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如玉不才，先来讨教高招。”如玉公子最烦拖拖拉拉，早已是不耐烦，一把夺过聪耀华手里的剑。

　　“在下叶世南前来领教。”随着声音，从人群中走过来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人，一只脚实实在在的踩在地上，另一只裤管空荡荡的，被旁边一根铁拐所代替。

　　龙吟的心不禁微微一颤，如玉公子不是叶世南的对手。叶世南是十大世家叶家的家主，他不同于如玉公子，是天生残疾，腿长着长着，不长了，才被截去的。如玉公子是在八岁的时候坠崖摔断双腿，经历了诸多苦难才走到今日这一步。叶世南天生残疾，从小便适应了自己的不足，所练习的功夫当然是避开不足之处，勤加练习，才在武林留下响当当的名声，谁敢小觑。他比如玉公子稍微好些，没有尝试过失去的痛苦，没有感受过无法行走的人生一片黑暗的低谷。

　　叶世南从小便知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为了得到肯定，为了不想庸庸碌碌的一生，他付出的辛苦与勤奋定然比别人多千倍万倍。残疾是令人同情的，然而为了家族荣耀，怕是没有多少人会选择行动不便的人为家主。叶世南为家主，必然有过人之处，功夫自是首选因素。

　　如玉公子露出一丝耻笑，看来叶世南是为他准备的，他们的老底是被这帮武林正义之士摸透了啊。为了不落口实，为了武林正派的光辉形象，曾申也是煞费苦心了。

　　“小伙子，武林中与你年纪相仿的人是大有人在，但找不出与你一样行动不便的人。想来想去，只好由我这个残废的老家伙陪你过几招了。”叶世南拍了拍还残留着的废腿，脸上竟是得意的笑。

　　“无所谓，残不残，对我来说都一样。”如玉公子的表情也是得意，比叶世南更得意。

　　“出招吧。”叶世南摆出招式，随时恭候对方进攻。

　　“且慢”如玉公子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利落的站了起来，是的，坐了二十二年轮椅的如玉公子站了起来，以残疾面目出入人前的如玉公子站的如参天大树一样笔直。

　　众人皆愣，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如玉公子抬起腿，往后一踹，轮椅应声而碎。

　　龙吟望着他的腿，“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个字来。

　　“你什么你，早和你说过，我已无大碍，是你不相信，还能怨我不成。”如玉公子斜着龙吟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惊小怪，没有一点儿当家做主的气派。

　　龙吟张口无言，他内疚了二十二年，突然这个样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了。的确，如玉公子说过，柳生也说过如玉公子因为懒，不想走路才坐轮椅。他觉得是为了舒他的心才这样说，一般人，谁会想起来放着好好的腿不用，去坐轮椅。好吧，就算懒，能懒到何种地步去，今日，他算是见识了，并且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不起来的那种。

　　众人皆叹，大千世界，什么人都有。

　　“我如玉四肢健全，顶天立地，并非残疾之人。免得日后，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诋毁我辰巳宫阴险狡诈。我无恙，你们需换个人吗。”如玉公子轻蔑的扫了一眼对面站着的一群人，他已经死过一遍了，自是视死如归。

　　“不必”叶世南脸上的怒火显而易见，他觉得如玉公子侮辱了他。

　　别看叶世南失去了一条腿，速度却是不慢，眨眼的片刻，便已冲到近前，举起铁拐，直戳如玉公子的心口。如玉公子一个闪身，躲过攻击。

　　如玉公子，本姓云，具体叫什么，因年代久远已不记得了，当然肯定不是叫做云如玉。云家老爷子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虽然随性了些，不过不至于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名字。云老爷子活的潇洒，一生豪迈，不拘小节，估计云家先祖就是如此模样，从家传两套剑法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为了图个简单省事明了取名为落花与流水，这是光明正大的炫耀啊，要把敌人打的落花流水吗。名字虽然简单了些，不过剑法却是精妙。龙吟与严方曾拜在云老爷子门下学习剑法，老爷子倾囊所受，师兄弟三人，唯有如玉公子最为懒惰，他不喜欢习武，不知道他们为他打了多少次掩护，挨了师父多少次训斥与责罚。没想到多年后，如玉公子的剑法同样高超，也许是二十二年前的变故吧，如玉公子经历了丧父、残疾的痛，想通了。他可是云老爷子唯一的儿子，若是这两套剑法让师兄弟们发扬光大了，他还怎么有脸去见云家的列祖列宗，在幽香谷的二十多年，他潜心学习医术，把自己的双腿医好，便只习这两套剑法，务求精益求精，让云老爷子在天之灵，不嫌弃这个曾经让他想要发疯的儿子。

　　半个时辰后，第一局已见分晓，叶世南的铁拐抵住了如玉公子的咽喉，如玉公子的剑落在叶世南的咽喉，不差分毫，平局。

　　如玉公子松了一口气，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与叶世南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能打平，对辰巳宫来说算是胜了。这还是多亏了父亲，父亲说过，剑法没有高低好坏之分，勤加练习，一样克敌制胜。他秉承父亲的教诲，对落花剑法与流水剑法不知练习了多少次，熟练的在梦里都能随心所欲的使用。

　　叶世南是惊愕，只剩惊愕。

　　众人一片哗然，有叹如玉公子剑法轻盈流畅，有人为叶世南感到惋惜，更有指责辰巳宫耍手段，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第二局，姚飞月正要往前走，聪耀华对她说“我先来。”大步走到中央。说到“谁与在下一教高低。”

　　“我。”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的怒意。

　　正是宋云卿，比聪耀华略微年轻几岁，白净的脸，修长的身姿，散发着浓烈的书生气息，只有眉宇间强烈的怒意才挣回几分习武之人的面子。他们是认识的，并称清风双壁，也是算旗鼓相当了。

　　三年前，姚飞月进京，聪耀华不用保护她，有了几日闲暇的时光，独自一人也是落寞。四处闲逛着，偶遇宋云卿上清风山除恶，又热情邀请他，他不好拒绝，同去看个热闹。

　　清风双恶能占山为王，称霸一方，功夫自是不弱。宋云卿毕竟是单打独斗，渐渐的不能力敌，眼看就要败下阵来，丢了正义的脸，心里着急如火，招式自是不能做到行云流水般自然畅快。聪耀华不想抢人风头，又不忍宋云卿年纪轻轻丧了命，只好出手相助。联手除恶的事迹传的是越来越广，才有了后来的清风双壁。

　　“没想到，清风双壁会有持剑相向的时候。”宋云卿的剑已出鞘，剑尖对着脚下的一片土地。

　　聪耀华没有说话。

　　“做个人人称颂的大侠不好吗，你偏偏要助纣为虐，龙吟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双倍给你。我不相信你身上的正义之气是伪装的，你不是那种能被银子收买的人。”宋云卿很激动的说着，他与聪耀华不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唯有惺惺相惜之情，不想让一个大好男儿坠入魔道。

　　聪耀华依旧不说话。

　　“莫不是你有什么难事有求与龙吟？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不管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想当年，我们联手除恶，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你却要助纣为虐，着实让我等心寒。今日，你若是能弃暗投明，我定然拼尽全力让曾盟主既往不咎，你还是惩奸除恶的好男儿。”宋云卿激动的往前迈几步，似是要把聪耀华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出招吧。”聪耀华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锐利的光芒。

　　此话一出，似是浇在火苗上的热油，把宋云卿的一腔怒火一点儿不剩的激发出来，手持长剑，直取聪耀华的首级。

　　宋云卿家传绝学是五柳诀，五柳诀，取自五柳先生陶渊明。宋云卿的祖上曾出过一位和五柳先生一样的彭泽县令，非常仰慕五柳先生的才学，更是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敬佩不已。后因不愿意巴结京中官员，升迁无望，一怒之下，做出了同五柳先生一样的决定，辞官而去。在以后的惬意时光里，创出一套剑法，五柳诀。

　　聪耀华不是行走天下锄奸除恶的大侠，他的志向不在此，他的身份根本不允许他名扬天下。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是没有办法的。若是他知道清风山之后，会得个清风双壁的名头，他还会去凑这个热闹吗。清风山之上，他不愿意宋云卿难堪，更不愿意事后麻烦缠上身，并没有使出全力。事后，为了回避此事，他能不出手就尽力不出手，好让别人忘了清风双壁的事。

　　今日的事，显而易见，他赢了。

　　宋云卿不敢相信的看着落在地上的剑。

　　其实，与聪耀华不熟悉的人都不敢相信宋云卿会输。在世人的眼里聪耀华只是宋云卿的陪衬，没有宋云卿，聪耀华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人，疲于奔波，想方设法的出人头地。是宋云卿让他出现在众人的耳朵里，是宋云卿在清风山除恶的时候大人有大量捎上了他。而他却不知感恩，自甘堕落，怪不得会拜在龙吟门下，原来是和龙吟早有勾结，假装懦弱，隐藏实力，为今日之事，可谓是处心积虑。

　　众人一片唏嘘，当然是把罪名按在了龙吟的头上。

　　曾申不禁陷入了沉思，事到如今，其实他们已经是输了，五局三胜。第一局，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叶世南与如玉公子都是行动不便的人，看似平等，但叶世南的功夫他是见过的，只怕龙吟想要取胜也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以叶世南的阅历与功夫会输给一个以医术闻名天下的年轻人，已是让他非常震惊了。第二局，他承认，是被假象迷了眼。自从在李府见过龙吟之后，他便留意起龙吟的行踪，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最起码龙吟身边有几个人，谁能为之出战，还是清楚的。聪耀华鲜少有大的动静，只有清风山的事可以说道说道，他便寻来了宋云卿，听宋云卿的描述与他的猜测，误让他以为聪耀华确实在宋云卿之下，然而他忘了，还有一种人，淡泊名利，行事全看心情，现在看来，聪耀华就是这样的人了。还剩三局，龙吟、严方、姚飞月，唯一有把握的就是姚飞月了，可是赢了一局有什么用。龙吟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心地善良、功夫甚好，连他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称赞李彦有个好儿子。能胜龙吟的人不是没有，像他，像余松，这些老一辈的人，有十足的把握取胜，然而他们若是出手，不就显得武林正义没有可以用的人了吗，更是显得他们为老不尊，欺负年轻人了。还有那个严方，他是放弃的，他们没有人能与严方对抗。他预计的是三胜一输，龙吟若是能打个平手最好，若是不能也罢，可是如今的局面，怕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第三局，在下龙吟出战。”龙吟手持金环大刀，威风凛凛，是一位立于天地间的男子汉。

　　至关重要的一局，众人皆是摇了摇头，没人有把握能战胜龙吟。这一局即便是平手都不可以，只能是胜利，因为严方是不可战胜的。芝献山之战，若是输给了辰巳宫，先不说武林正义的脸往哪里搁，单单是除魔卫道的士气便会被消磨不少，与辰巳宫的战争不是一日两日能结束的，首战若是没有了士气，接下去可要怎么办，能眼睁睁的看着邪恶统领武林吗。不说胜，就是平局，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讨伐辰巳宫。

　　“不知在下可否与龙公子一较高低。”一个人手持银枪，平静的望着龙吟。

　　此人就如解救劳苦大众的天神一般，众人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不说别的，就是这份勇气都值得别人佩服。

　　曾申的心头一喜，他不认识此人，却认识那人手里的银枪。武林中使用银枪的人是寥寥无几，最有名望的当数金陵的赫连氏，而有胆魄挑战龙吟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看此人的年纪，曾申大概猜到应是赫连氏的大公子赫连文哲。

　　金陵赫连氏在江湖中没有什么名声，以金玉珠宝生意闻名天下，传闻财神爷在金陵只庇护他们一家。然而知道底细的武林十大世家没有一个敢小觑，使得一杆出神入化的银枪，仿佛上天能挑金翅大鹏鸟，下海能战四方龙王。更是为人正直，不过以修身养性为主，低调内敛行事，基本上不过问江湖纷争，即便是二十二年前的大战，赫连氏依旧袖手旁观。所以鲜有人知武林中的另一个豪门，赫连氏。

　　“在下听说金环大刀是令尊遗物，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见识龙公子的高招。”赫连文哲眉眼含笑，翩翩佳公子立于浊世间。

　　严方上前一步奉上金环大刀，他相信龙吟的实力。

　　直到一炷香之后，龙吟才慢慢意识到与他对战的是赫连氏，心里顿时没了底儿。他对赫连氏的一知半解还是从义父那里听来的，只知赫连氏善使长枪。完全不了解赫连氏的武功路数与对战经验，没有一点儿应敌的头绪。

　　长枪对大刀，越战越勇。

　　突然，一支银光闪闪的飞刀从人群中而来，直取赫连文哲的咽喉。

　　赫连文哲躲过龙吟的大刀，长枪一挥，直听“铛”的一声，飞刀落入尘埃之中。

　　飞刀所有人都看见了，真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这下龙吟更没有办法解释了，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来。不禁望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飞刀，心中顿时大骇，一条虺蛇缠绕在刀背之上。他见过，上一次在李府门前要置他与死地的就是这样的飞刀，这一次是要陷害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童，所以为人处世格外小心谨慎，这样的深仇大恨，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下的。

　　“好你个龙吟，程真人大发慈悲给你们辰巳宫一个机会，你竟然不知好歹，暗箭伤人。魔头就是魔头，死性不改。”沈木本就心存不情愿，像辰巳宫这群魔头早该除去，还给什么机会。若不是程真人，龙吟已死八百回了。

　　“既然龙吟自绝死路，大家就不要心存善念了，一起上吧，尽早除去大魔头，保天下一个太平。”刘传志已举着鎏金锤，为武林正义决一死战。

　　“打就打，怕你不成。”如玉公子也是个暴脾气，拳头永远比嘴巴管用。

　　龙吟看着混乱的场面，又看了看苍翠茂盛的芝献山，苍天经过二十二年的滋润才使芝献山有了如今生机勃勃的模样，这一场厮杀是要辜负苍天的厚意吗。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至少他见不得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失去性命。秦子丰是不太熟悉的人，算不上一见如故的朋友，小葫芦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的柳生、柳妹，都是孩子，这份恩情他要下辈子偿还吗。如玉公子、姚飞月、聪耀华，还有大好的年华，只因为结识了他，就该倒霉吗。望着一个个美好的生命，他要怎么去阻止生命的流逝，要像父亲一样，从这芝献山上跳下去吗。

　　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也没有人生来就喜欢被人叫做魔头。二十二年前，他经历了那场厮杀，侥幸活了下来，从那时起，他和他的父亲就是别人口中的魔头了，虽然他们没有做过坏事。他不喜欢这个称呼，所以格外在意，不去沾染恶习，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然而事情怎么会按照他的想法进行，他不去杀人，辰巳宫里别的人会忘记仇恨吗，他的骨子里似乎被烙上了痕迹，抹不掉。

　　多说也没有人听，不如多杀几个人，反正他是大魔头，不杀人怎么对得起武林正派的深情厚谊。一味退让，有什么用呢，带来的是更多的杀戮。他死不要紧，他不能让他的朋友陪着他死。

　　没有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怎会知道活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