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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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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和风化雨,阳气生发。

市井坊间关于这一天的习俗忌讳有很多,像是围粮囤、引田龙、敲房梁、理头发、煎焖子之类,又有忌动针线、忌担水、忌讳盖房打夯之类,天高地阔,各有不同。

但山上修士不太讲究这些细碎琐事。

毕竟山上一甲子,出山犹年少。

许是因为经历得多了,亦或深知这所谓的龙抬头,不过是凡夫俗子的懵懂无知,所以很少会有山上修士在意今儿个会是什么节日,明个儿又是什么节气,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年四季走过了一遭又一遭,总是如此。

细雨连绵。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敲响竹筒的声音,回荡在大街小巷,从北中学府的那座山上,到临山城这处山下,无一幸免。

比起最早的时候稍有不同,搁在最近几日,无论是那如泣如诉的女子嗓音唱出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还是按照固定节奏敲打竹筒的声音,已经不会在有任何停顿,其中夹杂着嘻嘻哈哈的诡谲笑声,伴随着稚童嬉笑打闹的声响,女子愁肠百转的低声啜泣,迟暮老人的沙哑叹息,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无论年轻一辈的学院弟子也好,还是那些老一辈的圣道修士也罢,自从这打更声出现到今天,尚且不足一旬时间,却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被它折磨得满脸憔悴,所幸只需小心避让那些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的鬼影,就不会再有任何危险,若非如此,只怕如今的临山城就已经彻底人去城空。

两天前,北中学府的那位姬家府主,已经动用了藏在那座主峰大殿中的沧桑古钟,钟声浑厚,幽幽回荡,卷起阵阵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出去,将虚空都给震得凭空撕出一道道裂痕,继而崩塌,恢复,再崩塌,恢宏声响传遍了整座临山城。可即便如此,这漫无目的游荡在大街小巷甚至已经闯入北中学府的鬼影,也依然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是吸引了不少鬼影爬上主峰,聚集在那座主峰大殿的周遭,任凭钟声回荡,也一切如常。

那位险死还生的姜家圣人,被迫转去了灵山。

姬家贡献出来用以当作压阵之物的巨大古钟,依然停留在主峰大殿,已经彻底脱离了那位姬家府主的掌控,绽放出千奇百怪的各种异象,却又并非是如先前那般龙凤呈祥,霞光万道,反而晦暗深沉,血光隐现,连同北中学府的这座护山大阵,也被彻底破去了其中一角,高山上的凛冽寒风止不住地灌入其中,又有细雨阴冷,连绵不断。时至今日,那北中学府原本四季如春的主峰山顶,就已经变得积冰三尺,再无人烟。

自从那位红香阁麟女梳拢问红尘之日到如今,方才多久?

炼丹山的山顶上,那位姬家府主掰着手指算了算,然后皱紧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方才不过半月左右。

可这原本也能算得上是极尽繁华的临山城,却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这幅模样,连同这座联合了北城四大世家联手建成的北中学府,也没能幸免于难。而在其中,又数姬家最为损失惨重,并不仅仅只是被人破去了姬家镇守的阵法一脚,就连压阵之物的那座古钟,如今都已经落在了这场闹鬼之事幕后主使的手中。

古钟的来历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就像洞明圣地有着那么一座古战场,南域姜家有着那么一座所谓的姜家秘境,其实东域姬家也同样有着那么一处与之相仿的古界小洞天,只是不同于洞明圣地将那古战场当作立身之本,姬家的那座古界小洞天,更大的作用还是在于历练族中那些年轻子弟。

这座看似硕大的古钟,便是来源于那座姬家秘境,但要继续探究这座古钟更加具体的来历,哪怕这位姬家府主也同样说不出来,就像那座姜家秘境一样,明知那座古界小洞天的最深处肯定有着某座古老文明的遗迹存在,却偏偏因为各种异兽的盘踞,凶险万般,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就只能无奈放弃一探究竟的打算。

至于这座古钟,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古钟本身是以天外陨铁杂糅玄黄之气炼制而成,算得上一件品秩极高的顶级法宝,只是其上篆刻许多奇异纹络,虽然能够看出皆以灵纹之法刻就,最适合用来作为灵纹大阵的压阵之物,但这些纹络的具体含义却又让人不明不白,似乎整体就是一种作用独特的阵法,可偏偏姬家上下许多见多识广的老辈修士用尽了各种手段,也依然无法将其催动。

似乎唯一可行的就只有摇晃古钟使其传出声响,杀力固然极大,却也对于修士本身的各种损耗极其严重。除此之外,就只有作为压阵之物的时候,会有最早那种龙凤呈祥,霞光万道的异象呈现,但也仅仅只是呈现罢了,虽然古钟本身对于阵法的“镇压”之用效果非凡,但姬家毕竟不是什么精于灵纹阵法的世家,便于其而言,古钟的存在就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给随手丢在角落吃灰已久。

直到后来北中学府建立,这负责坐镇北城四域的四大世家需要各自拿出一件压阵之物,用来保证北中学府的阵法足够稳妥,这才终于是被姬家想到了这座古钟,直接丢了出来。

就连姬家历史上包括如今那位大圣修为的老族主在内,都不能将这古钟研究明白,亦或将其炼化,使之成为臂助之一,便是真的来头极大,又有何用?

可如此轻易就便宜了别人...

哪怕这位姬家府主只是一位姬家本姓的太上而已,也或多或少觉得有些不太甘心。

虽然不是我的东西,可那也是我家的东西,哪怕再怎么没用,就只能摆在那里显得好看也是我乐意,暴遣天物就暴遣天物,但凭什么非得给你啊?

姬家府主有些闷闷不乐。

炼丹山山主,那位身段颀长的老人忽然来到山顶,在这位姬家府主的背后站定,目光远远望向主峰那边。尽管周遭五座悬空山的山顶高度要比中央主峰矮了不少,可在此间,也依然能够勉强见到一些来自那座古钟的异象显化。

龙凤呈祥仍是龙凤,霞光万道仍有万道,但却变得晦暗深沉,血光隐现,怎么看都没有呈祥之势,怎么看也没有霞光之相,反而龙是死龙,凤是鬼凤,就连那滚滚万道的神光,也隐隐之间浮动着凛凛猩红,好似一片血海中沉浮着死龙鬼凤相互缠绵。

炼丹山山主忽然言道:

“按照提前送来的消息,包括族主在内的那些人,倘若不出意外,今晚入夜之前,日落之时,理应就会赶到临山城。”

姬家府主嗓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炼丹山山主继续言道:

“族主信中问了临山城如今的境况。传信之人如今还在山上等着。”

姬家府主并无意外之色,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

尽快回信倒是不必,毕竟与那姬家族主同行之人,还有瑶光圣主,姚家族主,以及火氏妖城那位代城主,尽管姚家火氏的重心并未放在北中学府,但在这包括中央主峰在内的六座山上,肯定也有姚家火氏出身的子弟,瑶光那边就更不必多说,暂且抛开山下临山城中那座御法堂的坐镇长老不提,仅在北中学府,就有不少瑶光出身的弟子,连同那位欲仙子赵飞璇,如今也还在灵山。

所以他们不可能不提前询问临山城如今境况,同样也必定有人早早回信,并且阐明了一切。

至于来到临山城附近之后,究竟入不入城,是否要对孟萱然直接发难,逼出云家孽子,四人之间虽然难免相互推诿一番,但最终也难免有人要拍板做出最后决定。

这件事不是他这位姬家出身的学府府主应该操心的事。

“如实回应即可。”

炼丹山山主闻言点头,转身离开。

姬家府主在原地逗留片刻,稍作沉吟,忽而起身下山,一路凌虚蹈空,很快就来到林山城上方。头顶铅云沉重,带着某种莫名的压力,让这位已堪圣人之境的姬家太上不能再如往常一般站上云端,就只能淋雨站在铅云之下。

低头俯瞰。

有人抬头望来。

紧随其后,便有一道雪白剑气拔地而起,比起北中学府的那座中央主峰还要更加粗壮许多,气势磅礴,恍若倒冲斗牛的一条雪白瀑布,转瞬即至。

姬家府主一瞬间毛骨悚然,手掌一拍气府,立刻取出了一尊圆肚三脚两耳鼎,赤铜颜色,其上绘有山川草木三百三,皆以灵纹之法篆刻其上,双掌往这丹炉圆肚的两边一拍,鼎炉立刻迎风见涨,变作三丈三尺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滴溜溜旋转,圆肚前后左右各开一孔,人头大小,喷吐炽盛焰光,夹杂着缕缕青翠之色。

却只一瞬,这看似玄妙万般的圆肚丹炉就立刻被那剑气摧毁得半点儿不留,连同姬家府主本人,也剑气冲刷之后身躯变得残破不堪,一条命丢了能有大半条,这还是尉迟夫人手下留情,将那如山剑气绝大部分的杀力集中在了那座丹炉的缘故,若非如此,这般粗壮的剑气冲刷而过,这手段本事比起尉迟夫人差了何止一筹的姬家府主,又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但毁去了对方的本命法宝,就算不是本命之物,也是一件品秩极高的法宝丹炉,尉迟夫人已经烦闷了好些天的心情,立刻变得极其不错。

那姬家府主愤懑不已,却又偏偏不敢多说,谁让对方的脑袋上面顶着一个绝世剑修的大帽来自,这可不是他能对付的狠碴子,只是原本还想窥探一下这座富贵府邸中几位圣道修士如今的状态,是否已经因为那只不明来历的打更鬼,就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却不想,才只刚刚站定,就险些丢了性命。

姬家府主来去匆匆。

灰溜溜逃窜。

至于那封送到姬家族主手中的回信之中,就肯定还会随之添上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边剑气冲宵的巨大动静,自然也已经惊动了城中上下几乎所有修士,毕竟如此粗壮的一条雪白剑气,哪怕凡夫俗子,也肉眼可见,更枉论气机翻涌之可怕,甚至将那已经压抑了许久的铅云厚重都给捅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尽管很快就被旁边的黑云重新填补,掩去了天光,但也依然是被许多人见到。

尉迟夫人果然还是那个尉迟夫人,只凭剑气,也能如此不讲道理,轻易破去这层已经有过许多人尝试,却最终是以失败告终的厚重铅云。

府邸之中。

云泽感受外界气机翻涌,走出门来,先是看了一眼凉亭那边还在对着那些书本用力瞪眼的柳瀅,而后方才转头看向那位正在屋顶淋雨喝酒的尉迟夫人。

后者摆了摆手。

“一条自己找死跑来探路的小爬虫罢了。”

言罢,便举起剑气葫芦灌下一大口酒。

尉迟夫人依然眉关紧蹙。

有人撞上门来让她出手发泄了一通,心情自然是有所好转,但却并不意味着尉迟夫人真就心情大好,那如泣如诉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依然时时刻刻响在心湖之中,实在是让人烦躁不已,瞧瞧,就连那一向乖巧听话又懂事的小丫头柳瀅,都忍不住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猛地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瞪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盯着桌上那本《炼剑正经》,就连脸皮都在跟着一起用力,表情都变得狰狞了不少。

这根往日里的柳瀅比起来,还真是天壤云泥。

尉迟夫人幽幽一叹,抬头揉了揉眉心。

倘若不是心烦得厉害,她也不必每天跑出来淋雨喝酒了。

尉迟夫人忽然坐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湿溻溻的头发,转过脸来看向云泽,苦笑问道:

“你小子的耐心倒是极好,以前还真低估你了,每天都被这鬼东西又吵又闹,也真亏得你能这么平心静气。”

云泽双手揣袖,闷不吭声摇了摇头。

之后便转身回去屋里,继续修炼混元桩功。

尉迟夫人撇了撇嘴,一仰头,继续躺在屋顶上淋雨喝酒,随后眼珠子一转,注意到了远处某座高阁顶层的美人靠处,那位红香阁麟女正背对这边坐在那里,发丝飞扬,纱裙猎猎,但无论是侧脸时微微露出的脸颊肤色,还是脖颈手腕,全都一片惨白,不带半点儿血色。

她就坐在那里,侧着脸,看向这座临山城。

惨无人色的唇瓣轻轻开合,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同样的一句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鱼红鲤”忽然拧过头来,身体却一动不动,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尉迟夫人,唇瓣依然开合不止,然后一边唱,一遍露出一个妩媚动人的笑。

四目相对。

尉迟夫人撇嘴嗤笑一声。

“就这?”

话音未落,尉迟夫人忽然手腕一转,食指中指并拢伸出,往上一抬,那座高阁立刻就被一道雪白剑气淹没进去。

做完了这些,尉迟夫人便不再多看。

诸如此类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下十回,但每次看似剑气都将“鱼红鲤”淹没进去,却每次都没能如愿斩了这只打更鬼,隔不多久,它就会重新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仍是维持着那位红香阁麟女的模样。

至于临山城中另一位与她一般,同样能够凭借神识亦或感觉找见这只打更鬼的杨丘夕,却是对它置之不理。

倘若两人联手,有没有可能宰了这家伙?

尉迟夫人一边举起剑气葫芦大口喝酒,一边考虑着这个问题。

只凭如今的杨丘夕可能不太足够,但如果那家伙能够解开心结,重回大圣,而她也再无保留,或许还有一定的可能。毕竟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尉迟夫人却是对此心知肚明,那强行占据了鱼红鲤这具身躯的打更鬼,分明就是一只鬼族大圣,至于手段为何如此诡异,又为何特意在这临山城布下这场化阳为阴的大局,尉迟夫人就有些想不通了。

但更让人在意的,还是这只打更鬼的具体来历。

阳世人间,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鬼族大圣了?

甚至是入圣鬼修都没有。

自从人皇崛起,平定了上古之后群起争锋的那场大乱之后,人间少说也已经有了十万年太平,在这期间,按照那些史书记载中提到的鬼修来看,似乎修为境界最高的一个,也才只有炼虚合道大能境。

而无论何种修士,修为境界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可能。

再加上那位近古人皇不同于上古妖帝,更不同于乱古灵神,对于人间太平看得很重,绝不会容许这么一个不仅不该属于阳世人间,并且甫一现世就大肆作恶的鬼祟藏身人间。

所以这只忽然出现在临山城的鬼族大圣,究竟从何而来?

尉迟夫人实在是想不明白。

...

不止尉迟夫人想不明白,姬家族主姬无月,瑶光圣主姚宇,姚家族主姚建,包括那位火氏妖城的代城主,以及跟随其后的众多年轻一辈以及小门小派,同样有些想不明白这件事。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日落之时,这座被那惨淡黑云死死压住的临山城,就已经变得如同黑夜一般。

却有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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