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同路
韩子才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志于功名利禄的人。
柳梦梅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他要去考生员，约韩子才一起，被拒绝了。
当时，韩子才是这么说的：
“背书考试有甚兴味？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哪个看见了？不如寻个真美人日夜相伴，也不辜负人间一趟。”
这浑话被他爹听见，一想，也行：
我们韩氏一族，从先祖韩愈的孙辈开始，分出这一支，迁居岭南，如今十几代人下来，家族壮大，贤人辈出，也不差这小子的功名。
既然他的志趣在寻美人，就让他负责家族香火吧！
于是奏请府学，给了韩子才香火秀才的身份，负责管理岭南韩氏一族的宗祠香火。
这秀才身份都是靠着姓韩才得的，现在他说什么，志存四方，外出闯荡……
多半是安慰我吧。
柳梦梅拱手道谢：“子才兄好意，梦梅心领，同行就不必了。韩氏是大族，子才兄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韩子才情急之下抓住柳梦梅的手：“说好一起走，你要撇下我吗？等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
“春卿兄误会，我是真的要和你一起出去闯，并非说笑。”韩子才又抓住他另一只手。
“好。”柳梦梅万分感动，回握了韩子才的手，“我已经着人变卖家产，好做路费，今天也走不了。如此，我们约定三日后一早出发，我在寒舍恭候子才兄，若到时不见你，我再先走。”
“一言为定。”
感动归感动，柳梦梅还是不大相信，韩子才会抛家舍业，跟自己北上。
三日后，韩子才果然没来。
柳梦梅背着箱笼，在倚梅园门口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实在不见人，苦笑一声，与郭橐辞别，孤身上路了。
韩府花厅。
韩子才焦躁不安，当着父亲与姑丈的面，又不敢十分表现出来。
前日，他向父亲提请，要与柳梦梅北上。
韩父为避免伤了父子情分，并未当面拒绝儿子，可是一转身，马上派人去查访柳梦梅底细。
半日功夫就得了回信，那柳梦梅是个正经读书人，且年方二十已经得了举人身份，此番北上，想是要考进士……
韩父于是放心了。
原定今日出发。
天不亮，韩父便把韩子才叫到祠堂，跪拜完祖宗，当着祖先牌位训诫儿子，以免他年少气盛，在外面惹出事端。
韩子才千答应万保证，韩父终于训诫完毕。
他正要去找柳梦梅，门子来报，姑爷带着表小姐来了。
他只能暂放下行李箱笼，先同父亲招待亲戚。
韩子才的姑丈陆大人，近日得朝廷提拔，要调到南安府任太守。
陆大人一向与这个韩家大舅哥交好，特带了宝贝女儿来辞行。
“恭贺妹夫高迁！”
“侥幸而已！侥幸而已！北边战乱，前南安太守杜大人，上个月升了安抚使，北上守城去了，南安太守这位置出缺，就被陆某得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投契，等韩父发现儿子该走了，已经是午饭时分。
韩子才的母亲出来主持午膳，请陆家父女入席，凑巧了，这韩子才就被和表妹安排在一起。
韩氏打眼一看，表小姐端庄秀美，儿子清逸俊朗，倒像天生一对。
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韩父顺着夫人目光看去，也乐了。
这个不成才的儿子，十一二岁就嚷嚷着要寻个美人，如今可巧，这美人不就来了？
陆大人见大舅哥微笑，顺着他目光一看，顿时明白他在笑什么，也会心一笑。
二位家长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提，便只说些官场趣闻，异乡风俗。
饭后茶歇，二人正在闲话，韩子才又急火火来辞行。
“怎么？令公子要北上考进士？后生知上进，自有无量前途，恭喜大舅哥！”
“什么前途，胡闹而已！外人不知道，妹丈是自己人，还不知道？他这秀才尚且是靠了祖荫，朝廷赏的，也不是正经考试出身，这贡生身份更是家里出钱给他捐的。如此素质，能考上进士，怕不要笑掉全天下学子的大牙！”
“舅兄谦虚过分了。”
“并非谦虚……对了，愚兄有件事想托付你。”
“吩咐便是。”
“妹丈此次北上，不肖子也要北上，他未出过远门，怕不平安，望妹丈带挈他。”
“好说。”
陆大人见不是提两个孩子的婚事，松了口气。
他一向珍爱女儿，此次北上赴任，更是留下夫人和几个儿子在家，携了唯一的女儿前去，若大舅哥贸贸然提亲，只怕女儿就要留下等成亲，几年也不得见了。
韩子才忍了一上午，一边担心柳梦梅已经走了，一边担心父亲变卦不让自己走，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谁知竟要和姑父一起上路。
那，万一柳梦梅半路上就遇见梅花仙子，自己岂不要落后？
“父亲！姑父升迁事大，公务要紧，就不给他添乱。我已经约了同窗柳梦梅一路。”
“千里赴考，不是闹着玩的，你可叫那柳相公同路。”
“……”
一盏茶的功夫，下人回报，那柳相公已经上路一个时辰了。
韩子才有心去追赶他，又怕再次违背父亲的安排，他老人家生气，于是只得听从安排。
谁知第二天，表妹生病了，需要耽误几天才能上路。
韩子才心急如焚，坐卧不安。
好在表妹病情并不沉重，只耽搁了三四天工夫，终于可以出发了。
一路上倒也平安。
只是这韩子才时刻算着路程，不知道柳梦梅到了何处、能不能遇上……
不知不觉，这焦急劲儿就落在表妹的眼里。
“韩湘哥哥，你是怕误了科考吗？咱们走的是官道，车马又好，不会耽误的。”
也对，我们出发晚，却是车马，柳梦梅走的虽然早，却是脚程。
两下里一均匀，只怕还有机会遇上。
韩子才安心了不少。
“多谢陆妹妹提醒。”
因两个孩子是内表亲，陆大人并没过于防范男女之别，韩子才呢，心里只担着心，怕柳梦梅先攀上梅花仙子，一路上也不在意这表妹。
此刻心里一松，他才有了心情仔细打量对方，这一看不要紧，韩子才发现：
表妹，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