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牢笼
究竟过了多久呢？
就连耗三自己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随着在黄金城内居住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和步自儒仿佛完全融入了这里。
每天起来就是做饭，诵经，去寺庙里面焚香，面对着盖上面容的佛像打坐。
日复一日，生活中没有任何的波动。
起初耗三还想通过写日记来让自己的意志不要涣散，但是当他看着自己以前写的那些文字，却又感觉不像是通过自己的手记录的一样。
每一天睡醒，耗三都感觉自己有些东西被替换掉了。
先是感情，然后是对于酒肉的欲望，之后是赌博的期待，最后甚至对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都产生了动摇。
最可怕的是，耗三居然觉得在这里生活下去不是什么坏事。
大概是在这里生活了一周后，耗三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问自己。
人的追求是什么？
或者说人作为一个生物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赌博，不是享乐，也不是享受性欲，更不是追求什么力量或是权利。
而是基本的衣食住。
当这些有了基本的保证后，只要放弃其它的欲望和贪念，生物就会很容易满足，能够掌握到最基本的幸福。
倒不如说，如果人类能够放弃贪婪的欲望，就能够少去很多的苦恼，甚至没有战争，没有彼此的仇视。
这是耗三以前从未理解以及认识到的真相。
在明白这些并且改变自己的生活后，耗三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的健康起来了......以前身上因为吃喝纵欲落下的病根仿佛全部消失了一样。
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弱，逐渐有了肌肉，皮肤也不再干枯反而充满了弹性！
耗三感觉自己重生了。
“师弟，今天轮到我们去擦钟了。”
悟欲来到耗三和步自儒的面前，对他们二人说道。
“好的师兄。”
“好......”
步自儒回答的很欢快，而耗三虽然心中没有不满，但依旧是有点犹豫的回答。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如果要比喻的话，一开始的耗三心中的欲望几乎占据了全身，觉得在这里生活不错的想法只占了心中的两成左右。
但是现在的他完全相反，在融入这里，成为这里的一员后，发自内心去控制欲望，禁止欲望后，他对于金钱财富的欲望变成了占比较少的一部分。
这一部分虽然少，但却依旧是存在的。
对此，黄金城内的其他和尚们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悟欲曾和耗三说过，一个人想要彻底断绝过去的欲望是很困难的，倒不如说能够做到那一步才能成为真正的觉悟者。
他希望耗三和步自儒能够做到那一步，只有那样才能真正的永远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员。
对于悟欲的这番话，耗三心中自然是很认可......但是在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又有一些不对劲。
耗三最近总是做梦，梦中自己面对着一个囚笼，在铁笼的另一边是过去的自己。
他凝视着过去那个瘦小的自己，眼神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嫌弃。
那是多么丑陋的一个人啊，为了赌博，为了金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虽然嘴上满是什么为了重振家族的野望，但说白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牢笼中的另一个耗三在那里大叫着，像是要挣脱出去，大声的谩骂着面前的自己。
他说自己的身体被夺走了，被眼前这个变成了臭和尚的一员，一个神棍给夺走了。
看着那执迷不悟依旧出口成脏的另一个自己，耗三只觉得很是厌恶。
按照悟欲师兄的话来说，这种幻觉叫做心魔，某种意义上也叫做心猿。
像是猴子一样控制不住的思绪，永远无法安定下来的顽疾。
只有当耗三彻底斩断了心猿，他才能得到重生。
耗三也试图不去理睬梦境中的另一个自己，但是这并不容易。
他曾对着另一个自己诵经，完全不在乎那个长着自己相貌的心猿对自己又是吐痰又是辱骂。
耗三的努力没有成功，那个丑陋的自己就像是一块肿瘤一样无法根除。
于是耗三逐渐变得淡漠，不再去理睬。
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中，希望随着时间能够让那个心魔彻底的消失。
耗三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的很可笑，居然想要试图偷取属于魔君的法器。
那个法器存在的意义是无比的重大，只有依靠那座青铜钟，才能让世间的人们不再贪婪。
一切妄图对青铜钟下手的人，都属于不自量力以及不合乎情理。
“耗师弟，我今天的诵经结束了，我先去帮忙了。”
步自儒对耗三双手合十，微微做礼，而耗三也自然的回应了他。
看着步自儒的身影，耗三心中自是惭愧。
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少年，将自己带到了这个脱离一切痛
苦贪欲的极乐之地，甚至比自己还要更早参透这里的真谛，而自己起初居然还怀疑他......简直太惭愧了。
那一日耗三告诉步自儒自己在清理法器的时候所见到的景象，也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步自儒明明看了出来，但却没有点破，温柔且平和的告诫防止他走上歧途。
自己居然还曾怀疑过他兽人的真实身份，妄想他是个人类，这简直太不应该了。
“好，我把香续上就去。”
耗三对步自儒说道，随后便将心经的最后一段缓慢的念完，在将新的香烛点好后，他便也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广场上，除了轮到擦钟的那些师兄弟外，还聚集了很多的其他僧人。
因为今天同样是普渡行者归来的日子。
黄金城内的其他人要准备好食物以及新的衣物来为他们接风，替他们洗去外面的一切污秽。
想到这里，耗三不仅莞尔一笑，当初的自己曾想要混入伟大的普渡行者们，仅仅是为了实现自己那个可笑的欲望。
但是现在的耗三不一样，他知道普渡行者们的伟大以及可敬之处。
他们去外面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考验，更是为了去接纳以及领悟尘世间的一切欲望并将他们带到黄金城中，在青铜钟内洗净沾染的污秽。
这是伟大且无私的。
耗三当初看到那些行者们的仪式，也是为了让积累的污秽能够流入钟内才会形成的现象。
他来到广场上，清刷着钟的表面，看着那些透明的泉水在青铜钟上流淌，不知为何心情非常的舒畅。
今天轮到他负责青铜钟的末端，也就是靠近内侧的部分，因为表现良好以及心诚，耗三在这座城市的资历也逐渐累积起来。
本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一旁的步自儒，一边轻刷着钟身，一边对耗三小声说着些什么。
“师弟，有些事我想和你坦白。”
他和步自儒以师兄弟互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种称呼让耗三从起初的不自在逐渐变的接纳并且舒适，对于现在的他，师兄弟的称呼仿佛就像是家人一般温暖。
“怎么了师兄？”
耗三也小声的回应了步自儒。
他的心中有些疑惑，清洗的过程中本应是神圣的，要一边在心中默念心经，一边擦洗才对。
步自儒在这个工作中往往都是非常专心，很少有走神的时候，今天却主动找耗三说话，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而步自儒口中的那句坦白，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有一件事我其实一直在瞒着你，这可能就是我的心猿......需要师弟你来帮我化解。”
帮步自儒化解心猿？耗三自然是很乐意的，如果自己能够帮助这位师兄什么忙，耗三当然是义不容辞。
“但说无妨，只是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吗？”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一定要在今天，此时此刻和你说出这些，才能斩断自己的心猿。”
耗三稍微向着步自儒的位置挪动了一下身子，静静等待聆听着步自儒后面要说的话。
“我其实是个人类。”
这句话一出，耗三的心中仿佛平静的湖面砸入了一块巨石，顿时掀起了一层层涟漪。
人类？眼前这个待自己这么好的师兄居然是个人类？
那层涟漪逐渐泛滥，当波纹延伸至岸边反弹回来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
耗三对于人类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厌恶，倒不如说在这里参透了真理后，对于人类这个物种耗三心中反而是升起了一丝同情。
天生为奴隶，被人当做器具使用，在失去了价值后就被抛弃。
但是比起步自儒是人类这个真相，更让耗三心中难过的是步自儒居然隐瞒了自己这么久。
他不是不能理解步自儒隐瞒的原因，如果自己是个人类，想必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这份真相，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但是在这里相处这么久了，直到今天步自儒才对耗三说出这个真相，他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难道平日里的师兄师弟互称也只是一个幌子吗？
耗三擦钟的手越来越慢，另一只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告诉自己这样不对，不应该产生这种多余的情绪，现在步自儒已经把一起告诉自己了，这是好事，这是好事......
情感上的波动愈发强烈，原本心中那份平静的湖面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巨浪。
“没事的，我不......在意......”
不在意？耗三怎么可能不在意？
此刻他的手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手中握着的水瓢彻底捏碎一般握紧了力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之前发生的景象再一次出现在耗三的眼中！
他的手指升腾起黑色的烟雾，这一次的烟雾要比之前还要更加强烈，仿佛要将他的整个手臂吞噬一般。
耗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愣愣的看着黑雾从手臂爬上青铜巨钟。
这不应该是幻觉才对吗？幻觉还能够发生两次？？！！
耗三此刻只感觉大脑已经无法思考，那团从耗三手臂上生出来的烟雾像是一条漆黑的毒蛇，蔓延攀升，无比贪婪的钻进了巨钟的内侧！
而就在那团黑烟钻进漆黑的青铜钟后，里面仿佛传来了一股声音！
那个声音让耗三无比熟悉，像是自己的，又像是步自儒的，在两者之间又交杂了某个自己不认识的声音......
“看一眼......”
耗三愣住了，环视四顾，此刻所有人都在专心的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全然没人注意耗三心中此刻的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什么本能或是好奇心驱使了一般，耗三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一点一点向着巨钟的内侧挪动位置。
“啊......”
他手中感到水瓢掉落在地上，这当然是他故意的，他趁此机会捡起水瓢的同时，俯身半蹲着侧过头，向着钟的内侧瞟了一眼。
也就在那一刻，仿佛世界都静止了。
耗三的血液此刻被冻结，因为那个从未窥探过的巨钟内部，此时此刻居然有一张人脸正看着自己！不，不只是一张人脸，而是数不尽的人脸，近乎几十几百个！
人脸的附近是血管与跳动的脉搏，还有那些裸露在外的人体组织！！！
巨钟内壁沸腾抖动着，里面居然都是生物的内脏与骨骼！在血液与肉泥的交织下，仿佛油漆一般被涂抹在钟表内侧！不，不只是这样，如果只是单纯的内脏，是不可能还在跳动的！！！
这个青铜钟是活的！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
此刻耗三正与一张脸四目相对，那张脸耗三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这不正是刚才还在和自己交谈的人吗？
那是步自儒的脸......
如果这个东西里面的人才是真正的步自儒，那在这几个月和自己一个房间吃饭，休息，且在刚才和自己一同擦钟的那个人......又是谁？！
耗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想要去晕倒，但是却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自己无法转移视线。
而就在他凝视着步自儒的脸时，在钟表内侧，步自儒那张畸形扭曲的脸旁，突然滋生出了一个淡蓝色的光芒，那个光芒仿佛又意识一般，宛如一道电流，直接穿进了耗三的大脑中！！
步自儒见耗三一直没有起来，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却发现蹲在地上的耗三，表情从惊慌逐渐变得平淡，仿佛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