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送行
“心灰意冷？”
珞珈晒然一笑“若真是心灰意冷，你又何必在他绝望之际，挺身而出呢？损失若有所图，又谈何心灰意冷。”
“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不明白，当我曾经一生的坚持，最终落得个凄凄惨惨时。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动力，在坚持下去。”
林闭上了眼睛，身躯颤栗，仿佛想起了那些悲惨的事情。
“你的悲惨，难道与你的坚持，有关吗？”
“无关”
珞珈松了口气。一个心生热爱，坚持一生的人，如果倒头来，反被自己的坚持所打击，只怕会变成最极端的人吧。
这种事情，虽然少，但并非没有。对于她们这一类人来说，这种事情，不啻于一个天大的打击。
“但我凄惨的结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这还不够么。”
恍忽中，似乎回到了那处山峰上的一石青台上。
一个头顶金翅鎏金凰冠，身披彩云琉织凤霞的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端庄妇人。端坐在青石上，笑意吟吟的将一个脏兮兮的顽皮小子抱在怀里，一脸宠溺的处理着小家伙身上的伤痕。一边笑骂着“又去哪里打架了，弄成这个样子。”
小男孩梗着脖子，高昂的叫着“二伯叔家那个堂哥，又偷偷溜出去了。还偷了龙伯伯的龙涎，想给那些凡间的女孩闻。我看不过，就去跟他打了一架。”
妇人‘哦’了一声，随即笑骂“我二哥那家的小子，你也打不过么？真是长进了。居然弄得都是伤。”
“怎么可能，他可是被我按着打的”小男孩得意洋洋的道，然后又有些黯然“但是我在打斗时不小心漏了真身，那些凡民居然骂我是妖怪，请了几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对付我，我不好伤了他们，只能退去，结果那小子又在跑路时候给了我几下，就成这个样子了。”
“那些凡民，真是恩将仇报，气死我了！”小男孩愤愤道“真不知道我干嘛去管那些闲事。”
妇人轻轻抚着他的脑袋，欣慰道“你做的很好呀，没有什么不忿的”
“‘灵’之所以为‘灵’，便是因为‘灵’懂得辩是非，明善恶。所以才有资格称为‘灵’，才能建立公正和秩序。不能建造秩序，各有私欲，岂不把世界弄得乌烟瘴气？世界也不需要这种存在的。你小小年纪，虽然因为娇憨，心如清明。不懂得那些花花道道。但你能在不忿中控制住自己，没有伤及无辜，便说明你的心性还是良善的啊。”
“良善，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误解反遭追打”小男孩哼哼道。
妇人轻轻一笑，“为善，自然应该不求报答。也无需在意其他。所作所为，皆是恪守着生为‘灵’的底线。与其说为善有所图谋，倒不如说，你是在升华自己，净化‘灵’的名誉，为在这个世界中求得存在的资格罢了。”
小男孩痴痴的愣了半天，才摇头道“不懂。”
“那便说的简单点，你的作为，不论对错，且问你的心中，是否气定心安？”
小男孩一愣，随即嘻嘻道“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倒还不错啦。也不怎么后悔。”
“那便是了，更何况，多善者，也终有所报。”妇人葱葱玉指点在小家伙额上。宠溺的道“以后也要坚持着你这纯粹的心性哦，反正不会错的。”
“知道啦。”小男孩娇憨的道
画面一转，却是一片萧索的废墟上，十万披甲，泛着金光的兵将，逐一押解着一个个凄索的人影，缓缓的走进囚笼之中，然后被数千力士抱着大鼓团团围住。最终在力士不眠不休，七天七夜的敲击中，俱都神魂尽碎，七窍流血而死。
他认得，那些笼中的人，有他的叔叔伯伯，有他那见面不多的父亲，有他的八个兄姊，有他说不清的堂哥堂弟，还有还有。。。。他见过的，没见过的，熟悉的，陌生的，所有的亲族，都统统落入了其中。被百般折磨而死。而这，皆是为了逼迫当时重伤躲藏着的他出来！
而那个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端庄妇人，却单独立在谷中的那团金色火焰之前。身后，一身黄袍的男子站立其侧，不耐烦的看着妇人。男子身后，还有三个气息恐怖的人伺立再侧，满脸苦口婆心的说着什么。
妇人只是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自己的方向一眼。毅然决然的跳入了金色的火海之中。
他的瞳孔，瞬间如泣血般猩红！
然而，当他发狂的躁动不安，跃跃欲试时。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的握住了他，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将他拎回了现实！
‘林’眸中的血色渐渐淡去，低下头，看向那个蓝发女人。
“为善者，当真就不得善终么？”
“所以你为什么会现身拯救他呢？不就是希望他这种人不要落的和你一样的下场么？”
“所以，你其实还是有些希冀的，对吧。”
林哑口无言，但随即冷冷一哼
“经历过那些后，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或许还会隐隐不忍，但绝不会积极的做这些蠢事了。”
“不过你这种人。”许久，林摇摇头，不予置评。
“你也好，他也好。这种傻子，真的不多了。”
“虽然傻，但偏偏傻的可爱，傻的让人不忍心伤害。”
珞珈勉强一笑
“那么你能不能静下心来，且听一个傻子一言呢？”
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我之前，与你一般。同样都是徒劳无功的坚持着这些事情。直到遇到小家伙之前，我也是受尽了白眼，和不理解。但我还是任劳任怨的坚持着，除了因为心底的一点点柔软之外，最重要的，是因为背负着一个最值得尊敬的长者的教诲和希冀。”
“你应该也是有的吧。再不被人理解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个影子跳出来，赋予你坚持的动力。”
林不置可否，脑海中，却不自觉回想起某个华丽高贵的妇人身影。
“以及，你自己心中的善良。”
林冷哼一声。
“你说我可怜，傻。是的，有时候，我自己也会这么感觉。”
“可我不后悔，遗憾是有。却不后悔。”
“你同样也是，我只看出了你的恨，却没有看出你的悔。其实，你的心性，一直没有变过，只是因为经历之痛。所埋藏了起来。”
“所以，作为这条路上的先驱，请接受我的敬意。”说着，珞迦坚持着的爬了起来，认认真真的鞠了个躬。
林别过头去，不做理会。
“其实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都没有悔意。”
“人，之所以具备存在的资格，就是在于人可以明是非，辩善恶。但是非太多，也自然就会产生一些名为欲望的东西。一己私欲，像是一条洪水猛兽，操纵着人背离着自己的人性，向着畜生迈进。或许这种欲望，是会有短暂享受的快感。但如果人人如此，勾心斗角，人心向背。人，就不配在叫人了，与畜生何异？畜生会肆意的享受生活，但最终不过沦为餐桌上的食物。人亦然，若人人如此，享受过后，便会被这个世界彻底的毁灭。”
“所以，总要有人站出来，也总会有人站出来。恪守着是非的底线，维续着人性的清明。正是因为他们，所以绝大部分的人，还能守着心中简单朴素的善意，享受人伦的历程。”
珞迦顿了顿，看了看陷入沉思的‘林’。只想在最后时间中，将自己的体会，自己的明悟，灌输给他。或共勉，或规劝。而她相信，她可以做到。因为她的感觉，不会出错。正如当年，她一眼便发现了还在懵懂的小家伙。
“这种人，被称为英雄。但其实，不重要的。真正一心坚持的人，是不会在意这种名讳的。那些千千万万坚持着的人，或许有强有弱，因为能力问题，所作所为而影响有差，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在竭尽所能，用生命贯彻着这个信念。他们会相互认同，理解，共勉。是站在一条线上的隔代战友。比起那些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之徒。他们会遭遇坎坷，付出更多，也会被人骂愚蠢，痴呆。但是他们所追求的那份心安，是那些妄徒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彼岸。”
“这一点，你难道没有深有体会么。那种难言的安心，宁静之感。令人心醉，甘之如饴。”
‘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味着那种感觉。神色间，也有些平缓。
“所谓是非得失，并没有那么重要。或是长者的一句勉励，或是志同道合之人的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足矣。”
“人之初，性本善。但这种善，只是局限在人自身的良知和底线上。没有人会天生大义凛然，为天下先。不过是一颗赤子之心下，长者的谆谆教诲和志同道合的战友的共勉罢了。这才能将这种令人心醉的安心，一代代的传递开来。”
“你在自怨自艾时，是否有问过自己的内心，是否有想过那些支持你的，或长者，或朋友的心意呢？”
“呼”‘林’长舒了口气，脑海中出现的，却是那个金光华贵的妇人宠溺的神色，以及那临终前意味深长的一眼。那明净温暖的眸子中，有安慰，有担忧，有遗憾，更有自豪。但唯独没有的，是责怪，是后悔，是失望！
“凤青梧，原来，这就是你最后的时候，想要告诉我的东西么。”
在回过头时，那个喋喋不休的蓝发女人，已经完全的安静下来了。嘴角，还挂着一丝安然的笑意，那么甜。
她就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恬淡，安心。
就仿佛坚定了，我会答应她似的。
但我真的已经心寒了阿。
不过，我答应你就是，会好生看着他的。
林轻轻的握着珞珈纤细的手掌，好像生怕弄碎了似的。他看着她安静的面容，渐渐的，和记忆中，那个高贵优雅的妇人，重叠了起来。
眼眶，止不住的湿热了起来。
他拉着她，闭上了漆墨的双眸。
与此同时，在这处世界的各地，初升的阳光下，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飘然洒下。
所有人，都不禁抬起头来，莫名的看着金秋十月的飘扬大雪。惊讶的同时，仿佛被触动了心中某个悲伤的回忆，冷雪思人。当大雪填满大地，面上，已是泪水涟涟。
大雪好似无视障碍的，同样在这边地下空间挥洒。
满天雪花中，被林握着手心的珞珈，一点点的化成了冰晶的粒子，飞扬在大雪之中。
漫天的雪花仿佛成了最优秀的伴舞，衬托着飞扬的冰晶那美不胜收的轻盈。
林一直闭着眼睛，直到手中最后一抹存在也彻底化为冰晶，他才颤抖着，收回了手。
“祝你来生，依旧美丽如昔。”
一束晶莹的水线，沿着林眼角，悄然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