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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蜀道之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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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怀恩特意去了趟诏狱。

东厂与锦衣卫向来水火不容, 又因沈家人本就是重犯,是以一听闻厂公要见沈微,邱淙心底当即警铃大作, 将人直接先拦在了门外。

“诏狱重地, 擅入者斩。”

兰怀恩念了一遍那行字, 轻啧一声, 缓缓抬眸望了邱淙一眼,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查沈家的时候, 我东厂也参与其中呢。奉陛下口谕,来问沈微几句话。既然邱大人不让我进去,那就将人提出来也行。”

即是有圣谕,邱淙也不好再阻拦什么。

他对兰怀恩了解并不深, 只知他行事无常。又听闻他与沈微还有些什么过节, 心下暗忖若当真将人交给他,出了事可无人担待。

一时来不及细思, 只教人跟着,便放进去了。

兰怀恩见到沈微时, 他被铁链绑着,如五马分尸状锁在昏暗的牢房里,潮湿腐臭的枯草凌乱地铺散一地,偶见蟑螂老鼠窸窣活动。

他侧头朝内躺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扎在枯草里,开门的声音不小, 但他整个人却纹丝不动, 恍若未闻。

“还活着么?”

兰怀恩示意其余人退出去,一边抬脚踏进铁槛,一边开口问道。

人自然是活着的。

褴褛囚服于地上慢吞吞地翻过来, 从中伸出一只瘦且脏的手,费力地撑起身子,挣扎着坐起来,仰头去看他。

那双眼布满血丝,几乎要睁不开了。

但他还是看了兰怀恩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但随即又垂下头去。

“很失望,对么?你还是希望她来见你——所以要以一死来赌一把。”

兰怀恩俯视着狼狈不堪的贵公子。当初他着青袍入东宫时,还是极为风雅俊俏的。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沈微不屑一顾地笑笑,摇了摇头,嗓音喑哑,“快上刑场了,我不想亲眼看着我爹死在我面前。”

尾音含了哽咽。

他已得知刑部大牢的事,祖母性情刚烈,此举算是情理之中。

兰怀恩冷笑一声,踢了踢他脚边的链子:“你要真有这个心思,从沈家抄家起就不必活着了。又或者,去年冬天,我就该直接叫人打死你。”

他这话说得狠厉。

两人之间的梁子原也不是去年才结下的。

当年沈岳任都察院二品都御史,提督各道,又同吏部关系亲密,一时间手掌重权,威风八面。

其时兰怀恩尚未得势,在司礼监才稍稍露了头,一着不慎被沈岳揪住错处。然而沈岳并未亲自出手,而是将这个机会留给了初出茅庐的儿子,沈微也借此在皇帝跟前露了脸。

那八十大杖险些要了他的命。彼时沈微便站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地监杖,还在自己的垫脚石面前,很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沈微闻言,颤巍巍地伸手,去扯兰怀恩脚边的衣袍,一张口,气息被腐臭味呛堵住,顿时不禁猛咳几声,牵动浑身都颤了颤。

他只得用指尖死死掐着那华贵的袍子,将话说完:“……奸宦果真衣冠禽兽,若我有机会重见天日,必不会教你蒙蔽太子!”

他甚至都不清楚,太子同兰怀恩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知兰怀恩究竟是如何哄骗她,才令她竟会对一个无恶不作的太监念念不忘。

“蒙蔽呀,”兰怀恩居高临下,轻轻一笑,随即又不急不缓地弯下腰,将衣袍拽回去,蹲在他面前,幽幽低语,“你不是了解她么,你怎么就知道她对我一无所知?”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耐人寻味。沈微手腕被他紧紧捉住,被迫抬头看着他,目光里亦带了探询不解的意味。

“你不是喜欢她么?宁愿借着个不相干的崔兰若来掩饰一切,也不肯透露半分绮思妄念,当真是令人感动。但你又能为她做得了什么?好不容易除得了一个曹弗,前前后后牵连的人还少么?你愧疚你自责你逃避你推脱,沈微你就是一个废物,你甚至连那池莲花都护不住!”

“你是不是也为自己感动?那么些年你一心一意陪着她走,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留在她身边,你明知道这场爱慕没有结果你依然固执坚持,你自以为能为她排忧解难,你不怕丢掉仕途,甚至敢为她不惧生死,你潇洒不羁你玉树临风到头来依旧一塌糊涂,你自以为是无知天真,你什么都做不了。”

“沈家二十多年养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多情种,一个光艳亮丽的废物!你爹早将你教成了一个瞎子、聋子、傻子,你在东宫任职数年,到如今你学会了多少东西?要是没你爹你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到如今,谁更虚,谁更伪,谁蒙蔽谁?”

兰怀恩看不清那张脸,他嗤笑一声,几分不屑几分奚落。

松开他衰朽细弱的手腕,压着嗓子吐出最后一句话:“我们都太清楚她处在那样的地位上需要什么了,若她最艰难的那一天到来,我能逼宫助她登位,你呢,你能自保么?”

令他最不耻的是,沈微以自尽企图博取晏朝最后的同情。

他不配教她为难。

说罢再不肯多看他一眼,起身,抖落身上似有似无的灰尘,迈步走出诏狱。

沈微是皇帝留给太子的一只待宰的猎物,猎物很乖,只恐毒性蚀心。

邱淙原本一直担心兰怀恩会做些什么,谁料仅是问了话,沈微当真毫发未损。人消靡如常,紧闭着双眼,口中念念叨叨:“我不是,我没有……”

狱卒嫌弃了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过去例行查看时,发现他发了热,露出来的皮肤忽而绵软滚烫。

但见邱淙摇了头,便也不管不顾,任他自生自灭了。

.

信王常年在京,难得外出一趟。又因他精擅马术,得此机会释放天性,满腔意气风发,率几十人浩浩荡荡,如风驰电掣般连夜出了城,一路官道畅通,次日便至河间府献县,在此稍作停歇,待人马休整后再继续出发。

众人皆精神饱满,驿站里时有谈笑声,南来北往的消息都要好奇地打听两句。

信王的心腹金裘却不敢放松警惕,这支队伍里大多并非信王亲信,他盯着众人半晌,才松下暗着腰间佩剑的手,一转身恰好瞧见信王执着马鞭,负手立在亭中。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也有一座送客亭,两个书生正长揖告别。

绕过身再看信王,俨然面色凝重,与刚接旨出城时的状态相差甚远。

“身后没有跟来的尾巴吧?”信王转过身,抬了抬眼皮,马鞭被捏得有些汗津,指腹微微发麻。

金裘抱拳道:“殿下放心,后头留有人看着,至今并未发现异常。”他顿了顿,觑着他的神色:“殿下是担心……”

“父皇派我去接应任鲁,其中又以佘宁一行罪犯为重,虽不算什么大事,但最近本王诸事不顺,此次权作一个契机。只是佘宁若当真进了京……”

话音渐渐低下去,他敛了神色,闭口不言了。

半晌复又带着些许疲倦开口:“添香茶馆的事,查清了吗?”

“纵火之人已身亡,属下无从入手。据生还者所言,与往常无异。殿下,或许当真是意外呢?”

“本王隐隐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信王目光冷峻,将手里的马鞭丢到金裘怀里,“东宫那边,还是没找到机会么?”

自对太子起了疑心,他就打算放弃石喜这颗棋子了。只是随后发生的一连串意外,让他有些犹豫不决,到现在却已再难动手。

金裘摇头道:“石喜与我们已经断了联系,属下担心……”

“她若真发现了什么,要么有所顾虑,要么在静待时机。暂时还是这边要紧,你教人盯死了,有机会直接解决了石喜。再者,目前她也没什么证据。”

语罢伸手一揉眉心。这一回他没有机会同李家商量,麻烦的是无论佘宁是否平安归京,于他和李家而言,都是打击。

金裘见他回身迈步,追上去又低声问一句:“殿下,那任鲁那边……”

信王脚步停下。不远处的马厩里,一匹枣红马正埋首吃草,时不时低鸣一声。他目光凝在健硕的马腹上,语气一沉:“动手罢。”

两害相权取其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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