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上新月
“为什么没去？”
“我……老师没让我去。”
“为什么不让你去呢？”
小姑娘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应该是……你可不能和别人说。”
叶千林到底是记得刘老师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要外传这句话。
“好！我不和别人说。”
小姑娘举起右手三根手指做足了决心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的姿态。
“应该是……今天早上和人打架吧。”
“啊？”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叶千林。
“你确定不是被人揍了一顿嘛？”
“哪有！”
叶千林莫名要强起来。
“我也打了他好几下的……”
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那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啊？”
“嗯……”
叶千林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把今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小男孩或许是第一次讲这么长一段故事，言语组织起来并不通顺，小女孩蹲在旁边，下巴搁在膝盖上眨着眼睛听得认真，这让小男孩说得也磕磕巴巴的，就是说完了，叶千林似乎还想补充点什么，嗯嗯啊啊了半天，终究是憋了回去。
“钢笔呢？”
小姑娘问道。
叶千林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她接了过去，确实是摔得惨不忍睹，应该是不能再用了，她拿在手里摆弄一阵，然后说道：
“能把它送给我吗？”
“啊？”
“啊什么啊，舍不得吗？你不是准备拿它来送人的吗？”
“可是，已经摔坏了呀，你拿它来干嘛？”
叶千林弄不明白，小姑娘笑道：
“没坏有没坏的用处，坏了也有坏了的用处嘛，你看这里，漆被刮掉这里是不是很漂亮？”
叶千林盯着她指的地方看了半天，肯定地摇了摇头，他看不出很漂亮。
“如果我多刮些漆或者多上些漆，然后把它变成各种好看的图案，是不是很漂亮？”
叶千林又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摇头。
“很多艺术品都是这样的呀，我爸的书房就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叶千林歉意地挠挠头问道：
“什么是艺术品啊？”
“艺术品就是……哎呀，反正就是一般人看不懂但是很有艺术性的东西，艺术性你知道不？”
“呵呵……”
叶千林显然不知道，看着那支摔坏了的钢笔，他只思考了一下。
“那……就给你吧！”
“那就说定咯！”
小姑娘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沉思一会儿，然后又放到叶千林手里。
“呐……你先替我拿着。”
说罢站起来，活动活动了蹲麻的双腿，对叶千林说：
“你在这等我啊。”
然后准备从坡上下去，刚开始倒还是小心翼翼地用脚撑着用手扶着慢慢往下滑，后来坡势太陡便慢不下来，直接惊呼着几步噌噌噌跑了下去，到了平地还是趔趄着向前跑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看得叶千林心惊肉跳的，害怕她直接摔在地上，小姑娘回过头来挥手示意，叶千林才迟钝地也挥了挥手，直到她消失在转角。
回过身来又坐在那棵小树下，叶千林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他想。
抬头看了看远处山河平地，又看了看近处的翠绿山林，叶千林想到了什么，扶着着拐杖站了起来。
小姑娘回来的时候背后背着一个漂亮的书包，还是“嗒嗒嗒”地往坡上冲，只是这次毕竟背着书包，冲势大减，在半坡就停了下来，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叶千林从上边望下来，她抬起头气愤道：
“还愣着干嘛！拉我一把啊！”
“哦……哦。”
叶千林才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钢笔，将一只手伸了下去，随后有柔软的触感传来，叶千林感觉自己的脸突然又被火烧了一次。
两人都费了不小的劲，小姑娘才爬上来。
“诶？这是什么叶子，哪来的呀？”
来到小树旁小姑娘看到地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叶子，叶千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了指芭蕉树那边说道：
“芭蕉叶，我本来想摘一张更大的，走到那边才发现自己够不着，只能在地上捡了一张还没烂掉的。”
“可以嘛。”
小姑娘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看见叶千林还站着，拍了拍旁边还有一块空着的地方，
“坐啊！”
“哦…….”叶千林“颤颤巍巍”在芭蕉叶边角坐了下来，小姑娘开始在书包里翻找。
“呐，我看看有什么可以送给你哦！”
叶千林一听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不用你送什么给我！”
小姑娘抬起头来。
“为什么？你把钢笔送给我了呀？”
“那支钢笔都摔坏了，也没什么用了。”
“但是在我这里很有用啊，跟你说艺术品你又听不懂，而且我觉得你爷爷说得很对，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说罢又把头埋进了书包里，嘟嘟囔囔着：
“这个不行……这个用过了……嗯，这个……”
叶千林只能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
“那你就随便送个什么吧……”
“其实不送也没关系的……”叶千林挠着头说。
又翻找了半天，小姑娘苦恼地揪着头发，其实她并没有带太多东西来，书包里的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叶千林在一旁笑着说：
“没事，真的不用……”
小姑娘懊恼地把手拍在书包上，突然发现了什么，那是挂在书包一侧的两个布娃娃，有几分猴子的模样，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甚是可爱，小姑娘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两个布娃娃解了下来，很大气地塞给了叶千林一个。
“呐！这个送你了！”
叶千林笨拙地捧在手里，都不敢稍微用力，从小都是在旧书和破烂堆里长大，莫说布娃娃，就是一般的最便宜的玩具都没碰过，他苦着脸想要说话，但是小姑娘瞪了他一眼，看得出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叶千林也就没敢说他一个男孩子也不玩布娃娃啊，小姑娘晃了晃手里的布娃娃。
“我还有一个呢！”
说着把剩下的那个又挂了回去，她把书包放在一旁，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随后两人便聊起天来。
小姑娘本就是活泼的性格，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也多，对于乡村的世界，她是真正的好奇，大多数都是她在问问题，叶千林在一旁回答，有些能回答上来，有些他也不知道，毕竟腿脚不好，从小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漫山遍野乱跑。
小姑娘有问他家离学校多远，都是怎么来上学的，叶千林告诉她走过那座水泥板桥，跟着绿河边上的小路，绕过那边那座山，然后沿着绿河再往上就走到一条早年修起来的水泥马路，再走就能看到房子，接着就到家了，他的家门口有一棵很大很大的老槐树，小姑娘听得咋咋呼呼的，问他每天走这么远一定很累，叶千林只是摇头，说习惯就好，其实每次只要低着头赶路，很快就到了。
然后又说到绿河，叶千林挠挠头说：
“其实绿河也没那么干净啦，村外边的人经常坐车来这里玩，进去捉鱼捉虾甚至洗澡，但是绿河上面……”
他指了指绿河的上游。
“我家就住在那边，有很多人都是把垃圾啊脏水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扔进河里的……”
小姑娘兴奋的脑袋便耷拉下来了。
刚见面的两人坐在那里聊了很久，时间一直到了临近中午，操场上已经自由活动了，两人才偷偷地从坡上下来，当然，哪怕有小姑娘使出吃奶的劲儿帮助，叶千林还是狠狠地摔了一跤才下到平地。
小姑娘去寻找大部队，叶千林则一个人回到教室。
幸运的是，没有人发现叶千林不在教室，又或者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跑出去了。
午饭时极为热闹，长阳小学带了不少的鱼和肉，食堂做了好几大锅，绿河村小学的孩子们很少吃这么丰盛的午餐，而长阳小学的孩子们来到一个新鲜的环境，双方共进午餐时都是一派热闹和谐的景象。
叶千林在人群中远远地瞧见了那个小姑娘，被很多同学围在中央和她说话，看起来很受欢迎，小姑娘给他的观感也很好，也许这样的人就该受他人欢迎，他在心里想，那个小姑娘也看见了他，朝他眨了眨眼，叶千林红着脸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午饭过后，同学们都回到教室里准备午休，长阳小学来了三个班，但都是挑选而来，其实来的人并不多，学校整理了还算不小的图书室给他们休息。
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偶有凉风习习，正是好眠的时节，但是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响成一片，都在议论着上午的新鲜事物以及得到的新奇礼物，有人说下午老师会带着大家一起去绿河边玩耍，又是一片沸腾，好不热闹。
叶千林趴在桌子上，看见同学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他也不怎么睡得着。
期间老师来了一次，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叶千林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是被老师的声音吵醒的，班主任在讲台上拍着手掌，让学生们去操场排队，叶千林刚刚睡醒，懵懵懂懂地呆坐在那，不一会儿教室已经空荡荡了，没有人在意他，哪怕是班主任或许都没有意识到有知会他一声留在教室或者给个眼神表示的需要，事实上班主任前脚刚迈出教室门的时候，孩子清醒过来，猛地举起小手想要请示老师他怎么办，然而声音发出来一半就本能地掐住了，只有细如蚊蝇的“老师”二字挤了出来，甚至自己都听不清楚，老师消失在视线里，那只高高举起的小手颓然缩了回去。
孩子坐在那愣了会儿，然后把头埋进胳膊里，也许是继续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