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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红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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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在黄昏时,紫红的烟霞布满长空,鼓楼的钟声在最后一道霞光消失时响彻全京。

摇椅上的姑娘呼吸很轻,眉宇间都是倦怠感,美眸微睁着静赏着这片雨景,耳边是嘈杂的雨声,“哥,你来了。”

洛十一站在拱门下,手握成拳,仿佛攥着什么东西,面色如常,还是不着调的模样,“你嘀咕什么呢。”

涣散的瞳孔聚焦更重,眼前的画面消散,缱绻的目光不复存在,温润的笑意好似从没出现过,郁欢摇头,音量大了些,“你怎么过来了。”

是啊,他是洛十一,不是她的红鸢。

“食人之禄,路过这里,过来看看。”洛十一往前走了几步,适才看清手里什么都没有,他大大咧咧地把桌上刚温好的酒倒进夜光杯,一脸享受的饮着,时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以表对这酒的赞美,“你搁这一躺,我还以为是哪家的老太太。”

花一样的年华,寸寸透露着迟暮的气息。

瞧着没打伞,何闲忙进屋去取了干净的巾帕来,这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活脱脱似郁府的大少爷,不,比郁府大少爷的身份还要高些。

指尖轻捻着淡巴枯,郁欢漫不经心地问:“对于我的亲事,你有什么看法?”

记是从前他叮嘱她要擦亮双眼,前世嫁给顾绎心这个人渣是她自己的选择,猪油蒙了眼,今生嫁给顾修远是被迫也是权宜之计,现在的待嫁,所谓的真心里又掺杂了多少感情呢,是对救约的愧疚,还是对他的爱意。

两两相较,分不出轻重。

“我能怎么看,我睁着眼睛看。前是太子后是王爷,怎么都嫁得好。”洛十一摆摆手驱散面前的烟雾。

“是啊。”

郁欢淡淡应了声,没再去看他,目光落在他来时的拱门处,眼波里别样的情感在流转,有少年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温柔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像画一般。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烟管,再睁眼时,隔着吐出的朦胧的烟雾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身边的呼吸是真实的,“你倒是会惹麻烦,损了常家小女的清誉,这事儿我会出面替你解决的,你生性贪玩,还是要注意分寸,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暗里的国师太清楚她俩的关系了,他是她暴露在敌人眼里的软肋。

“先说好,我可不要娶那个悍妇。”

洛十一放下心来,来此一趟就是为了这事,知她处处谦让于他惯着她,在这顺天惹出再多麻烦心里都有底。

说着,他提着一壶好酒起身。

郁欢点头,“你的终生大事自是由你自己作主,没人能强迫你的意志。”她抬眸看向他,在那双细眸里看不见任何和往昔相关的东西,千疮百孔的心又多了一个口子,但似乎并不重要,“后半句话要记得。”

洛十一边走边挥着手,“记得了。”

他来的匆忙走的匆忙。

何闲收拾着落在地上的巾帕,不禁叹了声气,太纵容了,这份纵容之后的情感偏又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很心疼,“大人,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还小。”

郁欢轻声反驳了一句,雨水飘进屋檐落在酒杯里,上好的酒被他拿走,只剩下最烈的烧刀子,也只有最烈的酒才能温暖她的心,烫着的火辣辣的胃就像心一样。

这句话里到底有几个意思,除了她也没人能懂了。

“常家的老一辈身子骨弱,现主事的是嫡长子常津,性子烈如火,这事恐怕不好解决,他很是宠爱那位胞妹,送去的拜帖到现在还没个回应。”何闲回禀着,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久,她好像变了。

变得成熟稳重,从前能叫她手忙脚乱的事她现在能有条不紊的处理好,见着血腥的场面也不会再吓得手足无措。

“无妨。”

郁欢抬了抬烟管示意她下去,小雨淅淅沥沥,雨中带有土腥味,并不好闻,她望着那株被雨淋的海棠树苗,经风吹雨打终会长大,也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它亭亭如盖的那一天。

夏天将要过去了。

这时间过得真快,在指缝中流失的岁月再也回不来了,更别提将其抓住了。

两年又两月余,尘封在记忆回廊最深处的黑匣子在岐舌国时被彻底打开,她曾还想去扮演一个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人,到底是太天真了,她的一生定了性,只能变其表面,其根本是腐烂破败的。

她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个优点最终成为刺向她心窝的利剑,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漫长无期的等待,等待着下一次尘埃落定的时候,这些日子又何尝不是在数着生命的倒计时,她终将斩下国师的头颅,一如那时割下教主的头颅丢入奉天殿中,终丢在天下人面前。

需等。

需等。

没有归途,没有救赎。

爱也不是。

雨不知是在何时停下的,许是天黑将乌云赶走,又许是破晓前的光刺破乌云,薄毯盖在姑娘的腿上,一阵又一阵的风吹走她的哀愁,给了她一份好眠。

阳光照耀大地,不多的一些花在雨后散发着比平时更为浓烈的清香,连鸟儿都避着这间院子没来打扰。

这呼吸太轻了,这皱着的眉头太深了,离得远了,还以为是哪家的老太太在此辞世,没有一丁点声响。

风华的声音打破这片沉寂,“大人,急件,有急件。”

不知从哪疙瘩窜出来,呈着信封半跪在姑娘面前,火急火燎的,一点也不担心惊扰了自个的主子。

这时,捧着洗漱用具的婢女才敢进院。

郁欢拾过信件打开,仔细打量着,脸色逐渐阴沉,烟管在午夜的时候滚落在地,一直滚到台阶下,沾了水。

——三苗国和羽民国正式联姻。

是要派使者去庆贺的,实际打听情况。

她撕碎信件起身往屋里走去洗漱,拧着的眉头便没舒展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蠢货还是给人作了刀子,不捅破半边天不罢休,坐在镜台前梳妆时,适才想起自个的亲事,“成亲的日子可定下了?”

何闲一边绾着发髻一边说:“还不曾,郁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您自己作主,以弥补之前的委屈。怀王那里是想大办,今年的几个吉时都不算大吉,在卜算明年的日子。”

妆奁里数不清的珠钗,各个都金贵不已。

每次梳妆都要犯难,不知到底戴哪个。

郁欢咳嗽了一声,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有些乏力,她抬手接过婢女递来的燕窝牛乳,“找空明大师瞧个日子,这事还是早些定下的好。”

食之无味。

何闲选了支镶金翡翠簪子替她别在发髻中,“不和怀王爷商量吗?”

“他听不进这些,等空明算下日子再派人去知会他一声。”郁欢垂着眼眸,慢慢吃着燕窝。

他总不想把这门亲事和任何无关的事挂钩,凡事亲力亲为,样样都要最好的最合适的,如今三苗国出了岔子,他也不认为这对亲事能有什么影响。

她很高兴他能这样为她着想,高兴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可是时间越长变数越多,他们俩分开的时间不能太久了。

现在朝云和玄甲在三苗和羽民之后亲上加亲,也能震慑住它们的野心。

白色素娟裙外搭黑色宽口锦服,看着淡雅,但其上边用金线绣着的云朵和镶小珍珠的尾缀都在述说着不凡。

马车在门口等候着。

郁欢刚在马车里坐好,风华又递了个纸条进来,她打开扫了一眼,叹了声气,果在预料之中,宣佩玖叮嘱她不要把他俩的婚事和这些事混作一谈。

他太了解她的秉性了。

常府。

正厅。

行过虚礼后郁欢在位置坐下,待客所用的黑釉盏表示常家的财大气粗,她品了口茶,品不出个好坏,淡淡道:“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常津坐在主位,没有任何表情,开门见山道:“郁大人,这里是顺天都。”

“看来常大人也知晓我来所为何事了。”

郁欢手指轻动示意何闲去命人把带来的歉礼抬进院里,继续道:“郁某义兄行事乖张多有得罪,醉后更有轻薄之举,着实羞愧,但义兄生于草莽,犹我长于军中般,行事大胆礼节欠缺,绝非是故意针对,还请常大人见谅。”

一抬木箱放在院中被打开,装满了金银珠宝。

常津脸色不佳,他常家名门望族,何缺这点钱财,“事关家族脸面,郁大人此番行径恐有不妥。”

“不见得吧。”

郁欢摩挲着腕间的血玉手镯,笑意收敛了些,“只是义兄身作男儿,无论何事都应当低下头。在那个时间,常小姐怎会在青楼,这一点郁某不得而知,郁某信佛,更信因果,常大人以为呢?”

常津冷哼一声,“那按你的意思这面子我常家必须给了?我若是不给,又如何?”他的声音很大,性子如调查里一样火爆,怒不可遏,“我在你的身上可没看见诚心,郁欢,我还是那句话,这里是顺天都。”

“常大人莫急。”

郁欢抬眸正对着他的眼,气势方面丝毫不落下风,仍是平平淡淡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郁某也不想将此事闹大。常大人也是曲解郁某的意思了,不论舆论的风向如何,这常小姐不愿,谁也不能强求。可这件事说到底也并非义兄一面之失,不如就此罢了,难听的名头可以尽推于义兄头上,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常津拧眉,猛地一拍桌子,“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家月儿还配不上你义兄不成?”

他自是不想小妹嫁于那样的人,所以想把这事算了,这歉礼又太敷衍,让他感觉郁欢不把常家放在眼里,好像小妹清白有损就非那个登徒子不可了一样。

“终身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郁某将心比心,总希望能是两情相悦的。常小姐若愿,义兄立即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她入门,绝不会有丝毫怠慢。”

郁欢苦口婆心道:“只是常大人真愿将常小姐交付于郁某这风流的义兄吗?想必也是不愿的吧。说来此事也算是你我两家的缘分,不若借此机会交个朋友。”

“月儿自幼就没受过这等委屈,这事可以算了,但郁大人,我在你身上是看不到一点诚心,更别提两家交好。你那犯事的义兄为何不登门?让他亲自来道歉,这事我就算了。”常津冷静了些。

这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只是这犯了错的人却躲着不出来确实不是男人作风。

郁欢叹了声气,“常大人,这又是何必呢。想你也有所听闻,我与义兄久别重逢,对他是事事让步宠爱有加,我替他道这一声歉,难道还不足以见诚心吗?”

消息不通的百姓都以为这洛十一是她养的面首,可他们这些人知道,这是被她编入郁府的正儿八经的养子,她对其的偏爱程度从他的行事作风方面都可以看出。

“郁大人身居宰相,待人接物的观念恕我不能理解,我将此事归为私事,而你却将此事看作公事。我断不会不顾月儿的感受,常家是想和你交好,但两事不能并作一谈。”常津严肃道。

家族的兴衰从不在女人身上。

她的大公无私太没有人情味了,这样的人不值得交。

郁欢挑眉,“没得谈?”

她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两家交恶也无所谓,伤得是常家小女的清誉,洛十一又不在意这清誉。

虽说对她也有些影响,但常家非要咬着不松口,一退再退就没意思了,她有的是办法控制舆论的走向。

常津:“我只有那句话,让他亲自来道歉,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郁欢起身,“打扰了,告辞。”

她没让人收回那一箱金银珠宝,这是她留给自己的余地,于公于私她面子都给到了,常家有台阶不下,之后便怨不得她了。

此时。

一人抬脚跨过门槛,堪堪挡住郁欢的去路,他笑容阳刚,嗓门又大,“常兄弟,这是闹什么事了。”

他低头看向姑娘,“难得一见,别急着走啊。”

常津咬牙,“沈兄,你若是来当说客的,那别怪我撵你走了。”

“让开。”

郁欢盯着那张开的手臂,她不介意给他活动活动筋骨。

“哎呀,干嘛斤斤计较,坐下来好好谈,别伤了和气。”沈望舒张着手拦在她面前,似是感受不到她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气,“常津,你我自幼相识,难道还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常津拧眉,“恐你也是违心而来。”

“我一听说这事,就知道你们肯定谈不拢,她这人确实虚伪,但在她义兄的事上她是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让他让步的。”沈望舒站得笔直,确实是自愿而来,“她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我这也是为你好。”

常津:“我怕她不成?”

郁欢阴沉着脸,他俩没那么要好吧,他这样说她坏话是不是疯了,“我最后说一遍,让开。”

“不让。”

沈望舒毫不退却,“郁欢,在这件事上也能看出你的选择,你当真要走?”

常家是怀王要拉拢的对象,她既将作他妻,便是荣辱与共,她今日为了洛十一把怀王放在第二位,那当初说亲的意义又在哪里。

身形一闪,郁欢已越过他站到屋门外,“牵涉他的任何事,我都不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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