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子夜语

周若明听见儿子的发问低头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来欲言又止。他虽然看出了民怨沸腾必将溃堤喷涌，却并无他法。

周德清见状接着说道：“天道失序民不聊生，现在他们是穷苦的百姓，可当他们揭竿而起犹如推倒大树，累卵安存？届时灾民变成暴民，暴民变成流寇，我们怎么可能在暴风雨中安然无恙？应该早做打算或者防备才行！”

父亲周若明略微激动地追问道：“那你有什么法子或者计划？”

周德清站起来踱了几步理了理思绪说道：“这几年黄河两岸的百姓受苦受难最多，尤其是修堤的民夫，他们是受官府迫害最严重的群体，现在又是数十万人分布在黄河两岸，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天下有变必先乱于修堤民夫。”

周若明点头表示同意儿子的分析，随后又问道：“那民变之后该如何呢？”

周德清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胸有成竹地说道：“既然知道民变必然发生于修堤民夫，那当然得提前交好于他们，再加上我们周家在本地名声尚可，此举必可保一方平安。”

周若明带着疑虑问道：“若我们交好于民夫，官府事后会不会追究我们协从资敌之罪？”

周德清笑了几声，温和地对父亲说道：“民夫若有搅动天地之势，朝廷自顾尚且不暇，我们这里恐怕也早已脱离朝廷掌控，他们怎么追究？若民夫皆是乌合之众，一遇镇压一哄而散，死的死逃的逃，也很难追究到我们头上。就算官府问罪，我们也可以谎称是暴民逼迫无奈之举嘛！”

周若明抚须点头称是，而后补充道：“既然主意打定，那近日即可行动，天下之事变幻如潮头令人捉摸不定，晚了恐差强人意！”

周德清“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接着说道：“那我今后就要多破费些家财笼络人心了，大堤上也要多跑几趟。”

周若明笑着说道：“破费就破费吧，时值乱世莫说身外之物，就是身家性命恐怕也在须臾间烟消云散。若舍弃钱财能保全家平安且护卫一方父老，那就值得。”

周若明虽未在庙堂，其心胸却比高居庙堂的行尸走肉酒囊饭袋强的多。

若是治世，他们耕读传家，隐于荒芜之地也就罢了。若是天下有变，他们怎能安于荷锄于阡陌间？

虽不处庙堂，亦不忠胡虏，却始终忧怀天下之民。恶人当道，朝廷将倾，万民蹈于水火之中，士与君子视之岂能不理？

周若明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蒙古人统治之下的儒士，只是年事已高心力不足罢了。

儿子头脑清晰心思缜密又如此有远见，他打心里高兴，当然全力支持，让他放手去做。

此时的周德清本质上并非元朝的周德清，他比元人有着更高的道德标准和要求，不会眼看生灵涂炭而不管。

深秋至年关的几个月里，周德清又亲自跑了几趟大堤，每次都不空手，周家庄附近的乡邻有需要帮助的，他也都资助些钱粮。周家的名望一时无两。

一日午饭后，周若明笑着对全家人说道：“昨天德治来信说他今年要回家来过年，不止他一人，还有德涟、德澄也一同过来。”

全家人听了都喜笑颜开。

周德治是周德清的弟弟，周德涟是二叔周若辉的二子，周德澄是三叔周若灿的长子。

周若灿在长安经商且已在兹安家立业，周德治、周德涟两个侄子这几年在长安三叔门下学着做些生意，也算是出去见见世面。

这兄弟二人已有两年没有回过家，今年他俩商量好了一起回来过年，堂兄弟周德澄知道以后也要和他们一起来中牟拜见一下多年未见的大伯父二伯父，因此提前修书给家里通个信儿。

周德清一家期待着子侄兄弟的到来，这算是阴云密布寒风呼啸的日子里一点儿温馨的盼头儿吧。

周德清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和家人闲聊几句或在书房看会儿书之后就回房歇息了。窗外的风呼呼作响，窗户纸也在不断地抖动，油灯已经吹熄，他却没有多少睡意。

“咚，咚，咚！少爷你睡着了吗？”

周德清以为敲门声是听岔了的幻觉，听见周雍的问话他才确信是有人敲门叫他。

他轻轻起床点亮油灯，开门看见周雍提着灯笼站在面前，问道：“什么事儿？”

周雍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大堤那边出事儿了！周贵就在前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