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们不是人
时间过得飞快，那段不详的故事被深深地掩埋，没人记得那个可怜的，喝了轮回酒的娃娃。
陈家在次年秋天如愿以偿迎来了一位带把儿的宝贝疙瘩，全家都喜气洋洋的，破旧的宅子也笼罩一片祥和之气，仿佛所有不幸都被这位男婴的阳刚之气给冲得干干净净。
那宝贝儿子也不负众望，刚出生就哭得惊天动地，还亲切地把一泡热烘烘的尿呲到陈氏那张笑出了褶子的老脸上。
陈氏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爱不释手地抱着他的宝贝疙瘩夸，“我儿子尿得这么高，将来必成大器！”
在金宝短暂的五年时光里，他享受着万千宠爱，从未受过一丝委屈。
他总能得到鸡窝里下的第一枚热腾腾的鸡蛋；别人的粥都是三分之一米，三分之二水，他的碗里却永远都是满满的、浓稠的米。
因此瘦骨嶙峋的一家人里，独他生得白白胖胖，小肚子也整日圆滚滚的。
可对比幸运的金宝，那个被两阵阴风意外救下、可怜的希娣却觉得，侥幸活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要被迫忍受饥饿、寒冷、打骂。
而耐得住打，则是她出生开始就要掌握的必修课。
一大清早，母亲便抄起一旁的笤帚，劈头盖脸地朝希娣身上砸去，舞得呼呼作响。
疼，真的很疼，笤帚的枯枝戳进她的皮肉里，硬邦邦的杆子把她干巴巴身躯打得皮开肉绽。
现在是寒冬腊月，可希娣却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不知转了多少手的挂满补丁的亵裤，她的小脸儿枯瘦蜡黄，几乎是皮包骨头，没有一点儿小女孩子的样子，倒像吸了鸦片的老烟鬼。
冷能止痛，扫帚打向皮肉的刺痛感火辣辣的，甚至让可怜的希娣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她实在太冷了，十根脚趾和十根手指都变得黑紫肿大，生了层层叠叠的冻疮，再继续这样下去，肯定会坏死。
陈家不养吃白饭的，因此即便年仅六岁的希娣光着膀子，也得硬生生扛着严寒出去打水、喂鸡、捡鸡蛋，她有时候十分羡慕鸡圈中的三只母鸡，天生就长着厚厚的羽毛，就算不穿衣服，也不会觉得冷。
扫帚仍旧噼里啪啦地落在她身上，把就剩一把骨头的希娣疼得龇牙咧嘴。
今天早上她只吃了一碗几乎全是清水的粥，肚子早就饿得叫个不停，疼痛和饥饿一同袭击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娘，我错了。”希娣不停地求饶，用手护住脑袋，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掉。
可那个被她称作娘的妇人，眼里早已蓄满了滔天的怒火。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正打得畅快，似乎想将心中挤压已久的恨意全部在发泄在希娣身上，几乎把她打得半死，浑身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和淤青。
直打得手酸，这才略歇了口气儿。
“娘，我回来了。”
听见大姐进门儿，妇人眼中的怒火立即熄灭，她丢下手中的笤帚，笑嘻嘻地走出去迎。
希娣松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身上的伤口。太好了，大姐回来了，她暂时不用挨打了。
而单纯善良的希娣还不知道，接下来才是噩梦的开始。
“招娣，今日的亲事相得怎么样了？林家的秀才看上你没有？”
约莫十五岁的女子叹了口气，“娘，那林秀才好是好，可他都四十多岁了，都快跟爹一样大了，我不乐意嫁。”
妇人立即变了脸色，使劲儿在招娣胳膊上拧了一把，“四十岁怎么了？人家是秀才，还出得起五两的彩礼，隔壁的黑娃倒是年纪小，可他有银子吗？”
一提到黑娃，招娣枯黄的脸上微微爬上一抹羞意，然后梗着脖子问：“娘，您难道要把我卖了吗？”
“呸！别胡说，娘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金宝的学费也有着落了，一本万利的事儿，你可别死犟！你要是不嫁林秀才，我就把你送到刘财主家做妾！”
陈家统共六个儿女，溺死了一个，还剩五个，其中前四个都是丫头片子，在金宝没出生前，全家人都跟着抬不起头来。好在上天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最终还是给了他们一个希望。
金宝必须考上状元，就是考不上，也得考个秀才，这才能给他们祖上十八代都在土里刨食的陈家争光呐！
虽然金宝年仅五岁，每日拖着两条鼻涕，一副痴傻样儿，可为了这个看起来十分渺茫的希望，全家人都勒紧了裤腰带，干劲十足，早出晚归地干活计。
他们这么干不是因为有自虐倾向，而是想要去上私塾，必须得凑够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他们一年的开销了。
招娣圆眼一瞪，“刘财主？”
刘财主都七十岁了，半截入土的人，妻妾成群，没有三十个也有二十个，招娣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如何肯依，只好满脸不开心地说，“那我还是嫁林秀才吧！他好歹还没成过亲。”
说罢，眼珠子便转到屋里头，一天没吃饭了，想寻摸寻摸有没有吃的。
结果一眼就扫到了自己那件新做的花棉袄，那棉袄本是崭新的，可现在一角竟变黑了！
她快速走到
棉袄旁，使劲掸上面的土，一边高声叫唤，“娘，是谁动了我的花棉袄，这可是预备着我出嫁穿的！”
妇人看向床上使劲喘气的小女孩，招娣也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晦气的东西，当年要不是因为她，自己和娘就不会日日夜夜做噩梦，也不会在梦里一遍一遍地被一个恐怖的白衣女人给掐死。
像那个孽种一样，乖乖地用轮回酒填满肚子不好吗？偏要活下来受苦挨打，真是天生的下贱坯子。
招娣十五岁的眼睛里淬满了毒液，宛如一只鲜艳的金环蛇，随时预备着扑上去，死死勒住希娣瘦弱的脖子，将其绞杀。
很难相信这样的眼神会在一个花季少女身上出现。
她眯着眼睛，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似乎在说，你以为死比活着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