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新型的工作
第二天，郝佳起了个大早，今天是她做全职家人的第一天，她从昨天开始已经定好了今天要做的早餐，鸡肉三明治配上红枣枸杞豆浆。她特地去搜了一下胸腺瘤术后病人需要注意的事项。除了避免过度活动和疲劳，还要注意营养协调，忌食辛辣、生冷和油腻的食物。多吃鸡肉和鱼肉。
之后她的菜谱主打两个字“健康！”
等她做完早餐，郝慧华也起了床，洗漱完毕。
看了看今天的早餐，郝慧华笑着说：“早餐不错，就是豆浆的糖加多了，可以打8分。”
话毕，她忽然去房间取出了一张表格，郝佳忍不住凑上前一看，表格上写着“全职女儿考核表”七个大字。列出了十个小项，类似早餐、接送、卫生、遛狗等等。每一项后面都有打分选项和分数评价标准。郝慧华戴起老花镜，在第一格的早餐一栏认真地打上了“8”分。
郝佳有点目瞪口呆，郝母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她忍不住问道：“表格你做的？”
“嗯，我这老年大学也不是白上的啊。Excel小意思啊。”
顿了一下，郝慧华又神情严肃地说：“我还准备了一份雇佣合同，你要是觉得合理就签了字。我们的雇佣关系就成立了，基本条件就是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千，工作时间是早上8点到晚上8点，周末双休……”
“妈，您这和资本家的996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郝佳抱怨道。
“怎么会，白天妈妈都不在家，你有没有干活，妈妈也不知道啊。”郝慧华笑着又道。
“话虽如此，我每天白天也得买菜，遛狗，做卫生。这一天也满满当当的。”
“因此，除了基本工资，还有一千块是绩效，如果每个月平均分达不到7分就失去全部绩效。另外，每个月的伙食费也是固定的，假设有剩余就挪到下个月，如果伙食费花光了，就得你自己贴补。”
“您还撰写了合同？”郝佳诧异地看着郝慧华，问道，“有法律效应吗？”
郝慧华思考了两秒，说：“对哦，你王阿姨的侄女是律师，我要不要咨询她一下。”
看妈妈真的认真了，郝佳连忙道：“算了算了，我们两个这关系也不至于那么严谨，我待会儿就签了。”
郝慧华对食材苛刻，又喜欢货比三家。她这一代人都对怎么挑到最好又最便宜的菜十分有经验。但郝佳早就习惯在各种APP买菜，但郝慧华不信任外卖送的菜，非得郝佳到市场买菜。郝佳被迫只好加入了农贸市场买菜的大军里。
不止如此，郝慧华还把亲授的经验写在了小本本里，当成了独家秘籍塞给了郝佳：“妈这买菜的经验可是三十几年积累下来的，只传给郝家人。”
郝佳僵了僵嘴角，假笑地接过了郝母所谓的“秘籍”
这打开一看，郝母不仅写了怎么挑选青菜、猪肉、牛肉和海鲜。还写了要去哪个市场可以买到最新鲜和优质的菜品。
郝佳挑选了几条读出了声：
1、买牛肉要去西洲市场的牛肉铺，老板卖的牛肉是新鲜的小黄牛，特别是牛腱子肉很适合卤制。
2、买玉米和土豆一定要去农贸市场的早市，要在小卡车的菜贩子那里买，他们一般直接从农村拿回了菜，省了批发环节。价格又低又新鲜。
3、买海鲜要到乔港码头，一般六七点就有渔船靠岸，不仅新鲜价格很实惠。但一定要早到！
郝佳看完后，一口气哽在胸口，说不出话。如果她今天既要买牛肉、玉米和海鲜，还得一个大早去三个地方买菜。
这得多闲啊！
郝佳收起小本本，决定先逛逛离老年大学最近的早市，她从没有起这么大早来逛市场买菜，这一晃荡，发现市场除了有新鲜的海鲜、猪肉，还有各种糯叽叽的食物，葛粉包、马蹄糕、芋泥满满当当地都是用大铁盆装着一盆一盆地摆在摊位上。郝佳看上了软软糯糯的的芋泥麻糍，满满的猪油芋香已经让她无法移动脚步。老板在软糯的麻糍上包上芋泥，紫米、肉松，再揉成一个如拳头大的小球，在外层撒上芝麻和海苔后，这样一个麻糍才完美收尾。郝佳把麻糍握在手心的时候，感到了一种来自食物的安全感。
她咬了一大口麻糍，软糯有弹性的糯米和芋泥的甜味交织在了一块，她感到一个早上都是快乐的。
回去的途中，她接到了秦嘉舆的电话，秦嘉舆问她在哪里，她直言自己正在鱼摊前等着老板杀了她选的那只桂花鱼。
秦嘉舆显然不关心她的鱼，而是道：“佳佳，你还记得我的大学同学小陈吗？他现在在医药公司做经理，他们那边正好缺个区域代表，我觉得你你的工作经验很适合这个……”
郝佳接过老板递过杀好的桂花鱼，菜市场随处可以听见各种梦幻的叫卖声，而秦嘉舆的声音却莫名显得格格不入。
郝佳接过老板杀好的鱼，歪着脖子夹着手机说：“嘉舆，你不用为我操心了。我暂时也有工作了。”
“你找到工作了？”秦嘉舆口吻里有几分意外，“是销售岗位吗？”
“不是。”郝佳短短回道。
“那是什么行业的工作？工资待遇怎样？
”
穿过层层叠叠来早市买菜的人潮，郝佳停了半晌，才说：“嗯，一个比较新型的行业，工资待遇一般，胜在不内卷，无内耗，不加班，有双休。”
秦嘉舆噗嗤笑了声，有点不相信：“什么好工作？”
“全职女儿。”郝佳又道。
从菜市场出来，郝佳回想起刚刚的电话，听闻那句“全职女儿”后，秦嘉舆那冗长的沉默。郝佳一度以为是信号不好，差点要挂了电话。秦嘉舆才重新开口道：“佳佳，是我最近对你的关心不够。你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之前那份销售的工作确实不太适合你。我会再帮你留意一下适合你的工作的。”
“嘉舆，我妈妈背着我和哥哥做了一个胸腺瘤切除手术。我想最近能够有时间多陪陪她。”
秦嘉舆回道：“原来阿姨生病了，手术顺利吗？”
“嗯，还顺利，但是病检报告还没出来。最近我也想多陪陪她，她一人住，我总是有点不放心。”这一次，郝佳终于透过听筒把自己心里的实话道出，她特地嘱咐秦嘉舆，不要把郝母做手术的事情透露给哥哥，她知道哥哥在创业阶段，公司也刚刚起步，告诉他，除了增添他的烦恼之外，也没什么用。
秦嘉舆“嗯”了一声道：“你说的有道理，阿姨确实需要有个人看着。可是，这也不意味着你不工作啊？我们可以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只是还没想好，我现在适合做什么。”
郝佳坐在车上，不自觉地有些沮丧，她想秦嘉舆应该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他应该在想，他的女朋友怎么年纪轻轻就做起了“全职女儿”呢？
傍晚，郝佳准备好食材，正要出门去接郝慧华，却接到老太太的电话，告知她今晚要和同学聚会，会晚点回家，让她自己吃饭。郝佳看着自己准备的食材不能浪费了，打了个电话给叶谊谊，问其要不要来她家吃饭。
幼儿园很早就放了学，叶谊谊送完班级的小朋友，又做了一些后勤工作，五点半能够准时下班，她所在的幼儿园离郝慧华的家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她到达之时，郝佳正好做好了最后一道桂花鱼。
郝佳解开了围裙，得意万分地介绍起这几道菜后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我也是郝大厨！”
“我确实没想到，你，郝佳能卸下盔甲做厨娘！”叶谊谊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郝佳去冰箱取出橙汁，为二人倒上了一杯，又问道：“你说，我现在这样的身份是不是低人一等？”
“郝小姐，你这话从何说起？”叶谊谊不解地看着郝佳。
郝佳搁下筷子，说：“我今天和嘉舆说，我做了一份很新型的工作。这份工作就是全职女儿。”
“你真的跟他这么说？”
“嗯，”郝佳又道，“你猜他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无语呗，”叶谊谊直言不讳道，“能把啃老说的那么堂而皇之的，也就是你了吧。”
“全职女儿跟啃老族怎么能一样？”
郝佳匆匆回卧室，把自己同郝慧华签的全职女儿合同和绩效考核递到了叶谊谊的 跟前，然后振振有词说：“我妈不止跟我签了合同，还制定了KPI。我每天不止要接送老太太，买菜做饭，还得遛狗。你是不知道我被家里这只大金毛拖拽，摔了起码三次。这就算了，我晚上还得送我妈去跳广场舞，提供她情绪价值。为这些老太太挑选舞蹈服，我这每天安排的满满当当，也很忙啊。”
“都说工作，是拿劳动力换取薪资而已。我这全职女儿不是工作吗？”郝佳反问道。
叶谊谊翻了翻面前的合同和绩效考核，不自觉地笑出声：“我说你们母女还真有意思。还真把这事当真了。”
“怎么就不能当真了？”郝佳取走文件，正色问道。
叶谊谊也恢复了平静的神色，说：“你说全职女儿是一份工作。那你去外面介绍自己的时候，说的出口，我的工作是全职女儿吗？”
郝佳欲言又止，又说：“那是因为大家还没认可这个职业。”
叶谊谊接着道：“佳佳，那你说说看你这全职女儿和全职主妇什么区别？”
郝佳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叶谊谊又道：“我们幼儿园有一类型的家长，妈妈就是全职主妇，每天负责接送小孩，白天在家做家务，晚上把孩子接回来，就开始做饭，喂饭，哄睡。这就是全职主妇的一天，你觉得他们跟你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于……”
“区别在于你妈妈肯付工资给你，而他们的丈夫给她们的钱叫作生活费，她们要学会精打细算，持家有道。不能浪费一分一毫，也得照顾好人情世故。这类型的女人，懂事的丈夫觉得妻子为家庭牺牲了很多。没情义的丈夫觉得妻子在家什么也没干，还乱花钱。”
顿了顿，叶谊谊端起手中的黑色马克杯，然后取下杯盖说：“假设这个家里，丈夫是杯子，那么妻子就是杯盖。少了杯子肯定不行，但是杯盖就是依附杯子存在的东西，它要是真的不见了，虽然会觉得少了些什么，但这个杯子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啊。”
“所以，相对于杯盖来说，杯子才是不能缺少
的那样东西。”
“答对！”叶谊谊又道，“所以，这个社会上，全职主妇是没有地位的。你只能说你待业，无业或者自由职业者。但你不会说你的职业是全职主妇，对吧？”
“同理可证，现在的你也是依附你妈妈存在的杯盖，你和全职主妇的区别无非在于，你是依靠妈妈，而她们依靠的是丈夫，”叶谊谊又端起郝佳的白色马克杯说，“目前来看，秦佳舆现在希望你做的是杯子，不是杯盖。”
话落，她又持着两个马克杯碰了碰，杯子碰撞的时候发出浑厚的声音，叶谊谊微笑道：“这样干杯的时候，才能有心灵碰撞啊。”
郝佳委实没想到叶谊谊能借着两个马克杯说出这么大段话，她抢过叶谊谊手中的白色马克杯，喝了口橙汁说：“叶老师，你这一课让我受益匪浅。”
“不过，老实说，我觉得你辞职休息一段时间，也没那么罪大恶极。”叶谊谊缓缓口气说，“人还不能给自己放个假吗？但是你哥和秦嘉舆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的。”
想起郝景，郝佳就感到头疼，她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哥哥好像还没出招，只是让秦嘉舆先出了面。
“算了，这大好的日子，别提我哥了，晦气！”
吃完饭后，叶谊谊提出了让郝佳考教师证的想法。郝佳虽说不是幼师专业出生，但去私立园当个编制外的老师或许还是有办法的。郝佳回复叶谊谊，自己会好好想想的，想到叶谊谊对孩子超乎寻常人的耐心，又想想自己对自家侄子不耐烦的态度。如果真的让她一人面对二三十位小朋友，大概会发疯。
不，她才刚刚从一个火坑出来，不能急于跳入另一个火坑。
郝佳把碗筷收拾完毕，又看了会儿电视，郝慧华还没回家。郝佳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半了。她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听到了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手机铃声。
她立马打开门，郝慧华笑着解释说：“在楼下碰到沈太太聊了会儿天。”
“聊了什么呀。”郝佳无精打采地问道。
“就小区的一些规矩啊，还有小区的宠物乐园几点开放。沈太太养了一只很可爱的泰迪狗。我想我们家嘘嘘可以跟它做好朋友。”
郝慧华一手提着背包，一手提着一袋鱼丸递给了郝佳。郝佳接过鱼丸问道：“你这么晚去买鱼丸。”
“不是我买的，程太太送的。”
郝佳警觉地转过身，看着郝慧华，问道：“她今晚又要搬什么？”
“她今晚不搬东西，请了个调琴师，给他们家的钢琴调音。他们家的钢琴不是刚刚搬到新家吗，得调准音了。”
郝慧华话音落下，郝佳就听到了楼上响起了钢琴有规律的“哆唻咪发”音调。
郝佳生气了：“妈，你怎么又收别人的东西啊，你不知道程晴她明显在走怀柔政策，她今天可以八点半调音，明天就可以九点半弹钢琴，后天指不定半夜就开派对了。”
“没那么严重，沈太太不是那种人。而且她左邻右舍都送了，我们不收不就排挤她了吗？”郝慧华眼里闪着光说，“而且这是琅岐鱼丸啊，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吗？”
“谁告诉你的，我不吃！”郝佳愤愤道，“不吃，嘴就不会软！”
“沈太太老家是琅岐岛，这鱼丸可是现打的，一看就很美味。那我现在就煮几颗吃，”郝慧华故意提着塑料袋在郝佳面前晃了晃，说“真的不吃？”
“不吃！”郝佳义正严词。
郝慧华不理睬郝佳，一个人去厨房忙活了起来。郝佳无奈踱步到了厨房门口说：“妈，我帮你煮吧。”
“不用，我加点虾油，更鲜美，”顿了一下，郝慧华又解释道，“我今天和林阿姨他们聚餐吃川菜，我又不能吃辣，一桌的菜没两盘我可以吃的。现在都饿了。这会儿多煮几颗。”
看着郝慧华把一颗颗又白又圆的鱼丸放入锅里，郝佳也馋了，她舔了舔嘴唇，在美食面前显然放弃了她的底线。
“那个……妈。”
“怎么了？”
“虾油加多了。”
“哦。加多了吗？我觉得还好啊……刚刚好。”
郝佳又清清嗓子说：“加点醋和葱花吧。”
“我不吃醋。”
“我吃！”郝佳正了正色，又说，“那个……我只要两颗鱼丸就好。”
“好！”
不到九点，郝佳和郝慧华已经吃完了他们的夜宵。郝佳收拾好碗筷，持着抹布擦着灶台。郝慧华靠着厨房的门，说：“佳佳，你哥说这周末要来看我。”
郝佳僵住了几秒，又问道：“他是来看你，还是来找我算账的？”
“他说，除了来看我，还来看看你这位全职女儿的表现如何。”郝慧华也略显无奈，“我让他别来了，他非得来，说还得带郝仁一块儿来。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郝仁了。”
郝佳的神情如愁云密布，好不容易才缓缓色说：“那这周天，我来准备家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