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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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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也只是人偏执到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地步,所以怎么也不懂得知足,没办法满足,就像把四方的纸裁成圆圈,始终觉得有棱角。

明白的时候往往太迟了,但并不重要,因为最在乎的便是那一点的缺陷。

仇恨是无法化解的,仿若对故人的思念,深入骨髓,除非把整个大脑换掉把整颗心踩碎,那些说原谅的说释怀的,只是将那种恨意转移,把对别人的形式转移成对自己,然后慢慢朝前生活,可一回首,尽是切肤之痛。

一夜未眠。

郁欢坐在凉亭里望了一整宿的月亮,整个天血蒙蒙的,飘落的雪花也是白里透红,她想了又想,想抓住昨夜的时光,想把生活保持在此刻,可这些幸福总在某个画面破碎,她无法忘记,倘若没有过希望,也许她还会好受些,失去过一次的东西再来失去第二次,且永远回不来了,失而复得时有多欣喜,再遗失时就有多痛彻心扉。

是痛到麻木了,像不停行着钟刑,耳鸣至心颤,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狐裘落在她的肩上,“在想什么。”

“不知道。”

太阳从东边升起,庭院里的积雪还没有化。

宣佩玖抬手按在她的肩上,“雪停了,还没正式拜见过你的亲族,不知送些什么好,你替我想想?”

他向来是个思虑周全的人,郁欢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从他那里汲取到了一点温暖,“哥也没见过,若是可以,这个将军的位置他会坐的很好。”

当感受到了幸福的时候,总觉得缺了一个人,总会想如果那个人也在该有多好。

“郁欢,就算一生都无法释怀我们也得走出来,活着的人不能总念着死亡,终有一天,我们会去到那边的,和他们团聚。”

“我总以为我这一生太苦太惨,其实呢。”

别人苦苦求而不得的东西她生来就有,物质上的任何她都不缺,什么什么都有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罪无可赦的人都会付出代价,往日没能两全的,他日不用再做选择,信我吧,会的,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的。”宣佩玖轻声道。

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郁欢闭上眼,嗓音像落雪一样轻,“我也是罪无可赦的人啊。”她深深明白这一点,而一直以来的苦痛都是她的代价,但她的报应总是报在了别人身上,当真是瞎了眼的老天。

宣佩玖弯腰抱住她,“世间没有无辜的人。”

“是啊,没有。”

“世事如云任卷舒,别去想了。”

“我只是...无法无愧于心。”

郁欢低喃着,身体上的这些折磨又算得了什么的,她本无心,却教她有情,生生受尽各种拷问,每一个问题都让她无地自容。

错的是她,付出生命代价的却是别人。

大抵是第一次,宣佩玖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静静地抱住她,两个都不温暖的人在一起取暖。

生死与共。

...

“大人,太子殿下登门造访,已在书房等候,秦家秦嗣携女在府门求见。”何闲过来汇报。

顺势替姑娘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头发。

眉宇间尽是疲倦,郁欢颔首,慵懒地站起身,转头对宣佩玖说道:“还早,你再去睡会吧。政事繁琐,陪你的时间不多。”

宣佩玖:“好。”

书房里。

郁欢点头以作礼,问:“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目光没有停留多久,扫过一旁的商弥,心里已懂了几分。

顾修远:“得了一幅字画,特来相赠。”

这份礼并不同寻常,不看贵重与否,只看她收不收。

“郁某粗人一个,赏不懂什么字画,怕是白白浪费了这样好的东西。许久不见商先生,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商弥闻言眉头轻皱,“好不好的,也是时常想着和您的一场约定。”

“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心随境迁,那时思虑多有不周,做了些错事,现在有悔,断不能一错再错。”郁欢打量着字画,眼里没有任何光彩,“花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败,非是人力可及,殿下以为呢?”

商弥不悦,自是还把她当作那等乱臣贼子,握着权力不肯松手。

顾修远心虚纷飞,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离别时她也说花开花落自有时,好像任何时候她都在用这套说辞,叫人看不清真伪,“自然。”

也只有那人才能看见她真实的一面吧,在凉亭赏雪,两人依偎在一起,没有说话,却心意相通,多么的情深意重。

东宫的雪景怎么都差了些。

“我以为商先生是通达的明智的,不会被林弈孚的三言两语所欺瞒,轻改意志,原还是高看了。认死理的人不懂变通,瞿大人的几番话便叫你着急了,实在是让人有些失望。”郁欢敛眸,在桌前坐好,余光瞥向远处正朝这里走来的汪铎,继续说:“我自认慧眼识珠,却在尹尚书面前一败涂地,也知尹尚书志趣风雅,不若这样,将此画赠与他。”

说着,她又补充道:“当是我借佛献花罢。”

商弥脸色有些不好,战事结束后她才回京不过一月,却对诸事了如指掌,看来是从未松懈过对朝臣的防备,连瞿荀什么时候来见了他都知道,“在下愚钝,听不懂。”

殿下送的,和她替殿下送的,这意义完全不一样,尹尚书根本没有选择,只是她单方面的给了些吏部的支持,还很隐晦,中立的仍是中立的,没有站位。

郁欢亲手研着磨,漫不经心道:“确实愚钝了些,郁某实在不知道你在着急些什么,这四面八方何来威胁。莫不是在你眼中,或是在殿下眼中,郁某是那个威胁?”

她冷眼扫过两人,言语犀利语气冰冷,不像从前那样笑里藏刀,而是直接把刀子悬在别人的头顶了,“郁某女子之身,又作他人妇,威胁二字当从何说起呢。”

话音刚落。

汪铎领着秦家父女进门,“大人。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郁大人。”

秦嗣行过作揖礼,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来的意图都给忘了,这边正议事呢怎么还把他往这边引呢,瞧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刚在门外都听到那些话了。

不可不谓权势滔天啊。

顾修远蹙眉,也不知是哪个词戳中了他的心窝,“郁相在朝中可谓是一呼百应啊,半块虎符在手等同于半个江山在手,真真是让无数人羡慕。”

商弥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一下,“人心叵测,只是正因如此,才不禁替您考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暗渡陈仓者自古多不胜数,您说呢。”

“殿下抬举了,商先生也多虑了。”

郁欢有些不耐烦了,她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些方面,但他们却不依不挠把她当成假想敌,东宫坐得很稳却急不可耐了,“这帝国是陛下的帝国,秦大人,你觉得呢?”

莫名被点名的秦嗣忙忙点头,“是,陛下是天子,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们都是臣子而已,只为辅佐。”

“这字画与郁某无缘,恕郁某无礼,还请殿下带回吧。”郁欢朝着汪铎抬了抬下巴,继续道:“秦小姐活泼可爱,我看着好生欢喜。”

一副送客的样子。

汪铎抬手,“殿下,请。相府的礼已经送至东宫,君臣之仪,无人敢忘。”

两人拂袖离去,来这挨了顿骂还被撵。

这主理郁家和诸家牵头搭线的汪铎竟在相府唯唯诺诺的,和往日里完全不像一个人,看来对郁欢有够忠诚,这份忠诚比对帝国的还要深。

秦落落有些害怕得躲在爹爹身后,她自觉羞愧,昨日回去将发生的事告诉爹爹后他便赶紧拉着她登门,定要抓住这个都不算机会的机会,“能讨大人欢喜,是小女的福气。”

郁欢复身在木架上翻找着什么,边找边说:“只是五妹不居于相府,劳秦小姐白跑一趟了。”

秦落落脸色煞白,说话有些结巴,“我...是我,是小女唐突了。”

她也是真心拿郁安歌当朋友的,更知爹爹今日这般意图登门定会叫她和她再也做不了真心好友。

找出了一柄玉如意,郁欢回身坐好,睨了眼秦嗣说:“可怜定远将军一门,温氏本余温忪,到底还是替帝国献身了。”

秦嗣如坐针毡,“温氏一门着实可惜了,也不知是遭了什么孽。”

“哪是遭了什么孽,只是贪心了些,这滔天富贵面前可是万丈深渊。”郁欢意味深长道,把玩着玉如意,“秦大人以为呢。”

秦嗣:“在下愚笨,还请大人赐教。”

郁欢没有急着回应,只是朝秦落落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而后将玉如意送给她,“知足常乐,上有老下有小的,万一天上掉馅饼呢?”

秦落落拿着玉如意不知所措,擅作主张还了回去,“无功不受禄,小女不能受。”

受了这个,就真的说不清白了。

“秦落落,不许无礼!”秦嗣呵斥一声,俨然是个严父,眨眼间又对郁欢笑脸相迎,“在下嫡出只此一女,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在下也是爱女心切,希望她嫁得好些。”

郁欢敛眸,语气冰冷了许多,“原是有事相求,何必遮遮掩掩呢。”

“父亲身子骨弱了许多,在下只想谋个一官半职,免得将来落落嫁人连个凤冠霞披都没得,大人,在下愿为您做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秦嗣躬身拱手。

没有得到回应便一直这样。

郁欢没有搭理他,只是看向秦落落,很浅很浅的笑容,“你和安歌是好朋友,这些小事,让她与汪铎说一声便行。”

“是,我和她是好朋友,这些事,我从没有想过。我知道了,郁大人,我会离她远一点的,家父鲁莽了,还望您体谅。”秦落落咬紧牙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时连敬语都没说。

谁会不讨厌被利用呢,谁会不讨厌被强迫呢。

可是讨厌有什么用。

良久。

“赞礼郎一职还空着,你不会觉得委屈吧?”郁欢偏头看了眼窗外,又开始落雪了。

正七品的文职,秦家最高不过四品,又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子弟也不能继承这个官职,能谋个赞礼郎算是走狗屎运了。

“不会不会,在下谢过大人。”秦嗣急忙道谢,虽然心里还是很不知足,本以为能够到个五品的,闲职也好啊。

“那些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五妹对你情真意切,莫辜负了此意便好。”郁欢又把玉如意递给她,“我的话你细细思量,莫要盲目将自己一生尽毁。”

秦落落接过玉如意紧紧握着,“小女讨厌谎言。”

“如此。”

郁欢抬手拂过她脸颊,差不多的年岁,她有着她永远不会再有的朝气,真是叫人羡慕,那股子从里到外的鲜活的生命力,“秦老夫子的孙女果真有他的风骨。”

说着,她摆摆手,“下去吧。”

秦嗣忙拉着小姑娘行礼退了下去。

有些话点到即止,提醒她莫要盲从于自己的父亲,把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就没意思了,她可以做任何模样的人,但只要能一直安心的顶着郁安歌好朋友的名头,日子就过不差的。

真诚才是必杀技,在他们这种年岁,唯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雪积在树桠上,将树枝压折。

郁欢给汪铎提了这事后便回屋补觉了,都不知过得什么时间,日夜颠倒,该睡觉的时候偏偏要发呆。

屋里。

宣佩玖正端坐着看书,抬眸看向刚进来的她,刚沐浴完又在这样的冷天,整个人都冒着白气,她也不觉得冷,连冷了的燕窝牛乳都懒得叫人去热,直接吃了个干净。

昏昏沉沉的往榻上倒去。

帐帘落下。

郁欢看着像八爪鱼一样挂在她身上的男人,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檀香萦绕在鼻周,“你干嘛?”

宣佩玖替她搓着手掌心,“不冷吗?”

郁欢摇头,“不冷啊。”

有时候冷一些好,寒冷能让人瞬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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