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卷5-57章 姜后 ? 贰（下）
蒲无伤已急出汗来：“王后莫非消遣草民？”
姜后摇了摇头：“孤家不成，但有一人辩才天下无双，又深受天子器重，先生为何不请他？”
“方兴？方老弟？”蒲无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姜后点头，还想再交待几句，突闻窗外二次传来侍女示警之声，这才意识到和蒲无伤相见已逾一刻，瞬间花容失色，赶忙与蒲无伤作别，转身离开。
出了守藏室，姜后行色匆匆，带着吕姜和侍女，起驾回宫。
当晚，月皎如洗。
姜后心绪难平，小心翼翼地把药方取出，仔细誊抄份副本，遣人送给吕姜。倘若蒲神医此方奏效，她也希望吕姜同样能为天子蕃下子女，也不枉姊妹一场。
蒲无伤字体隽逸，姜后感慨万分，无意识地翻到背面，又瞥见那“及巳，当归，杨”五个字，字迹潦草刚劲，显然不是出自蒲无伤之手。
“及巳，及巳……”姜后心念一动，问身旁人道，“今日是何日？”
侍女道：“王后多忘事，今日己巳日，乃是天子冬狩的吉日。”
“啊呀！”姜后惊从座起，“及巳若是谐音己巳之日，那当归呢？难道说，今日蒲神医要不辞而别？那这‘杨’字，显然便是传书者之名姓了？”再三思索后，姜后又忖道，“听闻那日刺杀虢公和僖夫人的女刺客还有同党，京城内外通缉者便是杨氏，难道，与蒲神医相约‘己巳当归’者，便是此人？”
姜后不敢细思——或许有人知晓蒲无伤与女刺客、杨氏刺客有旧，故而劝天子留之于宫中，实则软禁于他。倘若今夜真有高人来救蒲无伤，姜后定会替他们祈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僖夫人口谕，想邀姜后一叙。
“僖夫人？”
怕什么来什么，姜后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说，自己今日私会蒲无伤之事，已然被僖夫人得知？老妖婆在宫内眼线众多，谁又敢担保，守藏室就隔墙无耳呢？
可王姑相邀，姜后不敢不去。
一路上，她的心冰凉彻骨。宫中私会男子已然事大，教唆公卿劝天子大赦刺客，这更是后宫干政之大罪。寒冬腊月，短短一段路，她竟好似走刀山相仿。
见到僖夫人，姜后更是有如窒息。
僖夫人大伤初愈，本就面无血色。此时阴沉似水，更是让姜后有撞鬼般的惊悚。
“参见王姑，”姜后强作镇静，“不知夜间相邀，有何吩咐？”
“未亡人哪敢吩咐王后？”僖夫人阴阳怪气，又转脸对侍从道，“左右，退下！”
姜后倒吸一口凉气，僖夫人历来耀武扬威，身边亲信如云，除了出宫会见老情郎外，倒是第一次见她与人独处。
“王姑，你这是？”
“淹，”僖夫人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唤道，“出来。”
只见一个寺人从屏风后转出，身材弱不禁风，却面露阴险之色，幸灾乐祸般看着姜后。
姜后吓得哆嗦：“他……他是谁？”
僖夫人冷冷道：“让他自己说。”
那寺人道：“婢贱名曰‘淹’，在内府当差，今日本在守藏室执事，却被典妇功戴娘支走。婢心下生疑，隐在暗处，却见一男子与王后相会于守藏室中……”
姜后不听则已，这一听之下，魂魄飞到九霄云外。
僖夫人故作惊疑：“哦？竟有此事？”
寺人淹叩头道：“千真万确。”
僖夫人冷笑道：“你可看清，这男子是谁？”
“是蒲神医。”
“蒲神医？”僖夫人故意调低音量，啧啧道，“王后，你如何做出此等事来？天子今日才出宫冬狩半日，你竟然私会民间男子？”
姜后哪还有人色，想否认，却又百口莫辩，只是呆若木鸡，绝望得唇色发白。
僖夫人大笑道：“淹，你立得好大一功！”
寺人淹再三叩首：“奴婢为王姑效劳，哪敢言功？”
僖夫人又问：“明日天子还朝，你也是此般说辞？”
“正是！”
“不改一字？”
“奴婢不敢改。”
僖夫人大喜，一指桌上的铜盅，对寺人淹道：“未亡人本欲重赏于你，奈何手头暂无珠宝，这盅参汤是蒲神医开的药方炖成，滋补延年，便赐予你饮用罢！”
寺人淹欲迎还拒，笑道“不敢”。
僖夫人突然脸色一变，怒道：“少啰嗦，快喝！”
寺人淹这才露出贱笑，接过铜蛊，仰头一饮而尽。
他正要致谢，却突然“哎哟”一声，痛苦倒地，在地上翻滚起来，大喊“疼煞我也！”
姜后看不懂眼前变故，连忙目视僖夫人。
只见僖夫人指着已然七窍流血的寺人淹，骂道：“贱竖，你血口喷人，竟然敢抹黑王后贞洁，特赐你鸩汤一盅，领死去罢！”
寺人淹双目突出，口喷鲜血，痉挛道：“好狠的妖婆……你杀人灭口……”
僖夫人仰天大笑，却牵动伤口，随之呻吟起来，喘过气来，还不忘揶揄：“将死之人，还在嘴硬甚么？”
“你……你……”寺人淹垂死挣扎，来抓姜后裙摆，“王后救命……前番她指使我谋害天子乳娘……现在却要灭口……”
话未说完，寺人淹双腿一瞪，已然气绝。
经历这番变故，姜后已然目瞪口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僖夫人这才缓缓起身，自言自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贱竖得了失心疯，见人就咬，得了暴病死了，也算便宜他了。”
姜后只觉眼冒金星，似乎身处云端，缥缈眩晕。
“看把王后吓得，”僖夫人摇了摇头，把姜后拉到身旁落座，“你有一个秘密，我也有一个秘密，蒲神医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扯平也，都扯平也！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仅此而已，如何？”
姜后把嘴唇咬得煞白，哪敢反对，只得机械地点着头。
她不知道僖夫人为何要帮自己，就像之前不知道为何僖夫人待申媚儿也情同母女。看样子，老王姑定然也知道申媚儿所怀胎儿并非龙种，她不拆穿，或许，又是一桩交易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至于可怜的老乳娘和可恶的寺人淹，都因为知道太多，成为宫中无数冤鬼的一员。后宫，从来不缺少“该死”之人。
而眼前这位正邪难测的僖夫人，她变了吗？
或许她从没变过。
她的乖戾是伪装？还是对虢公长父始乱终弃的抱怨？可除开这一切，僖夫人的前半生在失宠、丧夫、被驱逐中度过，终归是个命运坎坷的苦命女人。
更何况，她愿意舍身替老太傅挡刀，非是用情至深者所能为之。姜后心想，若有人行刺天子，我愿意为他挡刀吗？她没有答案。
辞别僖夫人，姜后浑浑噩噩，回到寝宫。
今日诸事跌宕起伏，她又哪里能睡得着。
夤夜，姜后斜倚栏干，不经意朝内府方向远眺，却发现屋檐下竟冒起烟来。
“失火了吗？”
姜后刚要喊人，却始终不见明火。细看之下，此烟细直，冲上云霄，想必是一种特制狼烟。
细思片刻，姜后回过神来，她已然会意。
“及巳，当归。”姜后默默念了几遍，脸上带出欣慰的微笑。
蒲神医，但愿后会有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