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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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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嬴舟忍无可忍地把他拽开,“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当狗的时候就不安分,想不到现在做了人,还是这么轻佻放浪。

阿旺不死心:“但小椿姐那时明明都看过了我的……”

嬴舟:“——住口!”

青木香好整以暇地伸出食指来贴贴嘴唇,俨然是瞧热闹的态度。

偶尔,也该让他有点危机感。

*

远道而来的两族小妖在白於山小住了几日。

不曾见过世面的后辈们对于树灵的存在叹为观止,几番交谈之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且发现,他们的话唠除了与自己谈天说地外,还会在双方打架斗殴之际摇旗呐喊,时常拉偏架,很有几分天然的蔫坏。

每年的春节前后是乔木们最欢喜的时光,山上的来客络绎不绝,什么狼妖犬妖、兔妖鹿妖,不一而足。

其中会有一条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善茬的男蛇精,两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猫妖,一只年迈的老刺猬,还有一只身材矮小,灰不溜秋的鼠。

倘若适逢猫妖和鼠精撞上同一日登门拜年,那俩猞猁便会从进门开始盯着灰松鼠一路咽口水,直咽到用饭为止。

不远处的妖怪集子亦有妖拎着年货造访,感谢他们大王与姐夫这一年的庇佑。

懂事的小妖知道白栎树爱热闹,总要带点别致精巧的烟花来,夜里冲天的火光在深邃的长空炸开,惊得马厩里的鹿蜀们也抬头往上张望。

炎山和北号山的狼犬众离开后,小椿才意识到除夕将至,家里的年味自然不能少。

她把青木香送来的箱子打开,取出那些红绸红穗子,春联挂画,哼着曲儿贴满院落。

嬴舟在屋里犹犹豫豫,看了几眼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了几眼白雪树下的她,抿唇迟疑再三,终究走了上去。

“咳。”

后者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似有期待地踮了踮脚尖。

小椿正把一串编织的炮仗挂在梢头,闻声问:“怎么啦?”

嬴舟两手探出,摊开掌心往前递了递,“送你的,新年礼。”

她定睛看去。

那里静静躺着一只灰色绒毛的小犬,捏得不太精致,显然并非熟手,但能感受到制作者的用心和努力。

“可以拿去做腰饰……觉得太丑,挂在床头也行。”他后半句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小椿怔愣地接过来,毫不吝啬地夸赞:“好看啊,不丑的——干嘛放家里,我要挂身上!”

她说干就干,欢欢喜喜地往腰间别去,“你做的吗?”

嬴舟一面帮着她系绳,唇边是掩饰不住的弧度,“嗯。”

“拿脱下来的毛做的。”

他说,“前年换毛季时便突发奇想,若攒起来做成小东西或许不错。今年在外就试了一下。”

“这么说明年也还可以有!”小椿打了个响指,“我想再要一只雏鸟,圆滚滚的那种。”

“好啊,没问题。”

难得她不嫌弃,嬴舟松了口气的同时几乎是感到惊喜了。

“嘶……”

小椿发愁地思忖,“可我送你什么好呢?”

“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很简单啊。”

他话刚说完,指尖朝斜里轻轻一划,折下树梢纤细娇嫩的一节青枝,稳稳地接在手中。

“今年初绽的第一枝白栎就给我了。”

嬴舟利落地将束发的玉冠摘下,以枝条挽起青丝,虽瞧不见自己的形容,表情倒是挺满意的。

小椿望着他笑,继而又盘算着:“不行,明年不能这么敷衍了,我得想想做点什么……”

约莫是晚饭后,远方的信鸽扑腾着落到了石桌上,一路风尘仆仆,只探头探脑地等人喂它吃小米。

高处零落地洒了把青稞。

小椿摘下鸟腿上绑着的竹筒,拆开上面的纸条来看。

“谁寄来的,写的什么?”

嬴舟清理掉院外的积雪,随口问。

“哦……常州温家。”她晃了晃书信,“只是拜年问候的话,没什么大事。”

如今的温府因为家主调任的缘故,搬迁到了江苏一带。

昔年温蕙成亲时,还是嬴舟载着她,穿一身大红的嫁衣亲自跑来白於山给她瞧。

那会儿的小椿尚未凝成人形,只能隔着树打量。

她一本正经地叉腰叮嘱,说自己这套喜服如何请了苏杭最巧手的绣娘,如何做工繁复,又如何设计精巧,作为夫家的狼犬两族既这么有钱,将来小椿的衣裙必得比她的更好,绝没有更差的道理。

“这可是女人一生仅一次的经历,一定,一定不能随便!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她在康乔的帮助下结出果实是十五年后。

果子并未全然成熟,所以那一回仅有五个月的时光能在外挥霍。

小椿出山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开封。

彼时温蕙已有了她的长子,是才满四岁的大胖小子,岁数不大,人却颇为老成,抱在怀中竟嫌丢脸,总挣扎着要下来。

她哈哈大笑:“臭小子这一脸臭屁也不知像谁,还不快叫椿姨。”

末了,自己又打趣,“唉,不过瞧你这模样,叫姨可该把你叫老了。再等几年,怕是要叫姐姐。”

小椿捏了一把孩童的脸蛋,据理力争,“那不行,我要当姨,就要当姨。”

她和嬴舟留下一块妖界灵石打制的配饰当做见面礼,被男孩儿不情不愿地挂在了脖颈上。

再一次登门,是又一个二十年后。

作为一家主母的温蕙肉眼可见地老了许多,而当初那个别扭冷漠的小孩却已然长成了知书达理的翩翩才俊,作揖时,原本颈项处的玉石挪到了腰际,愈发衬得人儒雅风流。

“辛苦二位仙人远道而来,母亲备好了茶点,正于偏厅内等候。”

她嫁的男人在娘家的扶持下平步青云,一直混得风生水起,现今已入内阁,在朝堂之上亦有说话的分量。

温蕙让侍女们煮水看茶,聊起妖界聊起过往,依然会笑得合不拢嘴。

但小椿在离开的路上,心中仍有几丝说不出的怅然。

她垂头轻轻地对嬴舟道:“我觉得……”

“小蕙和以前比,似乎稳重了不少。”

“……也没有那么爱笑了。”

“是啊。”

后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隐有感慨,“毕竟在我们未知的岁月里,她肯定经历了不少风雨。”

比如父亲病逝,爱女夭折,婆家的闲言碎语。

谁的一辈子都不会总是顺风顺水。

“嗯……”

小椿忽然仰起头,“记得白玉京曾说,人族的一生是短暂且灿烂的。”

“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隆冬的黄昏稍纵即逝,黑夜很快便沉甸甸地落入天地,结界之外仍是满山风雪冰天,而山中一隅的小院是风雪里的烟火人间,干净得一尘不染。

边上的小树灵们吱哇乱叫地拿雪团互相攻击,小椿则同嬴舟并排坐在台阶上,伴着周遭喜庆的盘长结与炮仗,安静满足地仰望雪夜月色。

她手上还把玩着皱巴巴地信纸,漫无目的地开口:“嬴舟。”

嬴舟:“嗯?”

“你说,白玉京真的死了吗?”

这些年来,不管是人界还是妖族,都太平得一派祥和。仿佛当日企图撼动天威的阵法仅仅只是一场昙花一现的灾祸,很快就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可自从那年起,妖界出现魔化和天罚的情况愈发减少,甚至罕见。除了作恶多端诸如红豺一类的妖魔,几乎再没有过像沉安那样的误杀。

因而时常会有小妖玩笑,猜想“天”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其实……”他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在天雷劈下之前,你将妖力尽数渡给我的某一刻,我曾隐隐约约瞧见过两个黑影。”

小椿转头:“什么黑影?”

嬴舟不得而知,只是摆首。

“没能看清。”

“但一直以来,我总有种猜想……”

他目光放到高处,往更深更远的地方看去,“白玉京是被人带走了……也说不定。”

她眼眸微微一睁,随后平和地弯成弧度,同嬴舟一起去看夜空。

浩瀚星河,光华璀璨。那闪耀着的星火里,是否真的存在主宰众生的神仙——

没人知晓。

“但愿他能过得顺心。”

“嗯……”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小椿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暖着。

那一年的天雷劈在了他的三魂七魄间,据康乔所言,他神魂受损,恐怕很难再转世为人了。

这一生身死,便会魂飞魄散,永远陨灭。

嬴舟却认为挺好的。

他不想小椿去寻他的转世,也不想下一世成为一个不再认得她的人,或是妖。

他只想无怨无悔地陪着她这辈子,就一辈子。

漫漫浮生,红尘有万丈,他的私心却很小。

*

翌日,坐着鹿蜀从天而降的康乔甫一落地,看到的就是一只趴着浅眠的巨大狼犬。

她走上前去,貌似要询问什么,对方却抬起眼皮,神情隐晦地示意,大概是将她小声一点。

随后灰狼把尾巴挪开,露出靠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的姑娘。

她指间还攥着厚实的狼毛,或许做的是场美梦,梦里犹在快乐地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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