中太混沌不明白她怎么了,眉心蹙了蹙,又垂了眼撇开视线,无波无澜地轻声道:“你要是不喜欢,扔了就是了。”

扔了。

这二字彻底点燃了时夭的情绪引线,她将油纸包拢在怀里,空出那只手擒住了顾袭清的肩膀,手指往上,迫使他转过脑袋来,倾身便狠狠地吻住了他。

“唔……”

顾袭清待在泉水中,茫然被动地承接这个吻,满眼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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