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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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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顺着那双手向上,呆呆的看着尼德霍格,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尼德霍格。”他张张口。

  “吾帮您冲了一杯……咖啡。”尼德霍格抿抿嘴,“时间有些长了,不过入口温度刚刚好……”

  “不,你先听我说,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感觉自己好像入魔了……”

  封七衡看到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睛登时着急起来,迫在眉睫的危机离他们不远,哪还有什么心情喝咖啡。

  “您太过庄重了。”尼德霍格看着那双略显焦躁的眼睛,“吾之偕神者说过,咖啡有效缓释压抑的神经痛楚,放松点,吾等面对的不是什么不可打败的怪物。”

  封七衡哑口无言,可能真的是自己神经质了,就连尼德霍格都能看出自己的不安了吗?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着能倒映出他扭曲面孔和灯光的咖啡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但仍旧抬起头用急促的语气说:“我还是想……”

  他突然哽住,悻悻地端起杯,接下来的话随着咖啡一同流回肚子里。尼德霍格垂着头回看他曾拿来的一系列藏书,手边同样是一杯咖啡,杯子上画着独属于她的标志。

  封七衡扭头瞥向窗外,这一幕像极了法国浪漫电影中的情节:汹涌澎湃的大雨,点上香薰和烛光搭配痛及灵魂的钢琴曲的咖啡馆,两个无依无靠互相舔舐伤口的人,深刻而温柔的颓唐之美。

  他的生活简明扼要的概括便是:随波逐流。他常混迹于电影院的午夜场,深陷在破烂软椅里,从不挑剔什么,不过通常播放的都是一些烂番茄影片,有时也会赶上影院人员不打呼噜,看一些真正的纯商业化电影:大投资大制作大阵容,却讲了个稀烂的故事。他不会分门别类的将电影放在片夹中——这种做法比告诉番茄酱不能爱上蛋黄酱还要扯淡,反倒像个沙滩拾宝者挑挑拣拣后一股脑扔到箩筐里,等有兴趣了就重新回忆其中潦草的内容。不过仔细来看是没有文艺片的,影院也不会脑残到去播放文艺片,毕竟除了徒增孤独感外毫不剩下什么。

  “那些书很有意思吗?”封七衡抿了抿嘴角的咖啡沫,“在我看来这都是一些老古董的唠叨。”

  “尼伯龙根没有文字记载,祂们也不会让吾接触现世经典……”尼德霍格翻阅下一页,“吾认为很有意思。”

  像是长发公主一样,封七衡默默地想。

  “上面写了什么?”他好奇地坐直身体。

  “唐泰斯给莫雷尔先生造了一艘新的法老号。”尼德霍格答道。

  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端庄优雅的像个品味下午茶的名媛淑女,随后双手交叠覆在书上,真切地提出疑问:“基督山真的有宝藏吗?”

  “也许吧。”封七衡回答的模棱两可,算下来他其实没读过多少世界级名著,由此对享有名誉的《基督山伯爵》也只是知道个名字。

  “不过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西方奇幻故事里龙类都对宝藏有着无与伦比的嗜好,难道这是真的?”

  尼德霍格摇摇头,小心的将那本带有历史艺术色彩的瑰宝阖上,酒红色瞳孔像被水润过。

  “那股炽烈的复仇欲在唾手可得的权利、地位、财富上变得可能,吾不确定‘宝藏’是否为‘宝藏’,那些监狱和囚牢与尼伯龙根比之如何,可唐泰斯却在掉下神国之际活了下来……”

  神国?怎么会是神国?封七衡的汤匙在杯中打转。

  “……吾不做推论,不做臆测,可那浓烈的复仇欲却将他改变。恰到好处的神甫启迪蒙昧的唐泰斯,将那份与世界所求相悖的‘知识’教授于他,并指出‘宝藏’的位置,所化之身和其行为与复仇之神尽然。吾知之甚微,假托于神国和现世所衡,虚能窥到少许秘闻……”

  封七衡怔怔的凝视在冷却的咖啡上,平淡的水面蓦然激起涟漪。

  “吾亦能脱身于当国,却仍困顿于地渊。”尼德霍格在最后说了一句全然不知所谓的话。

  空气中安静得有些可怕,汹涌的大雨如海浪一样冲击在玻璃幕墙上,空气中能略微闻到发酵的味道,封七衡看着冷掉的咖啡悠然一叹扔下汤匙仰靠在椅背上。

  “不合您的胃口吗?”

  “啊?没有……你指什么?”封七衡像被惊醒,慌乱的将目光移到尼德霍格脸上。

  “咖啡。吾言这种新颖液体,从颗粒状固体熔化为液体,带着苦涩感却并不讨厌,加上白色方糖和牛奶又是另外的味道……吾为初见,还不甚了解您的口味。”

  天呐!不必这么惆怅吧,现在怎么还会说“马儿跑得快,吃了不少草”的话。封七衡包着嘴摇摇头,心里腹诽后却想到了尼德霍格对唐泰斯的……“见解”。

  还真是可怕的臆想——封七衡也只能当做是尼德霍格的夸张延伸,险些他便将奇幻故事当成了神的复仇。什么宝藏啊神甫啊基督山啊都有具体的描述,而复仇之神就稍些夸大了主人公的能量,“神国”则完全就是不存在的嘛!不过细细想来,这份与“阴谋论”无异的描述却也有几分契合,在一段历史中究竟有多少事情是我们所能理解的?唐泰斯确实围绕着复仇完成了最后的故事,而这份力量却要归功于一切的巧合吗?可在封七衡将这些重要地方挖出后,却惊奇的发现尼德霍格所填写的答案也能解释一通。

  玩笑话开大了吧……

  “故事蓝本好像是考究的真实历史事件吧?被称为文学经典是没什么问题啦!但要说和神国有关系就未免有些牵强了……”封七衡强颜欢笑。

  “亲眼所见还是传闻……孰能必有验证?”尼德霍格轻轻的说。

  封七衡挠挠头有些坐立不安,他猛然想到“基督山”的含义,来自于耶稣,来自于渴望的“神”。他不免朝着神国方向去想,“基督山”的所指是藏有宝藏的山,但它的能指又概念了什么东西?神国?一个能给予复仇力量的神国?那么神甫的出现就是偶然中的必然了,他丰富的知识是打开神国之门的钥匙,而其“不幸”的去世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结合格列弗洛的“进化论”可以得知庞博的知识是进化的最主要手段,它们作为神的信使游走在人间,传播理念和疯狂的各种类知识为的不就是遴选可以打开神国的人么?如果神甫是格列弗洛,那么唐泰斯便是被遴选之一的神选者,他的升阶之路一直到基督山为止,复仇欲望成为突破“茧”的翅膀,打开了神国之门,拥有了匹敌地位、权利、财富的力量。最关键的,这一段故事考究于历史,并至今令人津津乐道。是否为作者亲眼所见还是从支离破碎的历史研究中发现了什么并艺术化这一段历史,他在作品中注入了自己,把自己化身为“唐泰斯”,以他人之口讲述这段“真实”的故事……

  伟大的艺术家总是将自己藏于作品中。

  当然这些都是封七衡凭借尼德霍格的只言片语的推测,在没有凿实的证据指向之前他绝不会相信这一疯狂的论断。

  “能给我看看么?”他伸出手。

  “当然!这本就是您的东西。”尼德霍格奉上经典。

  它在封七衡的注视下陡然换了面貌,陌生的凶戾感如雾般萦绕,它宛如抨击时代的圣经,在赋予的历史下潜藏着不可窥视不可寻觅的诡秘,永不死去永不现世却逃入每个阴影中躲藏。封七衡翻至最后一页,赫然醒目的话像是在提醒他——

  “直至上帝揭露人的未来图景的那一天以前,人类的一切智慧就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

  他猛然推开那本书,企图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安的摸遍身上所有的兜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随后颤颤巍巍的站起,疾步走到吧台后将一块巧克力撕开后放入嘴中,这才缓解了他不安的情绪。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封七衡这样安慰自己。如果以真实历史为蓝本,那所有的艺术创造都成为了难以言说的基石,否定了人类自身的创造力和思维,沦为神在现世的媒介……这听起来就可笑!才没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事发生!所有的只是巧合罢了,没错,就是巧合!

  他将揉皱的包装放入口袋,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位子上,端起杯又放下,晃荡而出的水花和外面的大雨相应。

  尼德霍格将那本书重新取回到自己眼前,认真抚平每个书角,凝重的像对待真正的圣经。

  她开了口:“您欲言何也?”

  退潮的记忆在尼德霍格的问题下重新席卷而来,封七衡怔在她深邃的眼睛下,听了好一会儿雨落才提起一口气幽幽的说:“我搞砸了一些事情……”

  他压下了这份恐惧,不知是来自与尼德霍格文学和宗教的探讨,还是口中那份含化的苦巧克力。反正无论如何,关于藏在一墙之隔外储藏室里的诡异无形之物已经像那杯咖啡一样,彼时的迫切感和寒颤被冲淡了许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说起来很大,也可能很小……事实上我毫无头绪,可能最初我的想法就蛮蠢的……你想去看看嘛?或者说你能陪我去看看嘛?”

  封七衡不断挪着屁股,可不知怎么搞的每个位置都不舒服,他甚至用手摸了摸,惊诧的感叹自己是不是买了加热款,不然为什么自己的屁股感觉热乎乎湿漉漉的?

  “吾有一故人……”宁德霍格凝神望向窗外。

  “朋友吗?”看到玻璃上倒映出的女孩摇头封七衡瘪瘪嘴。

  “吾等碰两次面,一次在世界树的根部,另一次在世界树的顶部。孰全不知何人唤吾等前去,也不知为何要去,哪怕朝着相反的方向也仍会相遇……欲此,吾称为‘命运’。”

  封七衡张着嘴只能发出哇的惊叹,这种文学式的相遇实在太浪漫了!就像两个围绕不同天体轨道的星球,无垠的宇宙中经过科学的处理巧然将它们相连,迸发而出的命运般的结局真是美得犹如艺术。

  “祂却不相信命运,在纯色世界中诞生的祂总想将世界涂成不同的颜色。可吾的命运皆如此,只要吾还存在,祂便不能得偿所愿,一次次的轮回,在吾等的两次碰面中拼尽全力的对命运宣战。”

  “还真是……扭曲的关系。”封七衡咧着嘴。

  “执剑、挥剑、死亡,吾与之不同,永恒存在的吾觉得这是无法更改的命运,唯有循环这场命运才是解脱。由此吾等罅隙愈深,沟通已然不可作为解决方法,真的是命运,命运将吾等引入了末日……”

  离奇曲折的关系,封七衡看着窗外的暴雨也是毫无歇止的意思。

  “吾等避免不了命运,而杀意却不可遏止。吾便想打就打上一场罢,祂悍不惧吾,如若真解开了命运的诅咒那将会是什么样呢?吾像是活了一天,而重复了千百轮回,有这样的说不清关系的故人也将是吾在深渊为数不多的变革。吾等遵从于命运,却又在每一次轮回中寻觅命运之外的可能……”

  闪电在空中刹那沦湮,听不见雷鸣,大雨也逐渐变得淅淅沥沥。他们一同看着雨,仿佛忘记了时间。

  “陈小姐说吾要叫您‘老板’。是吾的表现让她觉得何处不快了吗?”尼德霍格像是想起来说道。

  老板……封七衡摇头苦笑,自己还只是开了个口什么都没想好呢,这么快就要推自己上路了吗。我是不是心事溢于言表了,怎么想什么这些人都猜得到?

  “她没什么恶意啦!也没觉得你哪里让她不快。就算是一种称呼啦!总比‘您您您’的有亲切感,她可能觉得你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主动点好。总之……随便啦!你怎么高兴怎么称呼就好啊。”

  封七衡心里说还真是“老板”,无论是回乡做生意还是踏入神国谒见神明,都逃不了纷乱的战场。上土下匕是为老,门中有品乃为板。他偏过头看着尼德霍格,无端想象,现在你称呼我为老板,但在神国你才是我的老板嘞!

  “善。”尼德霍格似是听懂了。

  “那刚才说的事……”封七衡扭头看向毫无光影的走廊,带着不确定的口气说道。

  尼德霍格闭上眼,她确信尤克特拉希尔的浓郁气息还留在那里,而在其中还混杂着说不清的别的什么,但仍旧睁开眼说。

  “乐意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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