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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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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士在吏部进行复试后, 很快便到了殿试之期。[注1]

谢云儒尚远在西北,但有谢云正林如海两人在,也给谢鸿和颜明哲上足了这几日的课, 才让他们在四月初六这一日入大明宫,在太极殿由皇上亲自监考,进行殿试。

林黛玉清早起来, 到承恩公府送过谢鸿颜明哲,仍回女医院协助看诊。

殿试虽只考策问,也要考一整日, 直到日暮方才交卷。交卷后又第二日才阅卷。直到四月初十,才会传胪, 定下名次, 只有一甲三人可得立即授官,余下二甲三甲都要再经考试, 才是春闱完毕。

到了初十, 若颜表哥在三甲之列, 也就一切落定了, 若不在, 还要到月末才罢。

颜表哥让她只管放心, 那她就相信他。

一旦沉心到工作里,时间就过得飞快。林黛玉只觉得还没和刘司药学多少东西, 就该吃午饭了。天长了, 吃完午饭歇个中觉继续做事, 又才把种痘女孩子的情况记录完毕, 检查完所有女医学徒有无懈怠懒惰,就到了下午酉时二刻,女医院该关门的时辰。

林黛玉叮嘱留下值夜的学徒几句, 亲自带人检查各处门窗是否关好,出了门又和禁卫们道一句辛苦,才命秦可卿等送刘司药张典药回府。

甄枫笑问:“县君去承恩公府?”

林黛玉点头,笑道:“大哥和颜表哥出来了,我总该去看看。你们快去罢,迟了赶不上吃饭。告诉家里,今晚我回去,明早再来。”

雪雁给林黛玉戴上能略遮住容貌却不影响视线的帷帽,自己也戴上。林黛玉现不坐车,直接带了几个禁卫,骑马往承恩公府去。

马蹄声远了,甄梨悄声和她姐姐们说:“咱们县君这般人物,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若那位颜贡士这回殿试还能第五,倒还可以。”

甄桃笑道:“都说颜贡士容貌极美,我倒想知道和县君比怎么样。”

甄枫忙令她们小声些,也笑说:“他若生得不好看,拿什么般配县君?”

她们姊妹自觉声音极小,但刘司药张典药皆是耳聪目明之人,又都善于察言观色,不经意听见一句半句,便大略猜到都说了什么。

两人在外不说什么,等回了屋子,未免遗憾:“若论人物门第根基,确实是一对儿好的。可惜县君志向不同,倒是一桩难处。虽说天下好人物多了,可这样的人,只怕十年也出不来一个呢。”

到底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两人说过几句,便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二三十个学徒哪个是有灵性的,哪个能沉得住气,又是哪一个最认真,哪一个虽然聪明,可难免心大马虎些,恐怕难走这条路。

说着这话,刘司药又遗憾了:“若论好的,自然县君是头一个,只要她肯用心,不出十年,你我就没什么可教的了。还是可惜她这个身份,能不能在行医一道有十年的功夫也难说。”

虽是一同被拨出来到清文县君身边的,两人关系也好,但刘司药和张典药是两辈的人,刘司药年已六十有一,张典药才刚四十有四。

张典药笑道:“您能教十年,我教不了这么长,最多五年八年。哎,真真是天生人自有灵秀的,也有愚笨的,我若年轻三十岁,每日和县君一处上学,只怕早就被您嫌弃死了。幸好我生得早,您遇见县君晚,现在要嫌弃我也晚了。”

刘司药笑过一回,说:“县君愿不愿意从医不是你我劝几句就能变的,咱们看别人。”

张典药便也不再玩笑,正经起来,与刘司药细择一番,挑出几个极好的,还有几个实在各有不妥之处,不改不行的。

刘司药道:“等过几日有了空儿,先逐个找她们,能不能改好,看到今年中秋就知道了。到那时再不好的,就禀报县君,再寻新的人来罢。”

张典药把名单收起来,问:“您的腿又疼起来了?我让人给您打水煮药来泡一泡罢。”

刘司药的手从膝盖上拿起来又放下,笑道:“这还是我刚入宫那年总被嬷嬷们罚跪,又无人医治落下的病根儿。这些年了,不求它好,只求不要再差,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典药叹道:“您自己就是做大夫的,知道病根儿不治怎么行呢?我改了一味药方,今儿试试看。”

看张典药忙来忙去,刘司药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忽然说:“你若还在宫里,这时候也当上司药了。”

张典药身形一顿,皱了眉回头:“您还说这话,真没意思。我在宫里,到死也就是个六品司药,现在出来跟了县君,才是前程无量。您休想劝我回宫,断送我的前程。”

刘司药只得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林黛玉骑马到承恩公府门口,正是谢鸿和颜明哲也回来了。

两厢下马见礼,观两人神情都还算放松,林黛玉方笑问:“大哥和颜表哥都考得怎么样?”

三人一同往府内走,谢鸿故意让颜明哲站在中间,他也不答林黛玉的话。

颜明哲轻咳一声,笑道:“还好,左右都考完了,也只能等放榜,再看名次了。”

林黛玉笑道:“正是这样,就算考得不好,这时候多想也没意思。离放榜还有几日,颜表哥有什么打算?”

颜明哲又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偏偏本来不言语的谢鸿这时候说话了:“妹妹怎么只问这小子,我也是你大哥,你都不问一句?”

“大哥!”颜明哲立刻怒看谢鸿。

“怎么了?”谢鸿笑问。

林黛玉自觉失言,双颊微微发烫,幸好已是傍晚,光线昏暗,旁人应该看不出来。

她笑道:“当然是知道大哥有事,所以才不问的。”

自从颜明哲长大,一年比一年不好糊弄,也不好骗了,谢鸿久没看过他这般不从容的表情,越发要问林黛玉逗他,笑道:“妹妹说,我有什么事?”

林黛玉停下脚步,眼睛看着谢鸿,稍微拉长语调,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大哥还不知道。嫂子前儿诊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谢鸿和颜明哲都是一怔。

颜明哲先反应过来。他看谢鸿一副呆滞的模样,忙对林黛玉一笑。

妹妹这招也太厉害了。

“怪不得前儿家里来了太医,娘还瞒着我……”谢鸿回忆起家里的蛛丝马迹。

“妹妹,我先失礼了,只能让明哲和你一起去见父亲了。还烦妹妹替我请罪。”他严肃的一拱手,转身就往他和姜瑜院子的方向走,速度飞快。

“大哥这话真是,什么叫只能让我和你一起见世伯,一股嫌弃味儿。”颜明哲很不满,“难道我是什么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东西?”

“妹妹……”他愣住了。

面前的林黛玉两颊飞红,眼里映着将沉未沉的落日,正看着他笑,却用手背挡着下半张面庞。

她白皙的手心朝外,被夕阳染成金色。

见颜明哲看过来,林黛玉忙移开眼神。

颜明哲觉得手心里微微出汗,他搓了搓手指,试探着叫一声:“妹妹?”

林黛玉还是不肯看他,想说“咱们走罢”,可又觉得“咱们”这两个字烫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半晌,她只说:“走罢,我也要给老爷请安。”

说完,她不等颜明哲,立刻往前走。

颜明哲忙跟上黛玉,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问:“妹妹是不是生气了?”

林黛玉只顾着走路。

颜明哲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转得太慢,口齿也过于笨了。

他又试探着问:“那妹妹是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若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我改……”

“哎呀!”黛玉急得轻轻跺脚,“……这让人怎么说!”

福至心灵,颜明哲忽然就明白了。

他心里“腾”地燃起了一把火。

难道黛玉妹妹是因大哥的那句话不好意思了?

颜明哲满心高兴。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笑可又不敢笑,怕黛玉会错了意思。

妹妹对他的好感就如同初春新发的嫩芽,需要小心呵护,不能反应得过于激烈,再让花苞夭折。

颜明哲用力把笑容收回去。

他不知道他仍翘着嘴角,眼睛里盛满笑意,自以为很平静的说:“妹妹,咱们走罢,世伯该等急了。”

林黛玉垂下脸,轻轻应了一声。

四月初十,金殿传胪,颜明哲被钦点探花。

在含元殿之上,颜明哲立于状元的身侧,身后还有余下三百名进士。

大殿两旁,满朝的王公大臣注视着新科进士们。

颜明哲和榜眼当庭被赐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之职,从此他便是大周开国几十年来最年轻的三鼎甲之一,也是大周通过科举入仕最年轻的官员。

谢鸿也在三百余名进士的前列,为二甲第十八名,还待再经考试,才能决定他是被点为翰林,还是直接授官外派。

但饶是如此,一科之中一门出了两个进士,还都再一甲二甲之列,还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也足够承恩公府上下同喜,满京的人对承恩公府恭贺了。

颜明哲与谢鸿殿试的名次皆比会试高几名,颜明哲是从第五到第三,谢鸿是从第二十七到二甲第十八,前进了六位。

虽会试和殿试的名次有所差别乃是常事,但两人都算承恩公府出身,乃皇后的娘家人,今次殿试阅卷,皇上还特亲去监考,还亲自查阅三百余份试卷,与考官们一同决定三百余人的名次,如此种种,难免有落地或名次不如意的人心怀不满,再经人挑唆,便认定是皇上故意抬举皇后亲眷。

听得竟有此等传言,齐煜大怒,对谢云雁气道:“这群蠢材!朕分明是不愿让任何有才之人受屈,方费了两日的力去阅卷。殿试的卷子也是皆有糊名,朕便再是天子,也没有这等眼力,还能看出来被糊的是什么字!况且你家这两个孩子确实有真才实学,殿试只考策问,他们卷子答的就是比旁人的好,难道朕还要为博名声,故意压他们的名次不成?真是不知所谓!”

娘家被风言风语污了名声,谢云雁也气恼得很,此时却劝齐煜:“陛下何必为这些小人生气,真气伤了龙体,就遂了那些人的意了。妾也信鸿儿和明哲有真才实学,不怕人质疑。”

齐煜紧紧抿着嘴唇,拳头往大腿上一砸,唤人:“去查!两日之内,必要给朕查出来这流言最先是谁口中出来的!”

谢云雁忙握住齐煜的手,说:“陛下小心。”

齐煜反握回去,道:“朕必不让你受委屈。”

几日之间,流言欲演欲甚。

林黛玉放心不下,犹豫一日,还是去了承恩公府,先寻谢清谢沁,说:“我总觉得这事来得蹊跷。”

国孝已过,谢家已在和梁家商议谢清的婚事。出阁之日不远,家里出了这等事,谢清也已悬了几日的心,连嫁妆都不绣了。

听得林黛玉此言,她便忙问:“这话怎么说?”

林黛玉道:“请姐姐们细想,春闱三年一届,从古至今,也有几十几百次了,哪里有会试殿试名次一模一样的呢?再说大哥本来便是第二十七名,往前六个名次,颜表哥也只从第五到第三,又不是说强行点了状元榜眼。陛下登基十年,皇威极重,怎至于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我总觉得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推动这件事,可能目的就是为了借此损伤陛下的威信,还能顺便打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

她的话把谢清谢沁都吓了一跳,可细想又确实有些道理。

谢清说:“咱们家本便和别家不同,外头人不知道,咱们是从小三五岁开始认字读书,就听着政事长大的。会试还要考诗词歌赋,可殿试只写策问,正是咱们家人的强项。陛下还亲自监考,别人可能会因面见天颜紧张,发挥失误,大哥和颜表哥却绝对不会。便是外人不知咱们家里的事,确实也不至于闹得这般。”

谢沁忙道:“既然咱们都觉得不对,快去告诉爹。这事也不知是谁在暗中挑起来的,敌在暗,我在明,不趁早把他们找出来,终有后患。”

林黛玉一面起身,又说:“只怕还不止。谣言易起不易消,这件事不尽快解决,还大哥和颜表哥一个清白,让世人印象深了……”

“那还等什么!”谢沁忙一手拉林黛玉,一手拉谢清,姐妹三人一阵风似的去谢云正书房。

开门的是颜明哲。

别人再是与这事相关,终究不比颜明哲和谢鸿是当事的人。那些话已经有了两三日,到现在几乎人人议论,他们也有两三日不曾好睡了。

但面对林黛玉,颜明哲不肯表现出犹豫和脆弱。

他不想让她担心。

可看样子,他已经让她担心了。

“大姐姐好,二妹妹好,黛玉妹妹好。”颜明哲侧身请她们进去,笑道,“世伯正说要派人请你们来呢。

林黛玉迈进屋门,见林如海也在,忙问:“爹,你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林如海看一眼颜明哲,又看一眼自己的女儿,笑叹道:“我还想问你,怎么有了事不先来找我,却来这里?这认了亲才几年,我的宝贝闺女这要成谢家的人咯!”

林黛玉自知理亏,一肚子的话也不说了,和众人见礼后,便安静坐在林如海身旁。

谢清把她们姐妹三人的推测说了出来。

谢清才把话说了一半,谢云正和林如海就不断惊喜地看向林黛玉,连谢鸿也顾不得避讳了,几乎紧盯着林黛玉不放。

谢清说完,谢云正便不由笑道:“林兄,你真是养出了两个好女儿!”

谢沁忙问:“爹和林伯父已经猜到了?”

谢云正道:“这风声一出来,我和你林伯父便觉得不对。皇上也已在追查是何人在背后。一直不告诉你们,是想看凭你们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这事背后有推手。”

他目光十分严厉地扫过谢鸿和颜明哲,还停了一会儿:“清儿和沁儿身上都有别的事,且到底不比你们一直上了十几年学,也不是当事人,没有察觉还情有可原。可黛玉也不是当事人,每日事务繁多,还能抽空想出问题所在。玉儿是辰正来的,想必早便从家里过来了,你们是辰正一刻到我书房,你们察觉不对竟比玉儿还晚,都给我回去反省!”

谢鸿颜明哲两个早就站起来听训,低头不敢发一言。

谢云正让他们回去反省,他们忙行礼要出去。

林如海打圆场,笑道:“谢兄也不必对他们太严,都还没入官场,能两日便反应过来是有人暗害已算很不错了。”

谢云正笑道:“他们算不错,玉儿算什么?两个做哥哥的还比不上妹子,合该回去面壁!”他瞪谢鸿颜明哲:“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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