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看着李府的大门，步步走上阶梯，龙吟思绪良久。他的义父，李彦，二十二年前的武林盟主，正是辰巳宫遭逢武林正派诛灭的时候。每一个想在江湖中立足的人，每一个江湖中想要扬名立万的人，是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的，他身为武林盟主难道能逃避这个责任？即便他不愿意，也会被别人推着往前走。这样想来，李彦同样是他的杀父仇人，然而二十二年的养育之恩，让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转过身，看着整整齐齐的士兵，龙吟抱拳说到“辛苦各位了，一路上承蒙各位大哥的照顾，才使在下安然无恙，以后若是各位大哥有用得着的地方，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大哥。”姚飞月想要阻止，既然麻烦了，就麻烦到底好了，拜别李彦之后，让士兵再送走，岂不是更好。她已经看到许多虎视眈眈望着龙吟的人，碍于朝廷的威严才不敢上前，此时遣走他们，免不了一场恶战。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不能躲一辈子，既然迟早要面对，还是早一点好，免得整日提心吊胆。况且，将士总归是要保家卫国，若因我而有所伤亡，我岂能安心。”龙吟一脸的笑，似是一身轻松。

　　金昂望着姚飞月，他只是个参将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姚飞月见龙吟没有还转的余地，心底里有些无奈，给沐恩使了个眼色，沐恩便心领神会，笑吟吟的从荷包里掏出来一锭金子，说到“我家姑姑请各位喝酒。”

　　金昂接过金子，脸上带着微微失望，分开了，就没有架打喽。谢了又谢，才领着士兵黯然离去。

　　“二公子，你回来了。”一个青衣小厮站在红木门前，神色复杂，低声问到。

　　龙吟转过身，轻嗯一声，说到“我不进去了，你去请老爷前来，我有要事。”

　　小斯看了看门外的众人，似是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飞快的离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影壁之后。

　　影壁墙是大理石的，上面雕刻着一个寿字和各式各样的蝙蝠，取“福寿双全”之意。人上了年纪之后，最希望的就是子孙满堂，绕膝长欢，能福寿双全。做为儿子，即便不是亲生的，更应该尽心尽力为父亲实现这个愿望，来报答养育之恩，然而李彦出了他这么个义子，怕是连安宁都不能享受吧。

　　李府的周围，今日比往常显得格外热闹，贩夫走卒，茶楼酒肆，伪装成各种各样的人，目光有意无意的撇向他们。有些人更加肆无忌惮，手里握着刀或是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似是要把他们撕的粉碎。

　　龙吟无言，怎么只能武林正派随心所欲的杀人，他辰巳宫报仇就不可以了吗。当年武林正派连辰巳宫里三岁的娃娃都没有放过，如今倒让他们冤有头债有主了，哪有那么好的事。这些天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改变，他回不去了。一个月之前，他还是武林赫赫有名的大侠，每个人望着他的目光中无不是羡慕与尊敬，前辈对他更是寄予了厚望，仿佛武林的未来全靠他一人之力。然而现在他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辰巳宫里所有的一切全算在他的头上。

　　他的父亲，龙傲天，在他的记忆里这个父亲的影子已经很模糊了，毕竟父母身亡的时候，他才八岁，又经过二十二年的岁月，他只是很清楚记得李彦不是他的亲生父亲。父亲的样子是单长老一点一滴在他心里建立起来的，让他慢慢明白辰巳宫所受的委屈与不白之冤。辰巳宫和江湖上所有的门派一样，以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为信仰，凭着每个人的努力使辰巳宫渐渐在江湖上有了名声。辰巳宫声名鹊起，自然是有人眼红，江湖上便有了辰巳宫杀人越货的风声，且越传越离谱，更是传出了龙傲天要挑战武当止真人以独步天下的消息。谣言一出，武林震惊。可巧的是，十五天后，止真人死于非命。武林豪杰皆愤怒，群起而攻之。止真人祖师长风真人、师父玉亭真人，被后世称为仙长。八十三年前，止真人只有两岁，因贫穷被父母送上武当山，那一天正是长风仙长带领弟子下山抵抗犯境的倭寇，望了一眼便为之取名为止，意为阻止倭寇侵犯、保佑华夏，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五十年前，瘟疫在中原大地上横行肆意，尸殍遍野，玉亭仙长不顾自身安危，引瘟疫缠身，亲身经历之后，配出良药，救百姓于水火。而止真人虽不能与两位仙长的大功大德相比较，然止真人所感化或手刃大奸大恶之徒不下百人。所以武当山的道长在人们的心目中是崇高无上的，为难道长，便是与天下人为敌。龙傲天稀里糊涂成了大魔头，人人争着为止道长报仇雪恨。

　　他活着就要为父亲、为辰巳宫讨个公道。

　　李彦神色凝重的出现在龙吟的面前，身后还跟着几人，他全部认识，武当的程真人，止真人的师弟，武林十大世家中的刘家、沈家和武林盟主曾申。望着他的眼神中有惋惜、有厌恶、甚至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李兄，这就是你教出的儿子？”刘传志指着龙吟，质问李彦。

　　“唉！这怎么能怪李兄，李兄是当今武林最正义的人，怎么会教儿子杀人放火、不分善恶。你看看微之这孩子文武兼备、谦逊有礼。”沈木捋着胡须笑吟吟的说着。

　　“沈兄说的对，微之才是李兄的亲生骨肉，他算什么东西。难怪别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李兄悉心教导多年，倾囊相授，终是没能除了他的魔性，大魔头的儿子，心当然是黑的。呸”刘传志瞪着龙吟，往地上吐口吐沫，恨恨的说到。

　　“此人真是心机深沉，以一副宅心仁厚、年少有为的模样行走江湖，为的竟是重建辰巳宫。亏得我们还对他赞许有加，枉费了我们的殷殷希望。”沈木失望的摇摇头，曾经他羡慕过李彦有个好儿子。

　　“早知他是龙傲天的儿子，我就不能让李兄收他为义子，一刀剐了他，免得他为祸武林。”刘传志看着龙吟，眼睛里都冒火。

　　“李兄，他是你的义子，你看该怎么处置。”沉默良久的曾申说到，既然没人把话题引到这件事上，他来说好了。

　　众人不说话，齐刷刷的望着李彦。

　　这么轰动的事，李彦当然是听到了风声，自然明白这些人所来何事。望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龙吟突然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才说到“多谢义父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情，孩儿今生恐怕无以报答，只能以磕头谢恩，望义父见谅。”他微垂眼眸，不敢直视李彦，抿了抿嘴唇，接着说到“然我是辰巳宫龙傲天的儿子，虽义父不识我的身份，但芝献山之战自然有义父的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与义父从今日起恩断义绝，若日后相见，必定生死相搏。”说完，龙吟霍然起身，堂堂正正的立于阳光之下。

　　“好。”李彦只说一个字。

　　龙吟跃下阶梯，手持长剑，对着藏头露尾之辈，声音高亢，说到“龙吟在此，尔等尽管放马过来吧。”

　　此言一出，各色人等从人群中涌了过来。龙吟扫视着眼前的人，有能叫出名字的，有见过的，更多的还是生面孔，若论单打独斗只怕没有一个是能打败他的。也是，若能战胜他，早已传遍江湖了，何必千里迢迢来此等他。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大家一拥而上，必定能杀死他，为武林除了一大害，将来好友相聚，说起诛杀龙吟，自己曾出过力的时候也是威风八面、令人敬佩的。

　　这群人虎视眈眈的望着龙吟，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因为怕死。

　　姚飞月忍不住露出一个耻笑，来时的路上，她都不知道听过多少人说，龙吟胆小如鼠，不敢露面，若是见到他怎么样怎么样杀了他。而如今，龙吟就在此，却没有人敢来取他的性命，原先的豪言壮语哪里去了，这就是所谓武林正派的嘴脸吗。

　　突然，一支银光闪闪的飞刀从人群中飞出，直击龙吟的咽喉。

　　龙吟面不改色，依旧立于阳光下，不动。他根本就不把越来越近的飞刀放在眼里，随意的抬抬手，飞刀便发出铛的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两截。撇了一眼，通体三寸长，刀刃很锋利，微微闪着红光，这是一点儿也不留情啊，多大的仇恨，居然用得着下毒，刀背上是一条缠绕其上的虺蛇，吐着信子，甚是阴毒。

　　又一人从人群中脱颖而出，长着络腮胡子，黝黑毛糙的头发在头顶胡乱的挽了个髻，衣服说不上脏乱但也不整洁，不修边幅的样子。步伐似是有些踉跄，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被人推了出来。手里握着柄大铜锤，看上去虎虎生威，似是带着无穷的力量，不知真的是有本事还是用来唬人。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便仿佛是有了底气，手持兵刃，怒目相对，蜂拥而上，把龙吟围在中间。

　　厮杀声顿时响彻天空。

　　程真人到底是方外之人，济世为怀、慈悲天下，怎么能忍心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面前倒下，大呵一声“住手。”

　　打得热火朝天的人立即停手，不敢再动一下兵刃。睁着莫名其妙的眼睛望着程真人，等着下一步的指令。

　　不愧是方外高人，明明上了年纪，却步伐矫健、声音洪亮，一头白发更显得他德高望重，“人死不能复生，师兄驾鹤已去多年，不必做过多纠缠，徒增杀孽。”

　　“真人此话有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不能把仇恨延续下去。刘兄，你向来与江兄交好，就代替江兄与辰巳宫握手言和。将来遇见两位贤侄，多开导开导。”曾申拍着刘传志的肩膀，交付着重任。

　　“我不同意，江兄家那么多人，死了就白死了，定要诛杀此贼，以慰江兄在天之灵。”刘传志打掉曾申的手，往前迈几步，恶狠狠的看着龙吟。

　　曾申转过身对着程真人摆摆手，天怒人怨啊，他是没有办法平息的。

　　程真人思索片刻，与几人商量一阵，说到“龙公子，此事皆因你父而起，造成诸多杀戮。近日辰巳宫再现江湖，恩怨被重新提起，难免又是一场血腥，我等皆是不忍。为了不再造杀孽，贫道与他们商量，半个月后，我们在芝献山恭候大驾，若是你们输了，请把龙傲天交出来。”

　　“程真人此话怕是不妥，父亲大人早在二十二年前已跳崖身亡、尸骨无存。”龙吟忍不住怒火上涌，他难道希望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放屁，果然是心术不正，我们这么多人在，你还敢说瞎话。二十二年前，如果不是你们放火烧山，你以为你这兔崽子和你那老爹能活到现在，你那缩头乌龟老爹莫不是怕了我们，躲在后面不敢出来了，让你这龟儿子打头阵。”刘传志越想越生气，伸着食指，对着龙吟乱指一通。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不然我让你好看。”姚飞月手握剑柄，眼露凶光，她早已是不耐烦。

　　“龟儿子、龟儿子、龟儿子”刘传志挑衅的瞪着眼，双手握成了拳头。

　　“我龙吟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若是对我不满，下来指教。别满嘴秽言，污了大家的耳朵。”龙吟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握着剑的手因怒火而变的苍白。

　　“我怕你不成。”刘传志撸起袖子就要走下阶梯。

　　程真人赶忙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说到“老道代他向龙公子赔个不是，他出言不善，的确是他的错。”

　　既然有人道歉，龙吟愤怒的脸立刻缓和了不少。

　　“不过，那场大火确实蹊跷。我们已经把你们包围在芝献山，不消一天的光景就能让你们辰巳宫灰飞烟灭。就在此时，一场大火让我们措手不及。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法，为了保住龙傲天一个人，你们竟是，唉！”沈木不禁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当年的情形确实是惨，混乱之下，不知火是什么时候燃起来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为了保住龙傲天的命，跟随在身边的死士，竟然有人想到引火烧身，然后死死的抱住敌人，同归于尽，连尸身都没有留下，烧成了灰烬。其余的人见法子有效，便纷纷效仿，有人抱住的是三个人，有的是拉住了两个人。龙傲天于心不忍，便跳了崖，他一命而已，不值得好兄弟们相继而亡。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知道烧死了多少花草树木和虫鱼鸟兽，还有数不清、分不清的人。或许是苍天怜悯吧，若不是一场雨，大火不知还要烧多久。

　　“火不是我们放的，父亲也的确跳了崖，若我有父亲，何苦拜义父。”虽然李彦尽力不使他受委屈，可是哪有在亲生父亲身边自在。

　　“可是对你们最有利。”曾申说到。

　　龙吟无话可说，这场火给辰巳宫带来了存活下去的机会。

　　“芝献山之约，你若是输了，便要给天下一个交代。若是赢了，辰巳宫若能不再乱杀无辜、为祸武林，我便给你们一个与武林正道共存的机会。”程真人思索片刻说到，毕竟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恩怨了，龙傲天不知所踪。龙吟一个后生晚辈，即便是心术不正，他还是希望能慢慢引上正途。

　　“不管真人相信与否，我父并未对武当不敬。”龙吟的眼眸充满了无奈，也暗淡了许多，但是声音依然洪亮。

　　既然程真人发了话，剩下的人还有什么立场为武林除害呢。陆陆续续，人群四散开来，庆幸没有因为龙吟的出现而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