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我也喜欢悟君。”

玛奇玛的手臂挂在五条悟的脖子上，她跟五条悟说话时就好像恋人一般亲近：“喜欢是相互的，感情会彼此传递，因为悟君喜欢我，所以我也喜欢悟君。我最喜欢人类了，聪明人和笨蛋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大家都那么有趣。”

玛奇玛几乎是贴着五条悟的面颊说出这些话来，她笑得那么高兴，简直像是情难自持。

五条悟甚至有种错觉，她觉得玛奇玛好像是沉浸在某种笑话里，因为她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了。

这样的玛奇玛令五条悟感到了陌生。

“我知道悟君不在乎那些家主，你也不在乎直哉君如何，但是……如果是杰君和硝子他们呢？”玛奇玛捧着他的脸，“对了，你要不要猜猜杰君现在怎么样了？”

高层有提到过，夏油杰也和玛奇玛一起“叛逃”了，不过他们没有确定夏油杰是否自愿。

五条悟想起之前杰从乡下执行任务返校的时候，特意给他带来的甜食，杰说这是玛奇玛亲手做的，他去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对方。

自从那以后，夏油杰的情绪显而易见稳定了许多，五条悟其实偶尔也能够察觉，萦绕在杰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疲倦，从天内理子事件结束之后，他就一直被某种心结困扰。

但是夏油杰不和五条悟倾诉自己的内心，他也不跟家入硝子说自己的烦恼，只是独自待在某个地方坐上许久。

与玛奇玛的见面，似乎令夏油杰放松了许多。五条悟觉得这很正常，因为杀死伏黑甚尔的那天他去找过玛奇玛之后也觉得内心终于可以平静下来了。

笃信着玛奇玛不会伤害夏油杰，所以五条悟其实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但是看着玛奇玛此刻流露出来的眼神，如同金属一般冷酷的目光，五条悟在一瞬间只觉得脚下的海水冷得出人意料。

那种冷意并不直白，但是愈发令人深刻。

玛奇玛收回放在五条悟脸上的手，她的身体从海水中升起，那一刻令海浪都陷入寂静的力量在这片海域降临，穹顶之下玛奇玛的身上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交涉”在某一刻破裂了。

五条悟其实并不想和玛奇玛打架，他在面对玛奇玛的时候，内心总是会感到无比安定，但是玛奇玛现在的样子却让他无法理解——不过，其实他本来就没有理解过玛奇玛。

可是他们不是朋友吗？

“就算是朋友，也没法完全互相理解吧？”玛奇玛说，“悟君也不理解杰君的内心，不知道他在被什么所困扰。”

玛奇玛平淡地反问：“而且悟君真的觉得自己是我的朋友吗？”

她微微垂下眼睑，从高处俯视五条悟，这个角度的玛奇玛才是她本质的自我，因为这是“支配”的本能。

本能……任何生物都存在着本能，人类自认为比其他生物更加高等，就是因为人类可以用理智克制自己的本能。

越是近似人类的恶魔，习性与人类越是相仿，对人类的亲和力也越强。玛奇玛一直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在社会上，大家都觉得她仿佛圣人一般悲天悯人。

可实际上她却来自地狱，带着无数人恐惧的权能，人类的历史令支配恶魔成长为无比强大的存在。

但是五条悟并不理解这一切，因为他既没有见过地狱，也不知道恶魔。

他问玛奇玛究竟要做什么。

五条悟原本做好了玛奇玛不理会他的打算，但是意料之外，她居然回答了他。

“我希望能够创造更好的世界，”玛奇玛轻声说，“男人支配女人，父母支配子女，强者支配弱者，恐怖和强权组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她说：“我讨厌这样。”

这是玛奇玛的内心，这也是支配恶魔的内心。

五条悟听到玛奇玛说：“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更加平等一些呢？”

她一面支配着他人，制造出巨大的恐惧，一面渴求着平等，希望有人能像家人一样地对待她。

矛盾而又复杂。

-

海水变成了黑红色，天空中积压的乌云几乎贴在海平面上，天地暗沉，但玛奇玛的身影却显得格外清晰。

虚幻的锁链从她的腹腔伸出，探向海底，从海水中拉出了数道人影。

已经死去的人、死去千年的人、残喘至今的人……全部都是被玛奇玛支配的人。

四手四眼的两面宿傩狂声狂笑，怂恿着玛奇玛去杀掉五条悟，但是玛奇玛却对他的话语置若未闻，依旧神情平淡。

五条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伏黑甚尔重逢，他没想到自己要杀对方第二次。

这就是玛奇玛的能力吗？她甚至能让死者复生。

被玛奇玛杀死的人，会被她继续支配，直到其灵魂彻底磨灭，再无任何存在的痕迹。与玛奇玛许下约定的人，将一切都献给了玛奇玛，包括他们死后的灵魂。

玛奇玛的能力无声地发动，但是现身在五条悟眼前的却并不是伏黑甚尔，而是玛奇玛。

在过去，五条悟也跟夏油杰打过不知道多少次架，他们打着玩的时候通常都不用术式，架势就跟任何普通高中生一样。

玛奇玛的架势好像也是那么普通——但是这种错觉在五条悟跟她交手的瞬间被打破。

一个肘击的力度便足以将五条悟的身体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当她踢到五条悟小腿的时候，人类的骨头就像是瓷器一样脆弱。

五条悟听到了海浪咆哮的狂呼声。

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正在无比稳健地跳动，如此清晰。

无数种能力在玛奇玛身上叠加，支配恶魔本身的力量、被她所支配的恶魔和人类的力量……观测，预知，未来在玛奇玛的眼前闪烁着无数个瞬间。

她好像在看着一场电影，但那对她来说肯定是烂片，即便堆叠那么多特效和打斗的场面，可是那根本无法打动玛奇玛的心。

玛奇玛没有对五条悟手下留情。

五条悟也不打算对玛奇玛手下留情。

当世最强的咒术师，此世唯一的地狱来客，两种不同的力量针锋相对，海水好像岩浆一样翻滚沸腾。

咒式——「苍」持续不断地射出，这种不用结印的咒式，在“六眼”的加持下直抵玛奇玛的身躯。好在玛奇玛的观测能力能达到的作用，不亚于五条悟用“六眼”来观察咒力的运动轨迹。

但是玛奇玛所能规避掉的也只是一部分攻击。

还是有咒式穿过了她的皮肉，在那具与人类无异的身躯上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可是那些伤口却都能在被造成后的转瞬间愈合。

有人在分担玛奇玛所承受的伤害，降临在她身上的这一切都将以意外或是疾病的方式，被分摊到其他人的身上。

但是那些人是谁呢？五条悟完全没有分出思绪去想这个问题。他的视线内只有玛奇玛。

直到五条悟折下无名指和小指，这是他在与伏黑甚尔对战时领悟的反转术式的用法——「赫」。

在玛奇玛的观测中，这是无法规避的。

强势的术式穿透玛奇玛的额头，死亡与血腥笼罩着这片海域，在那一瞬间五条悟所看到的或许不是玛奇玛，而是支配恶魔。

他竟感到无比酣畅。

流下来的血落进玛奇玛的眼睛里，她的左眼依旧是熔岩般的金色，可是右眼却被猩红的血浸没。

那张白皙美丽的面庞上流露出来的是属于恶魔的冷酷。

从额头的伤口延伸出来肉粉色的长线，那种颜色像是玛奇玛的头发，又像是凹凸不平的脑。

它慢慢地向上延伸，在玛奇玛的头顶攀绕，缠成一个古怪的光圈。

神圣的天使与冷酷的恶魔，两种截然不同的特征，在玛奇玛这一个体的身上达成奇诡的融合。

这种奇异而又血腥的美丽令五条悟心头震颤。

“还不打算认真起来吗？”玛奇玛背着双手，她说，“这种程度可杀不死我呀。”

模糊中玛奇玛的眼眸仿佛变成了异色，昏沉的天色中唯有她长明不灭。

五条悟向着她抬起手掌，玛奇玛的面容像是狰狞又像平静。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

五条悟记不清自己杀死了玛奇玛多少次，术式被无数次释放，玛奇玛观测、规避、发动能力……她每一次都似乎是被五条悟杀死了，可每次又都能睁开眼睛，重新发动能力。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跟玛奇玛打起来，也想不起来自己一开始是怎么打算的了。

空间被打开巨大的缺口，来自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的力量疯狂从中涌出，五条悟的眼前一片猩红。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血还是玛奇玛召唤出来的东西的血，或者就是玛奇玛的血。

玛奇玛观测到了自己的死亡——无数次的死亡。

在五条悟杀死她三千七百八十五次之后，玛奇玛观测到了不一样的结局。

五条悟的咒式穿过她的心脏，她没有再次复活。

好像在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恶魔与咒灵的嘶吼被消声，狰狞与美丽都化作泡影，五条悟的目光穿过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落入他眼中的依旧是那个有着平静温和神情的玛奇玛。

他看到玛奇玛的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完全没有声音传到他的耳中。

-

玛奇玛死掉了。

这个念头在五条悟脑海中诞生的瞬间，又被他下意识否定，可是玛奇玛的确从天空中掉落下来，落入大海的怀抱。

可是五条悟完全无法忘记玛奇玛最后的那个表情，那种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样的神情。

他在海里找不到玛奇玛的尸体，可能是被海浪带去了其他的地方，也可能是像她这样的生命也如诅咒一般，死亡即是消散。

但是——玛奇玛已经死掉了。

所有人都说，是五条悟打败了玛奇玛，将被支配的人从她的恐怖下解放出来，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玛奇玛最后根本就没有露出半分不甘心或是遗憾，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咒术界被玛奇玛搅得天翻地覆，待到五条悟浑身湿漉漉地返回咒术高专时，才得知高层都已经死掉了。

突发疾病、意外死亡，没有任何征兆，无比诡异，就像是某种法则降世。

「这是契约的力量。」五条悟忽然意识到了这点。

玛奇玛的“复活”并不是毫无代价，有人代替她支付了那些“死亡”。

清点尸体的时候，找出来了三千七百八十五具，五条悟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在某个瞬间或许能够理解玛奇玛的想法，正如玛奇玛曾经握着他的手，倾听着他的内心。

「悟君讨厌这里吗？」

他说，「我讨厌那些人。」

令他感到厌烦的，来自高层方面的压力。

但是现在再也没有这种压力了。所有人都说是玛奇玛犯下了如此恐怖的罪行，杀死了如此多的咒术师，令整个咒术界都畏惧着她的姓名。

五条悟作为亲手解决了玛奇玛的人，他是万众瞩目的英雄，理应是咒术界未来的领袖。

所有人都对五条悟无比尊崇，而令这一切诞生的根源，都是他杀死了玛奇玛。

杰也是这样觉得吗？

五条悟将目光投向夏油杰。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神色——和五条悟别无二致的神色。

至少还是有人，会如他一样看待着玛奇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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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经年，咒术界已经进行了重建，昔日禅院家的嫡系几乎全员覆灭，当人们从某个院落里发现两个小女孩的时候，她们正抱着院子里的狗。

年幼的禅院真依尚不明白大家为何一听到玛奇玛小姐的名字就脸色苍白。

直到多年以后，她的姐姐禅院真希成为了禅院家的家主，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来好多年前，她依偎在某个温暖的怀抱里，问对方禅院家是个好地方吗？

禅院家的确是个好地方——起码现在是这样。

按照和伏黑甚尔的约定，五条悟接回了伏黑惠，这个并没有经历那次咒术界人人自危的事件的孩子，依旧可以在听到玛奇玛的名字时毫无波澜。

后来伏黑惠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玛奇玛是在禅院家长大——可能是禅院真依或者禅院真希跟他说的，因为只有她们还会提起玛奇玛。

他问五条悟，玛奇玛是个怎样的人？

玛奇玛是个怎样的人呢？这可真是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咒术界的人都说，玛奇玛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灾难，她的诞生就预示着一场毁灭，可惜在这之前并未有人发现。

和她有关的痕迹，总是会被第一时间清理掉，仿佛它们也会带来与她同等的恐惧。

五条悟后来还是会想起玛奇玛的脸，想起她曾经握着他的手，他们在海水中如此亲密无间。

玛奇玛真的死掉了吗？

五条悟还是会怀疑这个“事实”，即便所有人都笃信他已经将玛奇玛彻底从这个世界消灭。

他想起玛奇玛最后翕动着的嘴唇，好像是在说着什么话。

五条悟在午夜梦回中忽然惊醒，他觉得玛奇玛可能是在说——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