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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十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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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如平地起惊雷,震得整座锥山都跟着摇摇晃晃,扑簌簌落下许多灰尘。

那武胆,赤光大作,金光伴生,一瞬间就将竹笔青光压了下去,灼烫气浪翻涌而出,肉眼可见的涟漪陡然席卷扩散,最当先的焦嵘,脸色急变,只是碍于洞窟太多狭窄逼仄,山石土地又是格外坚硬,无法化出蛟龙本体,唯独面孔手爪脚掌几处,已经显出原形,而后脚下用力一跺,借势后掠,却也依然没能躲过,被那气浪掀翻出去,重重砸在山壁上,身形嵌入其中,口中呕血。

紧随其后的候氏麟子、天枢麟女几人,同样惨遭殃及,被那武胆瞬间席卷而出的灼浪一同掀飞,就连洞窟入口处的一群人,也跌跌撞撞尽数退入洞穴隧道中。

独剩云泽、卫洺、穆红妆几人勉强抗住,稍稍退后便罢,未曾太过狼狈。

武胆竹笔,相互龃龉已有十一万年,包括那位文曲转世的欧阳婉在内,都以为无论是那赤红武胆,亦或青光竹笔,其中意气都已差不多消磨殆尽,如刀劈厝石,两败俱伤,也正因此,武胆竹笔僵持不下逸散而出的气机,哪怕如同他们这般的年轻一辈,也能欺进百尺之内,却不想,竟然还会有此变故。

赤光熊熊,如火如荼,金光伴生,如豆飘溢。

那武胆一旁,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位身披赤红甲胄的魁梧将军,虎目圆睁眉如火,威严神武震鬼神。

洞窟入口处,跌跌撞撞退后数步,方才堪堪稳住脚步的欧阳婉,方才瞧了瞧被她护在身后的孔竹,瞧见这个年纪更小的姑娘无恙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那位身形虚幻的威严武将,有些惊疑不定。

另一侧,卢取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四下看过此番一起前来的同窗之后,神色平静望向那位披甲武将,略作沉默,便开口问道:

“可是天策上将李雍李将军?”

那披甲武将虎目绽放冷电寒光,低头俯瞰方才出口不逊的卢取,面目威严,声音粗犷,嗓门儿极大,一开口,便是宛如闷雷滚滚的动静,震得整座锥山又是一晃。

“正是。”

李雍负手而立,身形虚幻,与那竹笔僵持不下十一万年,相互龃龉,时至今日,就分明已经只剩一缕残魄。可即便如此,这人甫一现身,洞窟当中就立刻被那武胆赤光充斥,压得竹笔青光只能龟缩一旁,好似负隅顽抗一般,却也越发明亮。

李将军一身甲胄,貌有花甲之相,却肌肤之间,隐隐有着金光流淌。

“竖子,本将军问你,如何胆敢胡言乱语?!本将军赤诚为国,一辈子打仗无数,前后三千年,为我大庆打下三万里江山,后又率军平反定叛,手刃逆贼十万余,为国捐躯,立下赫赫战功,当受世人敬仰,又安敢乱言,将本将军说做国之罪人,亡国之贼?!”

说到最后,那只剩一缕残魄的李雍,爆吼如雷。

锥山随之剧烈晃动,也似天翻地覆,倒转乾坤。

卢取被震得耳膜疼痛,眼神恍惚,过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不止是他,其余众人,大多与之相仿,也就只有身在符箓庇护之下的陈子南稍好一些,却也仍旧不是安然无恙,她六脏六腑本就如同一团乱麻,如此震动之下,当场脸色一白,瘫软在地,呕血不止,手中攥着那张太平长安符,仍是未曾轻易动用。

云泽心思不在这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那怒目圆瞠的李雍李将军,皱眉不已。

卫洺徐徐吐出一口压在胸中的逆乱浊气,一只手压下云麓剑柄。

“李将军,可否息怒?我等小辈,实在受不住将军神威。”

那只剩一缕残魄的李雍,冷哼一声,不予理会,一双虎目仍是紧盯那个竟敢信口胡言的年轻读书人,隐有杀机。

卢取稳了稳心神,低头苦笑道:

“不愧是庆国史上最后一位天策上将,战绩辉煌,为庆国打下三万里江山,远非前人可比,便是这嗓门儿,也足够镇死许多宵小之辈。”

他抬起头来,微笑朗声道:

“可晚辈确非信口胡言,史书记载,天策上将李雍,庆之奇人也,功莫大焉,三千年武运于一身,开疆拓土三万余里,史之唯一;罪莫大焉,只以一人之力,兴一国之武,贬一国之文,乃叛乱因由之所在,后平叛军,伤良民无数,动摇国之根基,又致铁衣天策遗失在外,下落不明,明里战功赫赫,实是挥霍庆之武运于殆尽。故其死后一百五十载,庆,青黄不接,武运不昌,三万里江山无力镇守,尽数还于天下,又一百五十载,庆灭。究其缘由,尽在此人,故...”

“放屁!”

那李将军一缕残魄,不待卢取说完,便睚眦欲裂,暴喝如雷,随后猛然转向那支竹笔,怒声言道:

“你给本将军滚出来,老子知道你没死,出来说个明白,这他娘的是不是你哪个狗屁学生干得狗屁事!背后诬陷,你他娘地真是教出来个好学生!”

话音方落,洞窟当中,就陡然间回荡起一阵爽快笑声。李雍喘气粗重,虎目圆睁,威严赫赫,死盯那支只能龟缩一旁的竹笔,但见其上青光涌动,也似流水一般悄然荡开,在赤光熊熊的洞窟当中,重新撑开一片小天地,与那武胆赤光分庭抗礼,半点儿不让。

竹笔上,青光飘渺,悄然间飘荡而出,如烟如雾,最终凝作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须发皆白,着一青衫,一手负后,一手轻抚及胸长须。

仍是一缕虚幻残魄,并非真实。

他低头看向那位后辈读书人,慈眉善目,轻声笑道:

“后世之人,果真如此评判?”

卢取有些拿捏不定这位老者身份,却也低头拱手道:

“史书典籍记载,晚辈断然不敢信口胡言。”

随后侧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欧阳婉,眼神询问。

后者略作沉吟,轻声言道:

“晚辈所读典籍,亦是如此说法,但这般评判,至少在晚辈看来,却有些言过其实。李将军一生征战,为庆国立下不世之功,三千年打下三万里江山,如书中记载,李将军率军攻城略地之后,从未伤及无辜,反而安抚平民,厚葬敌军,才能以战养战,不曾遭遇过多阻挠。平叛军,伤良民一说,实乃无稽之谈。故而仅在晚辈看来,李将军确乃后世敬仰之辈,而其生平唯有一错,便是丢了铁衣天策,却也实是无可奈何。将军既已战死沙场,又如何能够归还铁衣天策?”

欧阳婉微微摇头。

“将庆亡国之责,尽数推于李将军一人,实有推责之嫌。”

她抬头望向那位高大老者,淡然笑道:

“阁下也曾贵为一国宰相,又岂会不知?”

高大老者双眼虚眯,抚须动作微微一滞,笑容渐敛之后,又重新笑了起来。

“既已相隔十一万年之久,你这后生,也能认得老夫?”

欧阳婉道:

“庆国史上最后一位宰相吕清地,儒家圣人圣贤,曾有言道: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对于后世,影响甚大。说起来,前辈也是因此一言,才会坐上宰相之位。我辈读书人,便是不知庆国,又岂能不知吕老圣贤?”

高大老者呵呵一笑,不再回话。

他转而看向那位天策上将的一缕残魄,神色变得冷硬起来,丝毫不曾假以辞色。

“亡国之贼?”

这真名吕清地的古代先贤,面露讥讽之色。

“平叛军,伤良民,确是无稽之谈,可你李雍又是否想过,为何身为圣人修士,正值壮年便貌老体衰?”

吕清地伸手指了指李雍,疾言厉色道:

“仰仗一国武威,三千年肆意扩张三万里领土山河,与诸多邻国大动干戈,杀生无数,一身煞气戾气,怨念缠绕不休,故才壮年貌老。须知天行大道,日月为眼!一国之运,被你三千年间挥霍殆尽,先有貌老体衰,又有后人评你亡国之贼,正是天不容你!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十一万年史书长存不绝,便是警醒后人,不可学你,如魔之辈!”

闻言之后,李雍登时虎目如电,武胆神光大作,将那漆黑锁链越发烫得璀璨明亮,晃动不止,铿锵有声。

气机翻卷,洞窟之中,一时间宛如蒸笼。

众人骇然退后,便是早便已经挣脱身躯的焦嵘几人,也有些承受不住这般威势,尽数退入洞穴隧道之中。武胆竹笔毕竟已经相争十一万年,意气衰败,故而气机席卷衰落极快,颇有些后力不济的迹象存在,便只需退入洞穴隧道,即可安然承受下来。

云泽又一次将陈子南背起,不能将她留在洞窟当中。

李雍怒极反笑。

“你们这些酸臭读书人,一个个的都是伶牙俐齿,牙尖嘴利,本将军自是说你不过,便只问你一句,陛下待你不薄,将你奉为宰相,更以先生相称,对你几乎言听计从,说建学塾便建学塾,说要刊印圣贤书便刊印圣贤书,说要天下开化,便大兴天下开化之举。可你,又是如何作为?凭何叛国?!”

吕清地胸膛深深起伏一次,眯眼道:

“言听计从,这话太大,老夫可不敢接。更何况,陛下真正言听计从的,是你才对!”

吕清地冷笑出声。

“老夫从未叛国,只是陛下昏了头脑,误听奸佞之言,大肆招兵,劳民伤财,致使国库空虚,西北之地连年干旱,路有饿殍,却无财赈灾,以至于老夫先后九次进言,陛下却不听不信,反而志在天下一统,不知民为国之本。老夫,是欲挽大厦之将倾矣!”

李雍忽然狂笑出声,天惊地动,山石滚落,整座古界小洞天都随之动荡不安。

“好一个欲挽大厦之将倾,真以为本将军信了你的狗屁胡言?!为何国库空虚,你身为宰相,岂能不知?你吕清地,书院出身,在朝为官八百年间,建了多少学塾,兴了多少土木,你可曾细细数过?!不知道?那本将军便与你说一说,前后八百年间,在你一力推动之下,共建学塾一万三千六百四十二座,大兴土木四千两百七十六回,镇雄台,听天亭,天下朝奉楼,哪一样不是直接间接出自你手?!国库如何空虚?国库便是如此空虚!”

吕清地大袖飘摇,一身气机滚滚翻腾,怒声喝道:

“胡言乱语,如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老夫贵为书院圣贤,又岂会如此无良无知!”

李雍哈的大笑一声。

“何曾如此大兴土木?你吕清地是个清高人,只有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可你那些在朝为官的学生又有几人不是吃得大腹便便,屁股冒油?!这些人大兴土木,与你是否又有关联?且不说他人,就只你吕清地卸任离朝之后,陛下一直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始终忍让的何坤,你可知抄家之时,翻出多少钱财?可抵大庆当年富庶之时,半座国库!”

李雍手指吕清地,满面怒容。

“说什么西北之地连年干旱,路有饿殍,无财赈灾。真当陛下不曾心系灾民?真当陛下只为天下一统?若非本将军开疆拓土,攻城拔寨,全军上下一天只吃一顿饭,省下收缴来的敌军粮草钱财送往西北之地,那连年干旱之处,便早已饿殍遍地,再无活人!”

说着,李雍忽然笑了起来。

“口口声声为国为民,说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这些狗屁读书人,都是话说得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慷慨大义,可到头来,也就只是光说不做。这个进言应建一座镇雄台,说什么镇国镇山水;那个进言应建一座听天亭,说什么大庆神威,应与天听;听天亭还没建完,就又来了一个,进言应建一座天下朝奉楼,说什么坐迎天下来朝,方可彰显大国风范。你吕清地厉害呀,朝堂之上,但凡文官,都是你的学生,要不就是你的学生的学生,六部九卿五寺二监二院一府,有几个不是在你掌控之下?陛下如何能够拒绝?如何敢于拒绝?!陛下何止一次与本将军诉苦,世人只知宰相吕清地,不知庆王今年又是谁。”

李雍怒指高大老者。

“吕清地,你好大的官威!”

闻言之后,高大老者脸色一片灰败,连连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你李雍信口胡言,老夫那些学生,又岂能去做这种事,六部九卿,五寺二监,二院一府,老夫从未掌控手中,身为朝臣,老夫岂能做那犯上之举?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雍冷笑连连。

“不可能?你吕清地做不出来的事情,你那些学生可做得出来,说什么狗屁的清廉君子,名头倒是好听,可他们一个个除了中饱私囊,还会个屁!你可知在你离朝前的十余年间,西北之地连年大旱之际,民间赋税如何繁重?七成!整整七成!这他娘的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可这偏偏就他娘的是你那些学生做出来的事!”

李雍怒极,许是残魄不堪,只说了这些就已经气喘吁吁,声音终于弱了一些。

“吕清地,你说本将军看不起你们这些读书人,故而朝堂之上,多有针对。这话不错,本将军就是看不起读书人,但不是看不起你。你是书院圣贤,甫一入朝就被陛下破例提为一国宰相,本将军打心眼儿里服气,不为别的,就为你能行开化天下之举。可读书,和教书,不是一回事儿,这你得认,你读书确实厉害,但教书...”

李雍摇了摇头。

“本将军行军打仗三千年,身边从没少了读书人,军师是读书人,谋士一大堆,也全部都是读书人,他们同样都为庆国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他们,只凭本将军这个莽汉武夫,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大庆西北那边,也早就已经死绝了。所以本将军从来不会看不起真正的读书人。可有些人,读了些书,就自以为高人一等,就开始卖弄学识,看不起那些没有读过书的人,等到后来入朝为官,更是将整个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可你这个识人不明的家伙,却还以为自己的那些学生,人人都是干净得很,人人都是清廉得很,谁都跟你一模一样,为国为民,公正不阿,一贫如洗,两袖清风。”

说到这里,李雍忽然笑了起来。

“你这十六字谏言,本将军记得可对?”

吕清地恍然回神,望着李雍唇瓣抖了抖,低头不言,后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洞穴隧道中的众人,目光巡视,最终落在欧阳婉身上,颤声问道:

“你乃文曲转世,老夫只信你说的,李雍方才所言...真也?假也?”

欧阳婉愕然,面露难色。

这些肯定不会被庆国史官记载于史料中的事,她又怎么会有所知晓,毕竟按照那位李将军所言,庆国末年的文官,已经全部都是这位一国宰相的学生,也便是说,包括那位史官在内,也是如此。

既是如此,这些于己不利,一旦写在书上便会惨遭后人贬低甚至怒骂的腌臜行径,就必然不会留于后人所知。

欧阳婉摇头轻叹,沉默不语。

李雍面无表情道:

“已经糊涂了一辈子,到现在只剩一缕残破,还是糊涂。倘若本将军没有记错,朝中那些本应公正不偏的史官,好像都是你的学生。既是你的学生,又怎么可能公正不偏,毕竟你教书这么没本事,所以肯定不会留下这些事情在史书上,让那些同窗遭受后人唾骂。”

李雍忽然嗤笑一声。

“你的那些学生,还是挺讲同窗之谊的。”

吕清地抖了抖脸皮,被人当面指责自己的学生,有些气愤,可想了想,还是没有发作。

像是之前提起的,镇雄台也好,听天亭也罢,包括天下朝奉楼的建造,他都知道,并且还曾数次进言,不该这般大兴土木。当时那位陛下的神色就有些古怪,回应也是相当的含糊其辞,不过吕清地没有注意这件事,如今想想,倘若李雍所言非虚,那当时的陛下,可能就以为他只是为了争取一个坦荡正大的面子形象,才会在明知自己学生想要大兴土木的同时,跑来说出那些不该劳民伤财之言。

再者便是朝堂上的文武对峙,在很多事情上,往往意见不合,并且很早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常态,对于这件事,吕清地一直以来都是觉得没毛病的,毕竟很多事情就是需要有过一番争执之后,才能最终得出一个更加尽善尽美的答案。

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文武对峙这件事的背后,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意。

但如今再说这些,为时已晚。

而且吕清地也很清楚李雍的为人,虽然战场上诡计迭出,但也是兵不厌诈,其实这人还算正派,尤其大庆早已亡国多年,他两人也自从当年一战共归于尽之后,到现在都已因为争斗不休,各自只剩一缕残魄,就实在没有欺瞒诓骗的必要。

吕清地忽然有些伤感。

倘若这些后生小辈,再晚一些进入这座他在临死之前以言出法随的手段,建造而成的大墓,无需太久,不必百年,只需短短十年左右,他与李雍,就会因为刀劈厝石般的相争不下,最终沦落到一起魂飞魄散的地步,而当年那些朝堂真相,自然也就无法得知。

高大老人变得垂头丧气,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杆,也跟着弯曲下来,神情灰败,眼神黯淡,连同身形也随之变得幻明幻灭,也似随时都有可能就此消散。

卫洺压了压云麓剑柄,轻声与身边的云泽说道:

“吕清地的精气神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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