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清晨, 天还没亮，客厅里就响起一阵吵闹声。
“快快快，人呢, 这孩子,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不带, 这是想要谁的命呢！这一晚上要受多少罪啊！”
何青青女士踩着七公分的细高跟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健步如飞。她是昨天晚上接到的消息—时易莫名其妙的一条语音。
这两年里, 何青青女士一直陪着儿子在国外治疗, 凭着一句话也能听出他有没有发病以及发病的严重程度。
当妈的最知道儿子这病发作起来有多受罪。刚开始治疗时，有好几次时易甚至都疼得昏了过去。他还瞒着不愿意让人知道。何青青了解儿子的个性, 每次只能偷偷地照顾着，尽量不让他有负担。但越是这样互相瞒着, 越是让人放心不下，到最后，何女士急得就差在儿子房间里按摄像头了。
医生建议时易随身携带缓解疼痛的药物, 但是时易不想依赖药物生活，回国以后基本就没再服用过止痛药了。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系统治疗还是有效果的，回国之后, 再发作的频率也很低。
何青青接到儿子语音的时候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有接到过儿子的求助消息，当即就慌了神, 立马让司机连夜开车捎带上医生一起赶过来了。坏就坏在她最近出差不在本市, 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也要好几个小时。都不敢细想, 这会儿抓着药瓶的手都是抖的。
何青青不知道时易别墅门的密码，是光年早起给她开的门。光年没接到表哥的消息，看着门外兴师动众带人来的姨妈还吓了一跳，一时迷茫。
何青青牵着光年的手腕冲进房里，“你表哥呢？怎么样了？没昏迷吧？”
“啊？”
“啊什么啊！人呢？”
光年迷茫之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二姨不会是来捉/奸的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从前她也没少到处显摆自己儿子有伴儿了。
这房子里一共就住仨男人，姨妈来找人，总不可能是找别人的儿子吧。光年抬手指指时易的房间，又忽然意识到，他表哥昨晚也可能是睡在表嫂房间的吧？
光年不了解现代年轻恋人之间的晨起互动模式，还想着要不要坐地高歌一曲，以示提醒，避免发生少儿不宜的尴尬。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可爱又心急的姨妈已经冲进去了。
床上，两人正面对面，抱在一起睡着。
时易听见开门声，已经睁开了眼睛，这会儿脸色还很苍白，但是精神还好，看着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时易看见亲妈进来，无声地笑笑，没有说话。一双手臂牢牢地把人圈在怀里。何青青看不见时易怀里男孩儿的脸，但是看自己儿子的表情，就已经心里有数了。何青青责备地看了时易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客厅里，何青青正在逼问光年有关于蒋睦言的事。
之前时易跟蒋睦言在一起这件事，何青青老早就知道。她没阻止，甚至有些欣慰。自打时易外婆去世以后，这孩子就变得孤僻不爱讲话。当然，也可能他本来就不爱讲话，只是自己长时间对儿子疏于照顾，所以不知道。
总之就是时易性子冷淡，跟谁也亲近不起来。
能有一个人代替她走进儿子心里很好。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只要时易喜欢，她就喜欢。
何青青对蒋睦言没有要求，能跟时易在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就行。最开始一段时间也确实是这样。何青青很欣慰，把蒋睦言当儿子待。这个儿子还比原本家里那个听话好招待，何青青越看越喜欢，想着两人就这样顺顺利利过一辈子就很好。
谁知，恋爱谈了两年不到头，两人就闹掰了。时易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他的事他自己做主，从来也不会向谁报备，更不需要别人参与意见。所以何青青并不知道两人分手的原因。只知道分手的那天，自己儿子晕倒在了人家楼下，却没人搭理。
何青青当时吓坏了，一点也没有耽搁，直接架着儿子上飞机，出国治病。
时易小时候一直在外婆身边长大，直到十五岁才转回她身边上高中。
高中三年，也是时易疼痛症最严重的三年。即便是这样，时易也还是凭借着韧劲儿稳坐年级第一。
所有何青青在那整三年里，只知道自己有个优秀的儿子，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生病的事。
她是在时易高考前才知道他有焦虑症的。
那会儿学校要放三天假，时易打算回去看看外婆。
她怕时易来回路上耽搁，就提前买了一整套的考试用品送去儿子房间。然后，她就看到了儿子书桌抽屉里的一厚摞病历本。
时易的这些东西并没有刻意藏起来，她只要多来儿子房间几次就会发现，但是她一次也没有。
她理性地以为儿子长大了，需要充足的私人空间。她再一次为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悔恨不已。
何青青躲在儿子的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天，直到儿子回来前，她才又变回了那个理智又慈爱的妈妈。
背地里，她复印了时易所有的病历，满世界地寻找可以医疗这种疾病的医生。
让她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找时易谈论她已经知晓时易病情这件事，但是时易好像已经都知道了，并且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何青青便也没再避讳儿子，很快联系上了专门治疗这类病症的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她征求时易的意见，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出国治疗。
时易当时说的是他自己可以控制，如果有一天病情严重了，一定会请妈妈出面帮忙。
时易读大学离家很近，妈妈也确实观察到他在逐渐好转，所以并未强求。
何青青还知道时易有位非常信任的心理医生，她背地里也调查过那位医生的履历，不算知名，但是在患者当中的口碑很好。
在保证病情可控的情况下，何青青尊重儿子的选择。
再后来，时易在大学毕业两年之后，交了一个男朋友，每天忙忙碌碌的，病却一下子好了。
那段时间是时易最开心的时候，每次找他聊天，都能听出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直到两年前，时易的病情变得彻底不可控制。
这一回，何青青再一次变成了那个强势又倔强的女强人，不由分说地把时易带走了。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飞机落地时，时易的手机上收到了几十条蒋睦言发来的消息，没什么关心人的内容，只一遍一遍重复着“时易”两个字。
何青青那会儿是怪蒋睦言的。加之临时过去，医院方面还需要协调，焦头烂额的事情一大堆，所以当听到儿子说“已经分手了”的时候，她便一气之下拉黑了蒋睦言的联系方式。
等何青青忙过那一阵，想要跟时易谈谈有关于蒋睦言的时候，才发现时易已经很久没有再提起过他了。就好像已经把他忘了一样。
何青青只得打消了谈一谈的想法。儿孙自有儿孙福，尤其感情上的事，插不了手。
时易在国外待了近两年，才渐渐稳定了病情。
时易两年里没有再提过一次蒋睦言。何青青以为时易终于能把蒋睦言放下了，却到这会儿了才明白，怎么可能呢？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固执又专情，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哪里还忘得掉？
卧室里。
时易贪心地看着怀里搂着的人。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时易觉得就像是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早上。蒋睦言还睡在他身边，而他也还有机会对蒋睦言说那句对不起。
“时易！时易！”
蒋睦言回来是在一个傍晚。
时易远远地看着蒋睦言从楼道的那一侧朝他跑过来。
有很多时候，时易都觉得蒋睦言也是喜欢自己的吧，因为他每次跑向自己的样子都非常急切。
或者没有很多的喜欢，但一定是有喜欢的。
有一点喜欢。
或者有一点点喜欢。
蒋睦言跑得太着急，差不多是摔进了时易怀里。毛线帽子蹭歪了，遮了眼睛，蒋睦言抬起包裹在大一码的外套袖子里的手，重新把帽子往上托了托。
他说：“时易，我好想你啊！”
时易非常确定，蒋睦言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就好像如他所说，真的非常喜欢时易一样。
可蒋睦言也是个业务娴熟的演员。
时易从来不会以这个理由来揣度蒋睦言对自己的感情。但是那会儿，他的脑子里确确实实出现了这句话。
如果蒋睦言对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是演出来的。
如果蒋睦言对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是演出来的！
时易没动，也没有回抱蒋睦言。
他只是木讷地看着蒋睦言，想在他眼中看到一些爱。
看到蒋睦言对时易的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拉他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