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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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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 秦岳等了半个多月。

又或者说,是等了大半年。

去年春天,他在夜雨倾盆的湖水里救上来一个身怀六甲、突遭噩运的妇人, 本想着等人醒后送回家,谁知点燃油灯,便陷在了那张绝色容颜里,无法自拔。

他打小在乡野长大, 乃是个地地道道的渔夫, 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人便是重病以前的阿娘,哪看过像眼前人这样天仙一样的女郎?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渔夫是会因为天仙而悸动的,可是他没敢表露, 更没敢讲。

没多久, “天仙”醒来,他忙退开,佯装在炉火前认真烤衣服,听到她问是不是自己救了她。

他说是,她便道谢, 道完谢后, 忽然泪如雨下, 恳求他带她离开洛阳。

他有些手足无措,安慰她推她下船的那人已死了, 然而这安慰并不能抚平她内心的恐惧,他没有办法, 只能承诺。

“莫哭, 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天以后,他们一起住在船上,他把船舱让给她, 自己宿在舱外的船篷底下。

他知道她必定是遭遇了很大的创伤,又考虑到她怀着身孕,便隔三差五给她烹饪滋补身体的鱼羹,后来又怕她吃腻,有靠岸的机会,便上集市里去采买些蔬果肉类。她似有些愧疚,康复得差不多后,开始帮他整理渔网,清洗碗筷。她双手很嫩,可是干活时并不生疏,像是吃过苦的人。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就更心疼了。

数日后,渔船离开洛阳,抵达平峪乡外,她说要走,他既担忧,也不舍得,多问了一句:去哪里?

她半晌不语,脸上是对未来的茫然,他心里莫名松一口气,说:想到再去吧。

日子又恢复先前的样子,他捕鱼,做饭;她帮忙收网,洗碗……渔船离洛阳越来越远,外乡人越来越多,有时候在异乡水域停留时,当地的人会误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妇。

那时候,她会红着脸,躲进船舱里不再出来。他一人站在船头,心慌意乱地收着渔网,羞窘又忐忑。

夜里,繁星闪烁,她在船舱里睡下了,他坐在舱外,望着漫天星辰发呆。想到白日里外人的误解时,他心底会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话本里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她被他所救,如今又没有去处,如果他提的话,她会不会愿意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他?

次日醒来,回想昨夜的这一狂妄念头,他无地自厝,半天不敢看她。

可就是在这一天,她忽然在吃饭时悄悄问了一句:秦大哥成家了吗?

他扒饭的动作一顿,差点呛着,故作镇定回:不曾。

她声音仍旧很低:那,秦大哥今年多大?

他说:二十有二。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夹菜吃饭。他也继续埋头扒饭,胸口嘭嘭疾撞,似要把胸膛撞开一般。

饭后,她习惯地收拾,他抢先一步,嗖一下收着碗筷走了。

三日后,他坐在船头修补渔网,她从后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说有话要对他说,模样格外羞涩。

他胸口又开始狂跳,问她是何事。

她欲言又止,最后望着春晖里金波浟湙的河水,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她从她的身世说起,说她卑贱的出身,多舛的童年,说到她被朝中的权贵买走,当做礼品送给另一位权贵。她成了那位权贵的第六位妾,怀上了他的第一个孩子,结果他准备在这时候迎娶昔日的梦中情人,为防止梦中情人吃醋生气,他指使她身边的丫鬟伺机解决他们母子。

这一次,她没有流泪,平静地说完后,问他:秦大哥,你会瞧不起这样的我吗?

他的心很痛,为她悲惨的经历而痛,坚定说:不会。

她的眼泪流下来,又问他:那,秦大哥愿意继续收容我吗?

船外淙淙流淌的河水一下安静了。

他听到了那一段憧憬许久的话——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她说她愿意做他的女人,给他生儿育女,只恳求他允许她留下腹中的孩子,抚养它长大成人。

他的心再次痛起来,痛她在他面前都还这样卑微。

他为她愿意跟自己相伴而高兴,又为她的小心翼翼而心痛,他一向寡言,不善于表达这样复杂的情绪,便放下渔网,拿出了揣在怀里的一只玉镯。

那是阿娘病故前,留给他娶媳妇的唯一遗物。

他把那只品相区区、可是珍贵无比的玉镯交到她手里,说:我不会负你们,放心。

那一晚,他们一起在船舱里煮了一条鱼,她做主厨,他打下手,这时候才他知道原来她的厨艺也很好,熬出来的鱼羹那样鲜纯,他怎么喝都喝不够。

月上中天后,万籁俱寂,她请他进船舱来睡,他朝舱里的她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说:等你生完孩子。

他看到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了一下,他知道,是泪光。

后来,他们便来到了长安,开店铺,生孩子,大体来说,一切都平安顺利。

唯一的变故便是关于洛阳。

她的身份没能藏住,被迫回了洛阳一趟。

她一共在洛阳待了六十三天,他数着的,每一天都抱着笑笑在盼望。六十三天以后,她回来了,和他预想里的不一样,回家后的她神色黯淡,精神恍惚,头一天夜里便做了噩梦。

他从隔壁跑过来,安抚她,又安抚被吵哭的笑笑。

她听到笑笑的哭声,明显更惊恐,他抱着笑笑离开,再回来时,她对他说,她杀了笑笑的生父。

他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了洛阳城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她说:他该死,你没错。

那一天起,他又开始心痛,恨那个名叫赵霁的男人,恨命运对她太残酷。他很想搬进来跟她一起睡,陪伴她度过那些梦魇,可是白天时,她有说有笑,一点受惊的模样也没有,他便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

这两天,隔壁的罗大姐又开始来找他攀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还是当着心月的面,半点顾忌都没有。

他心里很不痛快,碍于心月在,没说什么,摆着脸没搭理。

今天罗大姐又来了,热情似火的,硬要送烧饼来,他本来是不想接的,看一眼心月后,心头忽然一动。

决定在一起时,他们约定过等生完孩子就同房,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件事情一直耽搁到现在。

要是没有噩梦一事,他是可以再等下去的,可现在的问题是,心月根本没办法摆脱梦魇的纠缠。

他想陪伴她,不想再等了。

几乎是一念后,他接了烧饼,拿给心月。

然后,罗大姐翻着白眼走了,心月放下烧饼,脸上明显也有不愉快的神色。

他心里不安,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恹恹地说随便做些,他忙报了一样她最喜欢的菜名。

做晚饭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方法究竟能不能管用,最后因为除此以外无计可施,便还是在饭桌上提了罗大姐的事。

她果然生气了。

他心里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像是兴奋,又像是惶恐,承诺着以后再不会收罗大姐的烧饼,又在她的揶揄下,乖乖地吃了三大碗饭。

他心想,这件事应该是能成了,可是晚饭以后,她仍然没有提圆房的事情,似乎并没有把罗大姐觊觎他的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没办法,便跑去厨房里劈柴,声音是故意弄出来的,为了提醒她。

终于,折腾大半夜后,她来了。

冬夜寂静,淡淡月光透过床幔流泻进来,给床上人的脸庞镀上一层银霜,秦岳忘了究竟是自己先抱住心月的,还是心月先靠过来的,他回神时,自己已快烧成一块炭火。

他是木头吗?

他当然不是,这一天,这一夜,这一刻,他不知等多久,盼多久了。

被褥拱起,两人翻了一下,一个高大生涩,一个娇小熟稔,起初还占一点优势,教着,帮着,后来逐渐被男人的蛮力压制。

床板咯吱咯吱,竟是响了半宿,中途,笑笑哭闹了一次,秦岳单手抱过来,一边哄,一边又安抚着底下的心月,弄得心月羞赧欲死,差点咬破嘴唇。

次日,天色熹微,罗大姐打开自己的烧饼铺,扭头看时,隔壁的酒铺没开门。

冬日里天亮得晚,酒铺跟烧饼铺不一样,不需要赶早,罗大姐收回目光,开始专心烧火和面。

第一锅烧饼卖完后,天光大亮,长安大街被熙熙攘攘的人潮声唤醒,罗大姐扭头,隔壁还是没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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