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夜里, 宁玥玥推开窗棂，瞧见雍州长街一片繁荣景象，人声沸腾, 花灯高悬于市。
在宁玥玥昏迷这两日，郭凡的府邸遭到了官府的大肆查封。据说郭凡交了罪己状后, 漓国国君便火速派了漓国皇室的仙人来雍州调查此事。证实郭凡确实犯下大错, 于是便查封了郭凡府邸，将其罪行公诸于世, 此事在雍州自是掀起轩然大波, 闹得人心惶惶。
但好在漓国国君新任的官员火速上任, 据说身边还带了不少修仙大派的能人异士。扬言郭凡与妖物已被他们屠尽, 有他们在一日，必保雍州太平。
于是雍州近两年因妖祸未曾举办而荒废的花灯节，在这位新任官员的积极调动下。
雍州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又开始重新举办了。
自卫无洲今早离开后, 陆雪灵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宁玥玥推门看过几次, 都见陆雪灵在入定打坐, 是以不好打扰。而容骁也整日关在房间里, 正用灵力浇灌那青玉盆栽。
宁玥玥实在看得无趣，只得出门去安排自己要做的事，就这样在外面晃悠了许久之后。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花灯节, 宁玥玥马不停蹄地敲响了陆雪灵, “雪灵！今晚是雍州的花灯节！我们出去看看热闹！”
陆雪灵将门打开，望着宁玥玥，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柔声道：“玥玥，你和师兄一起去好吗？我想在房中修炼。”
宁玥玥指了指容骁的房门，“容骁他好像出去了, 雪灵，你带我去找找他好吗？我没灵力，在人海里找一个人太难找了。”
陆雪灵想了想，目光触及到宁玥玥天真的眉眼，笑了起来，“好，那我陪你去找他。”
晚风清凉，漆黑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挂枝头。
灯会这日，许多深闺简出的世家小姐都会趁此机会带着随从出来游玩，因花灯会上亦会有许多猜灯谜作灯诗的青年才俊。
未出阁的女子与适龄男子碰面难免不妥，因此今日出来女子大多面带轻纱。
宁玥玥出门前也在客栈附近的摊位上选了两样遮挡面庞的，一副绣着绣着清冷梅花样的面纱给了陆雪灵，然后她自己选了一副男人戴的银色面具。
“玥玥，你是女子，戴这个面具未免也太英气了一些。”陆雪灵语气有些迟疑，伸手拈了另一副绣着粉色桃花的面纱递给宁玥玥，“这个也好看，不然你换换？”
“不要。”宁玥玥摇头，笑意盈盈道：“我今晚又不是出来相亲的，我是出来当红娘的。”
“什么？”陆雪灵有一瞬间没听清，侧头去看宁玥玥，目光忽然滞住。
少女娇媚的面庞被银色面具遮住一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水眸、半边如玉的侧脸和柔美的下颌。
但却并不难看，比起大街上女子们花枝胡俏的面纱，宁玥玥这半遮半掩的面具下的美好，竟让人无端生出一股神秘魅惑之感。
听见陆雪灵反问她，宁玥玥笑着打哈哈，“没说什么，我说我就喜欢这个。”
陆雪灵也露出倾心一笑，“那玥玥喜欢便好。”
花灯节不愧是古代变相的相亲会，街道之上人潮涌动。
橙黄明亮的花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街道两旁有卖糖葫芦、卖泥人的小摊，均在左右挂着霓虹灯笼，灯上附着灯谜，有些是诗句有些是成语。
不远处的河面上亦停泊着几艘灯火璀璨的画舸，画舸上似有诗会，时不时传来男子女子朗读诗歌的声音，叫好声与轻笑声一片。
宁玥玥虽好奇，但也没忘了今日之事。于是她朝着陆雪灵说道：“雪灵，你感觉到容骁的位置了么？”
陆雪灵点点头，细白修长的手遥遥指向河岸的对面，“师兄在那艘画舸里。”
那艘画舸在河面飘着，已离岸很远了。
“走，我带你去找他。”
陆雪灵的手指握住宁玥玥的皓腕，想将她带上半空。
宁玥玥却制住了她的动作，摇摇头道：“雪灵，这里真热闹，我想在这多逛逛，你去将容骁寻来成吗？”
陆雪灵疑惑的目光落在宁玥玥脸上，宁玥玥将头在陆雪灵肩膀上蹭了蹭，作撒娇状，“你一个人去好不好？我在仙门还从未过过花灯节呢，我想多看看。”
“那好吧。”陆雪灵从袖口里拿出传音笛递给宁玥玥，“你一个人多加小心，若有事便唤我，我去去就回。”
宁玥玥笑了笑，眼角弯成月牙状，露出乖乖巧巧的模样，点头应道：“好。”
随即便看见陆雪灵脚尖一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身影如仙，姿态翩然跃过河面，飘至远处的画舸外，脚步稳稳踏在船头，随即推开画舸的檀木色门便走了进去。
月光轻漾，宁玥玥站在岸边，往前望去。
看见那艘彩灯上挂着漂亮纸鹤的画舸在河面上漂浮着，慢慢悠悠地飘往不知名的地方。月色温柔似水，在河面上洒下波光粼粼的光彩，是一副很美的夜景。
宁玥玥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并未看见陆雪灵从里头出来，于是她慢吞吞地转身，往热闹喧嚣的街道走去。
满街全是琳琅满目的精巧玩样。
宁玥玥路过好几个摊，捻在手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又路过另一个摊，摸了摸又放下。走到第三个摊位前，摊主忍不住叫她，她才蓦然回神，发现自己今夜已失神许久。
“姑娘，你摸了这么久，到底要不要啊？”
“抱歉，我……”
宁玥玥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抬眼望去，视线落在摊位上挂着的那一盏灯笼上。
那盏灯笼上绘着一仙人，气质出尘，骨相极美。手持仙剑，凌空站在红色的花海中，怀里还抱着个粉裙女子，女子躺在他怀里，露出半张清丽的面庞。
“老板，这，这盏灯上的画……”宁玥玥语气有些急，望着那摊主，“是你画的？”
若她没认错，这盏灯上画的人是容骁。
——还有她。
摊主摇摇头，“这盏灯是禹天府一画师画的，他说他那日见到了仙人。”说着摊主嗤笑一声，“仙人岂是他能见的？不过是要养家糊口糊弄人的把戏罢了，我是见这灯漂亮，就买回来挂着，图个兴头。”
果然是那日在百里坡除妖的场景，那日撞见此事的人多，于是有人便将这一幕画了下来。
宁玥玥心弦一动，问道：“那请问，这个画师现在在何处？灯笼卖完了吗？”
宁玥玥顺着摊主指的地点，避着人群一路找过去，果然找到了一个挂着各色灯笼的小摊位。
出乎宁玥玥意料之外，摊位旁边竟还站着不少人。
那摊主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拿一柄纸扇，对着人群便款款道来：“余某当日也是随那罪臣前去埋葬死者骨灰的百里坡，可谁知一到百里坡便发现不对！不远处一个长相狰狞可怕的妖物，身上竟有无数双触手！我们的到来惊动了那妖物，妖物挥出无数双触手朝我们卷来，我当时吓得那是叫一个魂飞魄散……”
周遭有男声笑嘻嘻打趣，“余画师，你难道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回来的吗？我听人说你当时回来时□□都湿了啊！”
凑热闹听故事的男女哄笑出声，余画师见有人捣乱，眼睛瞪过去，神色略带窘迫道：“去去去！捣什么乱，不听我就不说了。”
“说啊余画师！我想听这个仙人的故事！”说话的女子面戴薄纱，抬了抬手中的灯笼。
宁玥玥定睛一看，见那灯笼上，一少年驻足站在花树下，粉色桃花落满肩头，他面容俊美，眉眼冷漠，宛若天人下凡。
宁玥玥偏头，瞧见围着的许多少女手上都提着各色的灯笼。
灯笼上绘的画并不一致，有少年提灯看花的场景，有少年卧坐饮酒场景，亦有少年携一女子翩然飞仙的场景……
看样子这余画师是见这灯笼卖得好，所绘之人又是这般绝色容貌，所以找到了商机，甚至绘出了许多不一致的灯画。
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容骁提灯看花，卧坐饮酒的画面。
这画倒是画得有些传神，虽不说将容骁冠绝尘世的容貌画得栩栩如生，但能这般自然地画出容骁的几分颜色，这画师倒也算画工不错了。
眼前那画师继续说道：“仙人身子跃上半空，挥着仙剑斩断了妖物的触手。仙人法力高强，那妖物当即便被贯穿心口，遁地而逃!余某抬眼一看，说实话，当时整个人都恍惚了，觉得在做梦。”
宁玥玥觉得好奇，问道：“为什么？”
余画师朝她看过来，笑嘻嘻道：“姑娘有所不知，仙人天人之姿，长得太好看了，余某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余某画技拙劣，画不出仙人的神韵，当真惭愧。”
宁玥玥轻轻笑了起来。
“余画师，你说的这个仙人除妖的故事太动听了，我很喜欢。”语气顿了顿，她眼角弯了弯，露出天真笑意，“只是我想……”
……
人声沸腾，热闹喧嚣的街道后方，宁玥玥不知，一道身影正站在不远处，黑眸静静地跟随着宁玥玥的身影。
来人一身白色衣袍，袖口内绣着精致云纹，面上亦带着一副面具，遮挡住出众的容貌。
他路过方才宁玥玥路过的地方，驻足停在一处卖精巧玩意的摊位，黑眸落在几个物什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些精巧玩意，抿着唇，沉默着不出声。
那摊主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物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公子，可是我这小物件有何不妥？”
方才一位女子前来，也站了许久，这位公子也这样，摊主不由得有些郁闷起来。
男子闻言，这才抬眼。伸手从宽大袖口里拿出几锭灵珠，语气淡淡地开口：“不知这些够不够，方才那位女子看上的东西，都包起来罢。”
摊主接过来，睁大眼睛看着躺在手心里的灵珠。灵珠有市无价，一锭可换百金乃至千金，这么多灵珠，都够买走整个摊位了。
再看这人气度不凡，想必定是某修仙大派的仙人，于是那摊主嘴里带着讨好的笑道：“这摊主的东西不值钱，公子可随意，都是公子的了。”说着又道：“公子可全都带走，说不定您倾心那位姑娘还有其它喜欢的呢。”
不知是不是摊主说的这句话不太妥当，他话音刚落，男子黑眸便望向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半响后，那双如玉般的手将手中的物什放下，却垂眸开口道：“不必了。”
说着，他脚步飞快地往前离开。
那身影像是落荒而逃。
“诶？公子？”摊主傻眼，看着面前的男子放下物什往前走去，不禁从摊位里探出头喊道：“公子，东西你不要了吗？那……那这些灵珠呢？！”
可男子宛若未闻，长身玉立的身影很快便涌入人流里，消失在面前。
——
“看，烟花！”
耳旁不知是谁一声惊呼，伴随着这惊呼声落音。
宁玥玥抬起头。
看见头顶绽放出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烟火，在黑幕般的夜空中盛开璀璨夺目的光芒。
她看见街道上的人此刻纷纷往桥面而去，不由好奇，侧头问画师，“他们为什么都往桥面上走？”
“桥面投掷花灯许愿，这个时辰是许愿最佳时刻，姑娘要不要也上去许个愿？”
宁玥玥看见眼前热闹的场景，不知为何，只感觉心头空落落的。
她亦不知晓自己为何不开心，但嘴角却扬起笑意，“那我自然要上去凑凑热闹的。”
说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冲画师笑道：“记得我嘱托之事。”
“一定一定。”画师此时的表情一本正经，伸手从摊位里将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灯递给宁玥玥，“仙……姑娘上去许个愿吧，方才姑娘同我做了笔大生意。这盏花灯我不收银子，赠予姑娘，愿姑娘心愿达成。”
宁玥玥嘴角扬起笑，轻声道了谢。
纤长手指接过画师手中的花灯，提着花灯沿着拥挤的人流往桥上走去。
花灯节虽人多但上桥放灯的百姓大多循规蹈矩，到了桥面放了灯便径直离去，而后的人再井然有序地排队上去。
好不容易排到前面的宁玥玥，她抱着手中的灯笼，低头望了一眼满河面的花灯，眸子忽然落在桥下不远处的河面上。
那里屹立着一方纸制的莲花灯塔，灯塔旁被无数灯笼围绕，奇怪的是，所有灯笼都顺着流势往去，唯独这莲花灯塔仿佛定在这一处。
而宁玥玥慢慢察觉到，身旁的人都拿着灯笼往灯塔的方向掷去。若是没中便叹息一声，摇头离开。宁玥玥“咦”了一声，朝身旁的人问道：“大娘，这灯塔是什么？”
“姑娘是外乡来的吧？”大娘面容带着温和的笑意，“灯塔寓意着福星，若能将自己的灯笼投掷到灯塔上，灯塔托着灯笼寓意着愿望必能达成。”
“那还不简单。”宁玥玥满怀信心地将手中的灯笼往灯塔的方向抛去，眼看着那花灯就要稳稳落在灯塔上，她一直紧蹙得眉眼舒展开来，笑着倾身去看。
然而就在这时，宁玥玥察觉到一阵金光从暗流的黑夜中忽地击向那灯笼。
随即耳旁传来一道高傲的男声，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陆姑娘，你这是许的什么心愿？”
宁玥玥猛地侧头，看见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衣袍，衣肩上绣着麒麟图案，腰间系暗纹玉带，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悠然姿态的模样望着宁玥玥。
宁玥玥瞳孔微缩。
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古明辰。
古明辰原本嘴角带笑，闲闲望着宁玥玥投掷出去的灯笼，料想中那灯笼顷刻间便会被自己的逐魔劈得渣都不剩。然而事实上不止她这一只灯笼，恐怕这一河面的灯笼都将烧成灰烬。
但料想中的画面并未出现，古明辰忽然神色一变。
因他看见一阵清冷的流光从桥下飞过，强势地挡在了那盏灯笼前。而自己的金光竟然被瞬间制住，呈一道光影停在灯笼面前，半分动弹不得。
古明辰顺着那抹流光往下望去。
看见岸边轻栏柳树之下，那人背负长剑，面上戴着森冷光芒的银白面具，遮去冷硬俊美的下颌弧线。此刻那人眼神遥遥望向宁玥玥，眸色深不可测。
“容骁！”宁玥玥一见他，那双澄澈的水眸便亮了起来，嘴角勾起笑容。
理也不理古明辰，提着裙摆便脚步飞快地往下跑去，连灯笼到底落没落在灯塔上也不管了。
古明辰站在桥面上，瞧着少女翩然的身姿奔向那立在河岸边的容骁。见容骁双手背在身后，黑眸淡淡望了一眼自己，随即视线落在那朝他奔去的少女身上。
古明辰视线亦望向那抹身影，眸子微眯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容骁！”宁玥玥又大声叫了他的名字一遍，像只兔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容骁面前。因跑得太急，到他面前时，整个身子差点往前坠去。但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凌空中紧紧扯住容骁的手臂，借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容骁也适时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宁玥玥拍了怕胸口，抬起头，眉眼间露出天真的笑意，朝着容骁笑意盈盈道：“好险，我差点就摔了！”
容骁见她站稳，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手。
宁玥玥眼角弯起，看见遮住容骁脸上的面具，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容骁脸上的面具，惊叹道：“容骁，你戴这个面具真好看啊！”
随即她目光又落在他脸上，笑嘻嘻道：“若是能再笑笑，那就更好看了。”
明明隔了一层面具，但容骁却觉得她手指的温度仿佛透过面具触到了他的面庞，带了一丝宛若只有他所知晓的灼热。
他黑眸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宁玥玥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容骁的身后望了一眼，没看见陆雪灵，于是有些奇怪道：“对了容骁，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不是应该和雪灵在那艘画舸上吗？
宁玥玥想说出来，但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胸口闷闷的，心里也不知为何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更猛烈了。
容骁身姿挺拔如松，身着白色衣袍，衣襟金线绣着云纹，腰间系着同色云纹的腰封。脸上戴着银白面具，清冷的眉眼间无端多了几分绝然出尘的气质。
他眼神冷冷淡淡地望着宁玥玥，语气带着一丝她听不出的不悦，“我不在这，该在何处？”
说着容骁不再看宁玥玥，伸手猛地朝河面上的一挥，金光被震开，似一股狂风刮过，水面上花灯随着河流剧烈晃荡。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但很快，河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他们丝毫不知，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场高手的较量就这样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