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醉心

“芳姑娘，”顾纤云急道：“刺死丽娘的尖刀在你手上吧。那是重要物证，你把它交给我，就算是崮城县衙不查这案子，往上面去，肯定会给丽娘一个公道。”

芳珍儿苍白面色说道：“看来公子同那些薄情郎不一样，我替丽娘谢过公子了。不过，”她纤细手指一扫腰后，望着四周空寂楼阁笑了，似是对着某人笑，但顾纤云顺着她眼光看去时并没有看到人。

“我把它送人了……说起来，那柄尖刀还是丽娘姐姐送我的。她说，小不点你以后定会成名动花街的刀马旦。但，姐姐走后，我在那临水戏台上唱了那么些刀马旦的曲子，下了台最想唱出来还是她的《牡丹亭》。”芳珍儿慢慢拭去眼角泪珠，手却不受控制般微微抖了起来。

顾纤云觉得今日的芳珍儿实在有说不出的怪异，她的动作看起来比常人要迟缓，就算是抬头望远山，低头拭泪珠，都显得不太灵活，像是个提线木偶，僵硬且机械。

“芳姑娘，你那尖刀送给谁了？我们还可以把它拿回来的。”顾纤云提醒。

“给了个贵人，能让我们这种草芥不寒心的贵人。”芳珍儿望着角楼至高处，勉强露出一个笑。

“你是说，他能替丽娘鸣不平？”

除了她顾纤云该是谁有这么好心，愿意替花街女子讨公道？能与太师府较量的人，权势也应不低。

“贵人不仅能替我们鸣不平，还能立即要那薄情郎的狗命给丽娘陪葬！”

陪葬？让董盷旭直接死？他可是太师的独孙，董家唯一的血脉。就算是被收押，也得看在老太师的面子上缓段时间再行处置。芳珍儿口中的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又这样大的能耐？

从案发初期崮城县衙从取证到问案，孙垣看起来都尽心尽力。后来顾纤云在花街上遇见孙垣问他查案的进度，他却说连死者的身份都没查明。

现如今，丽娘的案子如同石子投进深海，连个涟漪都瞧不见，只凭空消失了。

周允提醒她背后有人操纵这一切，董盷旭是董老太师唯一孙子，顾纤云听余琛说起过老太师一生清廉，连如今渐起的夺嫡之争都不曾掺和。但就是这样一个两袖青风的老人如要为了保护唯一的孙子，凭借他在朝中多年的威望，倒也是能做出调走或直接销毁案宗的事。

那贵人是要与老太师斗上一斗？

“芳姑娘，你那贵人是什么来头？他为何那样好心帮你？你又为何那般信他？”

顾纤云一连续的追问仿佛使芳珍儿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只见霜雪美人又望了眼角楼的方向：“我就是那般信他。他的承诺定会做到。”

“芳姑娘，你万不可做第二个丽娘。”

“公子，他可不是那薄情郎，我自然不会是丽娘。”

芳珍儿说着眼里满是憧憬幸福的模样，而后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

她望了眼冷绿崮山，望了眼角楼方向，低下头从袖中拿出一只雕花精美小瓷瓶：“公子，你帮我鉴一下这瓷瓶。这是贵人送我的，说上面雕了一百朵牡丹，我数不清，劳烦公子帮奴家数数，也好全了奴家一份心意。”

全了她一份心意，是说顾纤云帮忙数花还是她的一片心意了。这芳珍儿，当真是同别的女子不一样。

顾纤云握着那冰冰的瓷瓶，触着那温润质地，便知这材质不一般，素青瓷瓶点着朵朵红牡丹。想着自己没帮上芳珍儿的忙，帮她数个一个三四五也是可以的。便低下头，脸贴在那小瓷瓶上，睁个大眼数数。

美人芳珍儿看着低头数数的谪仙公子浅浅一笑，暗想若是当初丽娘许心的不是那薄情郎而是这样一位疼人的贵公子该有多好。

她掀开轿帘，往轿前行了五六步，便静静立在那里。

顾纤云正扣着瓷瓶挨个数，想着芳珍儿应是坐累了出去透透气，又不想数到中间的数字被打断，便没再掀开轿帘跟着出去。

阳光掠过古旧楼阁映射角楼一隅，一片晦暗，一片光明。粉衣美人望着那光明中的人影，噙泪微笑。

街上仍未有行人，从小胡同里吹来的穿堂风直直扑在芳珍儿苍白脸上，她学着平日里唱戏的模样，一扬衣袖开了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刹那间，从角楼方向射出千万利箭凌冽寒风中呼啸而过，不偏不依射中芳珍儿，方才还唱曲的美人顿时没了声音，倒在了血泊上。

数到一百的顾纤云发觉轿外美人停了歌唱，才迟钝察觉出不正常，猛然掀开轿帘，便见满身利箭的芳珍儿。

“芳姑娘！”顾纤云几乎是咆哮，冲出轿子，直奔血泊里的人儿。她自来这个时代便不曾见人离开人世，更不曾见过如此秦凄惨的人要以这般万箭穿心的方式宣告死亡。

“谁！谁在那里！谁放的箭！给老子滚出来!”顾纤云从空寂的四方吼去，只听见巷子里自己的回声一遍遍传来，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只剩一口气的芳珍儿望着哭成泪人的公子不禁感到无形安慰，不想在生命最后一刻，竟还有人陪在自己身旁:“公子……不妨事。瓷瓶上的花公子帮我数好了吗？”

顾纤云哭着点头：“一百朵，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