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算解脱吗
“去我房间聊会。”张治从他背后擅自调转轮椅方向。
仲北朔不情不愿的说:“你今天已经和我聊得够多了。”
进屋后,张治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我们不聊其他,来说说你自己。”
他缓口气,稳定心情,反问:“我有什么好说的。”
张治拉凳子在他面前落座,“今天过的还好吗?”
“还可以。”
“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般般。”
张治敏感道:“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张治指指他的左手腕,道:“依旧很痛苦吗?”
他垂下眼帘,情绪瞬间变得低迷。
已经发生过的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意义呢。身上所残留下来的痕迹,无时不刻提醒着、警醒着他。如何才能做到视而不见?
“朔儿。”张治轻唤他,“抬起脸来,看着我。”
他垂着头,无动于衷。
“看着我,朔儿,我现在不允许你暗自伤神。”
仲北朔听话照做,刚刚清澈如水的眼眸,此时此刻犹如一潭死水,从中找不见任何倒影。
张治握住他的手,心疼道:“我不该强调你的过去,可是昼伏夜出,地球自转,生活照样继续。我们必须往前看,对吗?”
“嗯。”
“你会变好的。”
仲北朔望着左手腕那条粉色疤痕,自嘲道:“会吗?我已经不想拯救我自己了……”
“会的,我相信你。”
四周陷入比深夜还要宁静的氛围,空气像被抽干变得稀薄,盛夏傍晚热烘烘的让人感到缺氧。
隔半晌,他脸上写满疲倦的说:“我好累。”
“那我们需要重新定义一下什么是‘累’。”
“我不知道。”
张治将他左手平放,欣慰道:“年初割腕的伤口,恢复不错。”
但在他看来,这是最倒霉的总结。
仲北朔无精打采的说:“你真的认为活着很重要吗?”
张治不答反问:“对你而言,死算一种解脱么。”
“也许吧。”他丧气道。
“为什么?”
他心力憔悴道:“因为我没有明天。”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张治冷不丁说。
“嗯。”
“清亮似山涧泉水,闪烁似夜间星辰,这样犹如绚烂阳光的眸子,不该像沾满灰烬的镜子一样黯淡无光。朔儿,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眼神很可怕。”
“张治,我笑不出来。”
“微笑很简单。”他揪起仲北朔的脸蛋往外扯扯,胁迫道:“来,笑一笑,别给我摆一张死人脸,多难看呐!”
他任由对方拉扯自己面颊,半天愣是没有任何表情。
久而久之,张治意识到自找没趣,于是便作罢。
“一个心中无爱的人,要想笑出来,比死还难。”
张治从背包中摸索出两瓶药,他分别放在左手和右手中。
“这是普拿疼,这是丁丙诺啡。”顿了顿,他接着说:“我现在允许你自行选择。”
“不……”仲北朔的瞳孔产生剧烈震动,他像看见骇人恐怖的怪物一样,连连摇头痛苦拒绝道:“不!不要!”
张治将两瓶药凑近他,不容反抗的强迫道:“你必须选!”
“不,不——你不要靠近我!”
转动轮椅,他拼命后退,直至背靠墙壁才停下来。
太阳穴阵阵刺疼,好痛苦,像溺水的人沉入幽深湖底,连气都喘不上来。
呼吸越来越急促,仲北朔攥住胸口衣服。张大嘴努力吸取氧气,他狼狈不堪的低吼道:“我叫你拿开!!”
张治忧心忡忡的说:“你别这样……”
负能量和消极情绪如铺天盖地一般疯狂的向他袭来,混沌与荒芜如卷入而来一般侵袭着他的内心,悲伤跟凄凉如波涛汹涌一般彻底霸占大脑每条神经末梢。
仲北朔扶着额头,手指紧紧攥着额前细碎的发丝,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显。
他咬住嘴唇,似受到重创般,艰难调整乱糟糟的心绪。
“还记得你第一次自杀未遂吗?”
美丽的薄唇被咬出血渍,他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一样。
“……别……别说了……”
“你吞了一百零七颗丁丙诺啡,夫人发现时,你已经昏迷不醒。抢救室里,你被插鼻胃管,强行灌入活性炭洗胃。你离开鬼门关,回来了。可是你却不能自已的排便,弄得整个病床上全是呕吐物和屎尿。”
“……别说……别说了……”仲北朔捂住耳朵,拼命的疯狂的摇头。他嗓音颤抖的恳求道:“我求求你别说了!!”
“朔儿!”张治抓住他的手腕,冷酷无情的逼迫他面对现实。“你还想回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不——!”他使劲甩开他,震破天似的高声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我不……我不要!”
张治声音压过他,“可是我今天却从你的眼中看见了还想轻生的念头!”
顷刻间,身体像被定格一样,仲北朔不再大吼大叫,安静的如同失智孩童。
“朔儿,自尊是什么?”张治悲不自胜,放缓声音,“难道对你来说,自尊就是护士姐姐把加护病房的床帘拉起来,便盆放在床下,你可以准确无误地拉在里面吗?”
仲北朔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臂膀,像孩子般哽咽道:“……不……不是的……”
“你为什么还是这种状态,你为什么不能尝试释怀!”
“我……我……”
门外赫然显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刘茗愁眉苦脸的轻声说:“别再逼他了。”
“夫人……”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张治点点头,起身走出房间。
五分钟后,仲北朔稍稍抬起头,眼睛看向放在床边的两瓶镇定类药物。
他伸出左手,颤抖不已,像不能控制一般,缓缓的慢慢的触碰到丁丙诺啡的药瓶。下一秒,他赶紧攥住左手腕,转而飞速拿起旁边的普拿疼镇痛药。
取两颗药片,拧开矿泉水,仲北朔闭上眼睛,仰头喝下去。
他趴在轮椅上,眼皮感到沉重,渐渐坠入梦境。
既然活着那么痛苦,不如去死好了……
梦中。
远处天边乌云密布,铅灰色的马路上车辆疾驰,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从天空飘洒下来。行色匆匆的路人四处躲避,一只流浪狗夹着尾巴跑向雾蒙蒙的远方。
他想过很多种死法。
从学校的天台飞出去,造就一场惊心动魄的轩然大波。
跳进猪肉铺的绞肉机,血光四溅,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