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阅见机听到云忘川说话的声音,偏了下头，用一双迷茫的眼睛与她对视。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于是云忘川又俯身碰了一下他的灵印，声音很软,带着一点甜，“可以么？”
阅见机蹙眉,漆黑的瞳仁移动了一下,仿佛很困扰,问道：“可以什么？”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烧成灰了,脑袋也尖锐地疼着,没有办法分辨清楚云忘川话中的内容。
他只是感觉云忘川好像在撒娇。
于是他抿了下唇,根本不等云忘川回答，就自相矛盾地嘟囔道：“可以。”
仿佛方才问“可以什么”的人不是他一样。
对于“无剑”境界的领悟,阅见机自然比云忘川更深，故而他对两人间的契合度感知得更加迟钝。
在百转契合的吸引下,云忘川已经非常克制，才没让自己直接趁虚而入将这剑灵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她将身子向后侧了一下，好让自己能够看清阅见机的表情。
眼眸微垂,很专注地看着他，尽量耐下性子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可以？”
阅见机迷迷糊糊地回答,“可以……小剑仙什么都可以。”
云忘川眉间的雪花灵印暗了下去。
周围的冰雪灵气因此变得稀薄了一些，阅见机只觉得自己的体温瞬间攀升数倍，呼出来的灼热气息几乎烫坏他的口腔。
而云忘川还在一点点收敛自己的灵力气息，身体中在灵脉中运转不止的灵气在她的控制之下慢慢回归静止。
她在为结契做准备。
阅见机此时身子向后仰倒，依靠在供台上。
他的灵体已经很模糊了，但仍能清楚地让人看出他被烧得绯红的面颊。
他察觉到什么，蹙着眉向后看了一眼。
便看到了被云忘川挂在正中央的阅川画像。
“谁画的。”阅见机非常不满地蹙眉,“一点都不像。”
“不够好看，完全比不上本......”
不等他嘀咕完，整个身子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了起来。
云忘川此时并没有睁眼，眉心又亮了起来。
却不是原本那雪花状的冰蓝色灵印，而是一个亮白的圆点。
这是由剑气凝结而成的印记！
纯正的剑气包裹住阅见机的身体，向海浪一般将他向云忘川推近。
他身体中所剩不多的灵气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流动，甚至开始变得透明，变成一片虚无。
阅见机几乎是在这一瞬才清醒过来。
此时的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好像变成了湖面上的雾，又或者是虚无缥缈的云，马上就要消失，必须攀附于谁才能变得真实。
他整个人瞬间被一种“不安”的情绪填满。
却在下一个瞬间被云忘川拉住了手，冰凉的触感化开一点他指尖滚烫的温度。
“见机......”
她俯身，用剑气凝成的印记贴他的眉心，又轻轻磨蹭，直到把阅见机的灵印也蹭亮了才肯停下来。
云忘川睁开眼睛，一边看向他亮得很微弱的灵印，一边问道：“难不难受？”
阅见机：“......”
他觉得自己很烫，很不安，难受。但他摇了摇头。
云忘川微微垂眸，与他对视。
她的眼睛弯了弯，浓密的眼睫压下来，很真诚得声音擦着阅见机的耳朵响起来，“你好漂亮啊见机。”
她眉心圆形的亮白印记已经开始变形，逐渐变成“君子剑”的形状。
云忘川的眼神有一点失去焦距，很着迷地低语道：“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剑冢的惩罚本就会在宝剑结契之后停止。
此时云忘川的剑气灌入了阅见机的身体，在他的灵脉中循环往复，结契已经成功了大半。另一个地方，那些已经降临在君子剑周身的烈火慢慢偃旗息鼓。
阅见机的意识因此变得清晰了不少。
连同内心中那份不安，与那份伴随而来的满足感和隐秘的悸动，都变得更加不可忽视起来。
他伸手扯住云忘川的袖子，道：“那小剑仙要喜欢我久一点才可以。”
闻言，云忘川眼中的笑意变得非常缱绻，也不知道是在哄他，还是在说真话，“我永远喜欢你。”
话音刚落，她眉间的剑气凝成的印记彻底成形！
与君子剑一半无二的，是断了一半剑刃的形状！
与此同时，阅见机灵脉中凝固住的灵气活了过来，又开始运转，与方才被灌进去的剑气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了一起。
他原本苍白的蝴蝶灵印之上，隐隐亮起冰蓝的雪花形状。
两个灵印交叠在一起，然后，雪花一点点扩大，包裹住蝴蝶的羽翼。
最后，猛地亮了一下。
结契完成。
阅见机只觉得一直阻碍着自己吸收灵气的那一层壁垒瞬间消失。
就仿佛一直被罩子罩住的人终于重见天日，畅通无阻地将新鲜的空气吸入身体。
......结契竟然还有这种好处。
结契成功后本是最好的修炼时间，但云忘川硬生生将翻涌的灵气压了下去。
她没忘记一开始结契的目的。
她眉心灵印亮起，雪花之上叠了一把断刃之剑的形状。
催动体内的剑气，那亮白的断刃印记竟然从她额头上飞了出去，悬在半空之中。
亮白色颤动着，微微扭曲着，逐渐放大，然后便是“嘭”的一声，带着剑匣的君子剑凭空出现在了亮白印记之中。
云忘川松了一口气。
上前两步将那剑匣接住，才装过头笑着去看阅见机。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能将阅见机的人形看得如此清楚。
虽然才刚刚结契，阅见机还没有化为“聚实灵体”，但那也只是会让别人看不清他而已。
在云忘川眼中，此时的阅见机与真实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站得很近，肩薄而宽阔，整个人有些瘦，但是非常挺拔。
阅见机的脸色并不好，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是苍白的，甚至因此染上了些许病态的气质。
但他的眼眸漆黑极了，纤长的睫毛微垂，敛住光芒，让他的瞳仁看起来仿佛深邃的漩涡，唇如同沾着水珠的红色玫瑰，与肤色不同，他的五官是极尽夺目的。
即使是苍白面色下，阅见机的面容带仍着一种几乎扑面而来的昳丽。
对上云忘川的目光，他便勾了勾唇，原本并不明显的唇珠因为这个动作变得很清楚。
嘴唇下方陷下的两个小梨涡，让这个笑容看起来甜蜜又温顺。
他的身上穿着和剑匣一样颜色图案的衣服。
云忘川将剑匣放在一边，上前一步，摸了一下他的袖子。
结契之后，她的语气带着很自然地亲昵，“我以后要给你买很多剑匣哦。”
阅见机反手将她的手攥住。
“小剑仙，你灵脉中的灵气叫嚣得好厉害。”
“剑已经找回来了，就快把这些因为结契灌入的灵气炼化干净吧。”
他的声音很清越，语气却很缓，想要哄骗什么似的，“......我陪你一起。”
......
云忘川进入冥想的速度非常快。
杂乱的灵气在她周身翻涌，又化成一条条温顺的溪流，重新流入她的身体之中。
阅见机也被灵气包裹着，牵着她的手。
但他的心思却并不在提升修为上。
他转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冰属性灵气，看向挂在墙壁正中央的画像。
蹙眉，非常疑惑地扫过画像之下点着的香。
一直在燃香供奉他的......竟然是她？
*
栖梧铸司中。
凤羽正跪在帷幔之前。
他方才眼睁睁看着君子剑被强行召唤走，主人却不为所动，仍在悠闲地弹着古筝。
“……主人，我们就这样把一半的天书白白给了那个剑灵？”
帷幔中的人影拨弄着琴弦。
很简单的一曲《高山流水》，那人却弹得极为出众。
“……你知道那个剑灵是谁么？”
凤羽摇头，“奴才不知。”
古筝之音愈发欢快，帷幔中身形曼妙的女子笑了一声，“他是能帮我成就大业、改变命运之人……”
凤羽仍是不解，“主人！那剑身也被召唤过去了！我们都不去追查吗？！”
“无需追查，那剑显然是被唤到了霜天剑阁。”
她停止抚琴，印在帷幔上的人影抬起了眼睛，“早就说好了，他和我指定的人结契，我就把天书给他。”
“……我这个人一向讲信用的。”
凤羽：“？！”
凤羽：“……主人您的意思是，那霜天剑阁的少阁主就是您指定之人？”
她长长地“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半晌后才慢慢道：“阅见机勉强可以和她相配呢。”
凤羽不敢再揣测主人的意图，只是拱手道了句，“主人……英明。”
她又道：“天机宫的十一主教关在你这里也有些时候了，她可还活着么？”
凤羽：“按照主人的吩咐，一直不敢真的伤了她。”
“好。”
她挥了下手，将古筝收进自己的袖中，“把她带上来见我吧。”
不多时，几个天机宫奴仆便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走上南楼。
帷幔中的人歪倚在软榻上，非常放松地看着虚弱的十一主教，语气亲昵地唤了一声，“姐姐。”
十一：“……”
她抬眸看向那绰绰的人影，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怒火一瞬间烧尽她的理智，恨不能扑上去与这背叛神明的信徒同归于尽。
“好久不见了，有没有想笑笑呀？”
“疯子！！叛徒！神明会让你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的！！”
闻言，那自称“笑笑”的天机宫十二主教微微动了下身子，“听起来，十一姐姐大概是很想我的。笑笑我，对姐姐也是日思夜想、寤寐思服呢。”
她有些难过地道：“宫内剩下的十个主教都觉得您已经牺牲，如果不是我哭闹着阻拦，他们恐怕已经给您办丧事了。”
十一闻言，脸上的表情几乎狰狞。
明明是很美的一张脸，此时却悲惨又可怖，“畜牲！！！”
“你怎么能、怎么能违背‘天书’的旨意，背叛天机宫，妄图忤逆神明！”
“我不太喜欢天书帮我定下的命运。”
十二主教俯身，很疑惑，又很理所应当地道：“我在反抗啊。姐姐，这不是你教给我的么？”
十一：“你！！”
再多的怒吼也管教不了这个疯子。
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管她，老师明明已经警告过自己。
十一的头像一只枯黄的叶子一样垂下去，空洞的双眼仿佛她已经失去灵魂，“当初……我竟然将你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叛徒带进天机宫，还一力引荐你为十二主教。”
“如今，你竟然利用职权，背神改命，还将其他主教通通骗得团团转，有朝一日一定会闹得天下大乱！我、我肮脏的灵魂永远也不能进入轮回，慈悲的神明也无法原谅我的过错……”
“够了！”
十二一直很愉悦的态度急转直下，强硬地打断了十一的话，“我本来以为姐姐能想清楚，和我一起违抗那虚无的命、那伪善的神，没想到这么久了，姐姐你还是执迷不悟！”
说完，她急促地呼了几口气。
又笑了，语气变得温柔起来，“看来姐姐还需要一些时间再好好考虑考虑呢。”
十一：“我，永远都不会与你同流合污的。”
十一：“你杀了我吧。”
十二主教置若罔闻，挥了挥手，道：“来人，把我的好姐姐请下去。”
“如果我下次再来见十一，她还是这么憔悴，我会很生气的。”
她笑吟吟地对凤羽说，“到时候，你和你的属下，就一起准备给我的姐姐陪葬吧。”
凤羽噤若寒蝉，“是。”
*
云忘川炼化灵气炼化了整整一夜。
她从冥想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阅见机正倚在一旁摆弄着她挂在腰间的铃铛。
感受到她平息下去了的灵力，阅见机才抬起眼睛。
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甚至更用力地扯了一下她的挂铃铛的绳子。
“小剑仙……”
阅见机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你这次冥想了好久啊。”
云忘川被他扯得微微歪了一下，两人本来就离得很近，她这一歪险些直接栽进她怀里。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就着这个距离与阅见机对视，“还好。我保持冥想的时间就是比普通修士要长。”
说完又想起来，结契之后，剑修深度冥想的时候，灵力气息会强行将剑灵也包裹进去。
于是她又很认真地道：“不过如果你觉得修炼得太累的话，我下一次会尽量快一点的。”
阅见机摇了摇头，道：“我不累。”
云忘川能专注冥想的时间，比阅见机死之前修炼的时间要短。
不过他那时已经修为已经到达大乘期了。
……她确实非常有天赋。
阅见机的手向下滑了一点，将她的铃铛攥进手心里，又伸出另一只拨弄插在她发丝间的巨大簪子。
目光在她身上漫无目的地游离着。
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只是莫名想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云忘川随便他怎么玩自己的配饰。
也不管，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
余光扫到阅川画像前面歪倒了的香炉，她才有些诧异地“唉？”了一声。
“香炉怎么倒了？我供奉的香都折了。”
自然是阅见机故意碰倒的。
闻言，他却故作诧异地转过头，问道：“那是供奉用的香么？”
他的眼神上移，落在自己的画像上，几乎是下意识地抿了唇，两个梨窝露出来，用温顺来掩盖试探，“小剑仙……这是在供奉谁啊？”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受过一位前辈的指点。那位前辈是个世外高人，没有画像，但是他跟我提过，他那剑法是继承了‘阅川’的衣钵。”
边说着，云忘川边起身向那画像走去。
伸出手很小心地将香炉扶了起来。
“画里的人就是阅川前辈。”
阅见机：“……”
他大概猜到了画像出现在云忘川房中的原因。
但他还是没完全懂，又问道：“那……小剑仙你也没必要燃香供奉吧。”
亡国之君，无论如何都不太吉利。
“当然要点香啦！”
云忘川煞有其事地道：“和前辈许愿特别灵验！”
阅见机：“许愿？”
就算是他还在位，是九五至尊的时候，都没人肯对着他的像许愿。
他不禁来了兴致。
从床榻上起身，走到云忘川身后。
在离她很近的时候才停下来，几乎要从背后把她抱住。
“我真的很好奇……小剑仙，你许了什么愿？”
他长睫掀起，看像画里的自己，眼神意味不明。
“阅川……不是个凶名远扬的君王么？你不会对他许了什么诅咒别人的愿望，才能‘特别灵验’吧？”
云忘川有些哀怨地瞪了他一眼，道：“乱讲。”
“我和前辈许愿让我求剑成功。你看，你竟然就真的和我结契了！”
阅见机：“……”
“小剑仙。”
他的手臂环过云忘川的腰，却并没有碰到她，而只是拨弄了一下她挂在腰间的铃铛，“……这种话你直接与我说，也许，见效得更快一些。”
上古寒冰铃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下一秒，阅见机将铃铛攥入手心之中。
很凉，又很滑。
他下意识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露出一点点的铃心。
目光之中，云忘川将香炉上被折断了的香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
又从旁边拿出三根完好无损的香。
阅见机：“你还有愿望要许么？”
云忘川瞥了他一眼，道：“有！”
香被点燃的那一刻，阅见机马上感受到了“借像传魂”的召唤。
云忘川就被他半拥在怀中，明明近在咫尺的声音却像是从两个方向同时传过来一样，落在他耳朵里变得有点虚幻。
“前辈，晚辈已经和梦中情剑成功结契了。”
“但他还有好多事情不敢告诉我。”
“此番上香，是求您保佑他明白剑主与剑灵间的羁绊，不要再担惊受怕，对我说一些精心粉饰的谎话。”
说完，云忘川微微侧头。
就着他们之间非常近的距离，和阅见机对视。
她道：“这样也算‘直接与你说’了吧。”
阅见机看着她灰沉沉的眼睛，一整颗心被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填满。
“嗯。我都听到了。”
云忘川：“好。”
“昨天，你是去拿你一直等的那件东西了。”
她直接用了肯定句。
“我想要你告诉我。那个险些害死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阅见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云忘川。
她问的是“那件害死你的东西”，而不是“那件让你我与一个大势力结仇的东西”。
他不知道云忘川究竟是太懂话术，还是比起结仇，真的更在意他的安全。
“是......最新降世的天书。”
“天书？”
云忘川蹙眉，想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道：“传言中能预知命运的神物？”
命运，绝对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东西。
而天机宫要做的是维护由神明亲自定下的命运不被更改，让世间那些依靠自己，而拥有了些许反抗命运机会的人，重新回到桎梏中。
这几乎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差事。
故而天机宫并不显于修真界之中，是一个隐世的组织。知之者甚少。
不过云忘川作为上四宗之一霜天剑阁的少阁主，在修真界中地位不低，想来对“天机宫”与“天书”也有所了解。
“小剑仙。”
阅见机眯起眼睛，氤氲起一点笑意，“......这可不是传说。”
云忘川并不是很在乎的样子，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小剑仙一直随心而行，自然不在乎命运存在与否。”
“但有些人，一直觉得自己在被一种东西推向深渊，从头到尾，每一天都活在挣扎之中。所想的永远不能实现，所拥有的也转瞬变成云烟......就会明白命运限制的存在。”
说完，他放下手，一团蓝色的雾气萦绕在他手心之中。
逐渐成形，变成一本书。
阅见机勾唇，微笑着道：“这就是我拿到的天书，小剑仙想看看么？”
云忘川没太听懂阅见机关于“命运”的论述。
她看向阅见机手里那本有点破烂的书，很是疑惑地蹙眉。
阅见机把书给他，似乎是蛊惑，又像是在催促，“看看吧，小剑仙，这可是我险些丢了性命才拿回来的东西。”
听到这话，云忘川才把书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