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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慎与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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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英子睡着了,刘缵花轻轻把英子的小脑袋放在枕头上,然后她转身走出了英子卧室。她又迈着轻悄悄的脚步推开了新丽新菊新新的房间,新丽新菊睡在那张大床上,她们还给刘缵花留了很大的空间,刘缵花抿了抿嘴角,她笑了笑,她弯下腰把两个女孩的被子往她们身子底下掖了掖,她回头看看张着嘴巴打着呼噜的新新,她慢慢走近新新的小床边,她弯下腰双手轻轻抱起新新的头,让他舒服地侧躺着,新新的呼噜声小了。

刘缵花走出了屋子,她轻轻走下了楼,黄丫头听到她的脚步急忙甩着尾巴一扭一扭走到了刘缵花脚的旁边,它昂着头看着刘缵花的眼睛,它似乎在问,你去哪儿吗?这么晚了。

刘缵花把手里的围巾围在头上,她低下头看着黄丫头的圆眼睛,“在家好好看着门!”说完,她迈出了叶家小院。

刘缵花准备去一趟泰安路,地下党组织准备在那儿开个会。

1944年日本因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战场逐步逼近日本本土,日本军队出现了物资匮乏,战争物资短缺。在青岛,家家户户的铜器已经被日本鬼子搜刮一空,他们又开始搜刮铁器;并且日本军队开始每家征兵,凡适龄男青年均被征入伍日本军队,可以说日本军队在强制中国青年服兵役;再有棉布与粮食被日本军队列为军用物资,青岛居民只供应橡子面,橡子面里兑着沙子,老百姓苦不堪言。有的人在沉默中站了起来,开始呐喊,开始参入抗日,这股力量在不断地蔓延,就像星星之火在燎原。

刘缵花的脚步很快穿过了长春路。

刘缵花是一个大脚女人,她没有受缠足的约束,说起来可笑,她出嫁那年才临时缠足,那年她十六岁,她的母亲怕男方家人看出她是大脚丫子,在她出嫁当天把她的脚丫用布绳捆了起来,然后就给她穿上了比她脚小几号的小鞋,这一天把她难受的,坐也不是,那双脚丫疼的她流泪;站时间长了,她就会打踉跄。幸亏新郎发现了端倪,悄悄把她带进了洞房,否则,就凭她火急火燎的性格定会掀了酒桌子。

今儿想想,多亏有这一双大脚,走路安稳,更快;还要感谢她的丈夫,知疼知暖,善解人意。可惜,丈夫无缘无故被日本鬼子杀了。那年、那天一辆马车拉着她丈夫尸身停在自家院子时,一刹那天崩地裂埋葬了她平静的生活,一下子她心里的那座塔塌了。虽然丈夫没给她带来荣华富贵的生活,虽然不能每天大鱼大肉,却让她吃穿不愁,更重要的丈夫很爱她,虽然他性格内向、说话谨慎小心,就这样一个说话不得罪人,做事老实的人生生被鬼子挑出了肠子……每每想起那个镜头,刘缵花就心疼,就恨,她发誓她这辈子与日寇势如水火、誓不两立!

夜已经很晚,春天的风依然很冷。路边的树在风里摇曳,拽着街上店铺的招牌撩拨着空气里的煤灰。这个时间段几乎看不到路上有多少的行人,只有路边墙角旮旯里蹲着、躲着、躺着一些乞丐或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在风里瑟瑟发抖,唉声叹息,敲着空荡荡的肚皮发出饥饿的声音。

夜静悄悄的,孤零枯燥;鱼腥与煤烟混合的气味在空气里不停地徘徊;路灯在雾里泡着,黯然无光。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么细碎,凭感觉似乎是一个女人。刘缵花紧张地竖起了耳朵。近段时间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但,没想到这大半夜的还会有人不辞辛苦监视她的行踪,真是佩服!刘缵花脸上轻拂过一层憎恶,她向前疾走了一步,她快速钻进了路口的一条巷子里,她的身体贴着旁边的砖墙,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路口,路口灰暗的灯光下拖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迈着蛇步,神情小心翼翼。

刘缵花皱皱眉头,她的眼睛再次投向路口,她怒视着那个让她似乎熟悉又厌恶的身形。

女人包裹的很严实,头上是一块三角巾,上身一件男人棉袄,下身穿着厚厚花棉裤,脚上一双绣花鞋,奇装异服,真是费心了!只见那个女人一边揣着手,一边东张西望,还时不时向刘缵花这边探头探脑。

“刘香娥?!这个女人跟着我做什么?跟着多久了?难道她一直在盯着叶家?”刘缵花的心都皱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车铃声由远至近,“铛”戛然而止。

“这是谁家女人这么晚还在凉马路呢?”一个男人声音从刘香娥身后飞到了刘香娥的脸上。刘香娥一愣,她一转身,她正好与一个男人面对面。刘香娥显然认出了对方,她扭了扭身体,她嘴里发出娇柔的声音,“大兄弟呀,俺,俺在这儿转转!”

“这么晚了你到这儿转转?莫不是有了相好的啦?”男人的声音刘缵花很熟悉,是朱老头的大儿子朱老大。这两个人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凑到一块真能磨叽半天,抬头看看灰暗暗的半空,这个时候同志们也许早到了。

“瞅瞅您,朱家大少爷怎么说话呢?您让俺脸往哪儿放?俺也是半老徐娘,又是一个寡妇,谁还稀罕俺……?”

刘香娥嘴里的话让人脸红。

刘缵花再次皱皱眉头,难道刘香娥发现了什么吗?还是她闲得无聊……看情景,听口气,她也不想和朱家老大说实话,凭她好逸恶劳的性格,这么晚又这么冷她不可能这么不辞辛苦跟踪一个与她没有任何交集的人?难道她是有目的、有利益的?是谁指使她这样做?

“怎么,您真没事?没事俺带您一程,咱们有话回家再聊?”

“这?这?”刘香娥撇了撇嘴角露出两颗长门牙,她的眼珠子往刘缵花藏着的巷子里瞅了一眼,她犹豫着。

“怎么?还是有相好的吧?等人?!”朱家老大一嘴一撇一捺,他故意逗刘香娥,“如果等人您就慢慢等,俺回家啦!待会日本人来巡逻,他们可是听不懂人话,宁可错杀一个也不会放走一个……您可要好好保重啊!”

“不,不等人,俺回家。”刘香娥一听朱老大嘴里的话她害怕了,她心里想,如果日本人真来了,那个刘缵花跑了,到时候她有口难辩,她必须马上回家。刘香娥被朱家老大吓唬走了,刘缵花长长嘘了口气,剩下的路她必须一路小跑才能按时到达目的地。

泰山路九龙胡同口有一座小楼,小楼只有三层高,不大,更不宽,很精致的一座小楼,小楼夹在众多相似的小楼之间,很平常,更不显眼。这座小楼里住着一个德国老人,他曾是青岛铁道部的工程师之一。1938年日本鬼子侵占了青岛,他本来可以跟随家人离开青岛回国,就在这年他的妻子一病不起,病人不能远途劳累,他准备留在青岛陪伴他的妻子,和老人一起留下来的还有老人的小儿子。

德国老人的小儿子也曾在铁道部工作,日本人占领青岛后,同时也占领了铁道部,并且驱逐某一些不听他们话的德国工人,老人小儿子因为与日本鬼子面对面交涉,言辞之间有过激行为,被日本人就地枪决。老人小儿子的死讯影响了病榻上的老妇人,悲哀与痛苦让病人雪上加霜,第二天老妇人带着不甘心与病疼离开了她的丈夫,离开了这个世界。

德国老人从此与日本人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为了给家人报仇,老人留在了青岛。

刘缵花出现在德国老人家里时,大家已经早到了。

“日本鬼子在四方机厂四周防卫严密,那个厂院堆满了废铜乱铁,如果炸毁不容易,刚刚我们研究了一下,日本人的军工厂在潍坊地界,潍坊铁路与青岛铁路有链接,交通方便,日本人必定要通过火车运走他们掠夺来的物资,所以,还需要铁道部同志了解鬼子的更详细的运输计划!”一位长者语气凝重,“大家尽量长话短说!”

刘缵花点点头,她站起身,“日本鬼子这两天也要把棉纱运走,一部分运回国,一部分运到大连,不知他们利用什么运输工具,又经过哪里?在哪儿休整?”

“到大连最快捷的是通过海上运输,那样,只能靠渔民兄弟啦,但,我个人意见,只管陆地运输,咱们不能面面俱到,必定咱们人力以及武器装备不够,大家说说自己的看法!”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他又说,“这是我个人意见,不代表任何人……”

“对,咱们不可能水陆兼备,陆地作战是咱们游击队的强项,无论鬼子运什么,无论是棉纱还是做子弹的烂铜废铁,都要抢回来,抢不回来就炸了它!”一个年轻人语气铿锵有力。

“必须把消息提前送出去!”有人建议。

刘缵花点点头。

刘缵花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起目光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她清清干燥的嗓音,“鬼子也许在街道里买了眼线,是不是大家应该小心一些?”

“刘同志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麻烦?”长者看着刘缵花的眼睛轻声问。

刘缵花又点点头,“前几天,有人告诉俺,这几天各个治安维持会所出出进进的陌生人很多,俺联想到了今天晚上的事,的的确确有人跟踪了俺,所以俺迟到了,大家还是小心一些,有事可以单独联系,聚会尽量减少,人多眼杂,目标也大,到时候恐怕无法顺利脱身!这是俺个人意见!”

“嗯,刘同志的看法与想法很正确,有事咱们尽量单独联系吧!今儿就说到这儿,对了,传单,可以自己回家手写,然后再通过各个工厂的积极分子传出去!”长者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大手下面压着的一叠彩色纸递给了在场的每个人。

“自己写?”有的人面面相觑。

“对,驱逐日寇还我山东!这八个字记住吆!记在脑子里,这样大家都安全,即是鬼子发现,就几张空白纸,不会有太大麻烦!”长者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大家单独离开吧!”

刘缵花把几张彩色纸揣进了她的怀里。她心里说,俺大字不识一筐,家里幸亏还有一个小英子,不仅能识字,还写一手漂亮的小楷。

刘缵花回到叶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赶紧迈进厨房给英子做饭,没有什么好饭,只有橡子面掺糊点玉米面做成饼子,再烧点白菜汤,没有一滴油,只有清水放了一条鱼干碎。

灵子在院门口喊英子,英子抓起一块橡面饼子,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匆匆下楼。

“英子,给,中午饭!”刘缵花把布包递给了英子。

目送英子和灵子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还没亮的天空,刘缵花摇摇头,“孩子们什么时候能好好睡一觉呢?苦了英子啦,不仅每天熬夜做手工活,还要捡煤渣……刘缵花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新丽他们的房间。

房间里孩子们睡得正香,她不忍心唤醒他们,她只好把做好的饭菜又放进了锅里,还有四个熟鸡蛋,这四个鸡蛋是留给四个孩子的,英子没吃,也没带,刘缵花摇摇头,她抓起一块橡子面饼子,她又把锅盖盖好就匆匆走出了家门。

正如刘缵花所说所想,柳巷子这个人不多、地方不大的一个葫芦头的地角,也被安排来了一个治安巡警。这个巡警是一个麻子脸,又是一个大长脸,四十多岁的年龄,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套黑色警服穿在他身上给他不漂亮的模样添色不少。他手里抓着一根警棍,看到人低头哈腰,笑容可掬,“您早!”看着、听着这个人嘴上很温和,不知他是不是笑面虎?

柳巷子的开水铺子的门开着,朱老头从煤炉旁的锅灶下抬起头,他的眼角扫过路口,那个巡警正站在马路牙子上扒着眼珠子瞅着柳巷子,这个时候柳巷子里的住户都已经陆陆续续走出了家门,孩子们也醒了,孩子们的哭声与吵闹声充溢着每个墙角旮旯,每家每户门前的煤炉也升了起来,呛人的煤烟缕缕飘散。马路牙子上几乎找不见一丁点的雪,无论大街小巷到处都流着雪水,尤其马路的低矮处都积着一滩雪水,水面上漂着垃圾,又黑又臭,臭水四溢,在马路上、在街道上、在巷子里流淌,好像刚刚下了一场腥臭的雨。

麻子巡警的目光扫过朱家的开水铺子,他看到了朱老头,他急忙向朱老头一抱拳,又点点他的下巴,只一会儿功夫,他的眼珠子迅速从朱老头身上移开,他把灼灼的目光转向柳巷子的深处,他的嘴巴里高一声低一声、不阴不阳地,“各位邻居,有人举报咱们这个旮旯里有复杂分子,所以,治安大队安排俺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儿来!前几年,那一些日本人还想不到这儿,今儿,不行呀,有人举报呀!”

朱老头听着那个巡警嘴里的话,他心里一惊,这个巡警是来报信的吗?他说有人举报?什么人?什么人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朱老头脑子里闪现出了他的大儿子,他嘴里狠狠骂着,“这个兔崽子,吃里扒外的畜牲!”

朱老头嘴里的埋怨声音不大,他以为只有他能听到,没想到他身后的门开了,他嘴里骂的人出现在他身后。只见朱老大举着手,伸着懒腰,嘴里打着哈欠,“老爸,您骂谁呀?这一大早的,您手也忙,嘴也忙,您就不累吗?”朱老大一边说着,一边迈出了他家的开水铺子,他一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高高升起的太阳,他又擎起右手遮住眼睛,他扭脸看着巷子口,他突然张大了嘴巴,“马来福,马老兄,这一清早你在吼什么呀!”

那个站在小路口的马巡警一愣,他一扭身,他皱皱眉头,他哈着腰,他一边把手里攥着的警棍背在他后腰上,他一边眯着眼瞅着朱老大这边,嘴里一边埋怨着、一边嘟囔着,“谁呀?不开眼呀,这还早吗?太阳照屁股啦__”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呀,马来福,您女儿的工作怎么来的?这么几天就忘了吗?……真是翻脸比脱裤子还快呀!”朱老大嘴里一边说着,他的脚步一边迈出了柳巷子,直奔那个马巡警,“怎么?您老人家被安排到俺这个地角旮旯还委屈了?”

柳巷子的街坊邻居都扒着窗台和门缝看着、听着朱老大与那个马来福大呼小叫。

新丽新菊新新也趴在栅栏门里,他们小心翼翼地听着小路对面的声音。

“啊,俺说的呢,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怎么会有人认识俺?”马巡警急忙抬起右手拍拍他的大嘴,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满脸尴尬,“唉,瞅俺这张臭嘴,怎么就不会说话呢,怪谁?怪您把俺引进沟里了……哈哈,朱老大,您大人有大量,您别怪俺有眼不识泰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吆,俺就住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儿,您真是金贵了,委屈您了!”朱老大不依不饶。

“不,不,瞧瞧俺这张不会说话的嘴,没文化,没见识,这大清早的俺还没睡醒,没张开俺的眼珠子,欠打欠打!”马来福连连道歉。

朱老头再次弯着腰迈出了他家的开水铺子,他使劲仰起头看着路口两个目无他人的贫嘴的家伙,他嘴里狠狠嘟囔着,“虾兵蟹将,一对臭脚!”

“马老兄,您刚刚说是谁把我们这个地儿上报告给了日本人?还上了日本人的皇榜?是吗?您在这儿也瞅了半天了,您发现了什么可疑吗?”朱老大用眼角扫视着柳巷子,“您仔细瞅瞅,这个没有下脚地的地方,有钱、有势、有点能耐的谁还在这儿住?填饱肚子都费劲,也就是行尸走肉地活着而已,不是吗?”

“是,只是,这?还不好说,只说小心这条街道,说这儿不安定!”马来福有点难为情,“这也是秘密,希望朱老大理解俺一个小巡警的难处!”

“对,你也是咱们山东人,你可不要冤枉我的邻居呀,这个时候都不容易,有的人为了吃饱肚子,可以卖身子,岁数大了卖不了身子就胡说八道冤枉他人,她姥姥的,谁要是冤枉我们的邻居,我也学学那个小子,割下她的舌头来!”

刘香娥也听到了朱家老大与马来福你来我去、杂言碎语,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落在她的心坎上,她情不自禁地伸伸她的舌头,她真的很害怕。

马来福忙不迭地岔开朱老大的话题,说,“俺是掖县人,来了二十几年了,也是山东人!那年媳妇死了,俺就跟着几个老乡来了,来了以后就做了巡防员,日本人来了,就做了巡警!都是乡里乡亲的,俺也不会黑白不分去冤枉好人,不是吗?”

“奥……马老兄,您这句话俺喜欢听,俺这个巷子对过住着掖县人,她们可是您的老乡呀!”朱老大眼睛往叶家门口瞄了一眼,“她们是贵族,这个时候也落败了,饭也吃不上啦!”

马来福抬起头,他顺着朱老大眼睛看着的方向望过去,几座二层小楼矗立在柳巷子对面,从外面看小楼院子不大,楼层也不高,陈旧失修的小楼颜色古老又沧桑,这样的小楼不算稀罕,在青岛到处可见,只是它里面住的人不是德国人就是日本人,还有有钱的中国人。

马来福收回眼神,他向朱老大摇摇头,他嘴里轻轻嘀咕,“住着德国小洋楼,没饭吃?”

“别说没饭吃,还没衣服穿呢,中国人,山东人青岛人德国人这个时候还不都一样吗?”朱老大撇撇嘴角。

“也是,也是,您说的是实话,俺看到过外国人饿死在大马路上,多半是嗜酒如命的人!”马来福咂咂嘴巴,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年代,都不容易呀!”

“知道不容易,您就多体谅,多担待,肚子无食,嘴上多一句少一句,埋怨几句,您也不要往心里去,看在俺朱老大的面子上,得饶人处且饶人。俺其实呀,俺在这儿住不被乡里乡邻待见,就是俺老爸都看着俺不顺眼,以后您来了,给俺竖个威信,有事啊,俺替他们罩着点,您看呢?”

柳巷子里站着的朱老头巴拉巴拉眼珠子,他糊涂了,这是他第一次从他家老大嘴里听到人话,是不是他耳聋了?听岔了?

“没得说,没得说,以后咱们两个互相照应着!”马来福嘿嘿一笑。

其实马来福这个人不坏,他心里恨日本鬼子乱杀无辜,他见了也阻止不了,只能干着急,尤其遇到汉奸走狗,他也很气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个道理他也懂,他也无能为力。单凭他一己之力扭转不了乾坤,他只能暗地儿偷偷骂几句,可是,为了混口饭吃,他只能尽量保持安静,他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父母,还有刚刚找了棉纱厂工作的傻丫头,二十几岁了,不仅大字不识,还是个聋子,家里里里里外外全靠他一个人扛着,他只能不惹事,更不往他自己身上找事。

朱老大骑着他的自行车走了,柳巷子一下安静了下来。马来福提着他的警棍在丁字路口走来走去,他回头看看窄窄的柳巷子,他真的不愿意踏进一步,不仅没地方下脚,还臭气熏天,每家门口都放着尿桶屎桶,一个个五花八门,甚至有的人就用一个破盆盛着五谷轮回之物,四周飘着刺鼻的味道,看着恶心,看着无奈,他只好把目光送到路北,一排德式建筑,不高不矮,不新不旧,每家小院院墙上搭着冒着绿芽的树枝,尤其那家还有棵樱花树,柔柔美美的樱花迎着阳光展现俊秀的花骨朵,看着就很清洁。种着樱花树的一定是那家日本人,正月里被日本鬼子枪杀的那个青年也许就是她家的吧?他也没有去详细调查,再说这件事也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件事警局里有人常常偷偷提起,毕竟日本人杀害日本人,中国老百姓感觉稀奇,所以,就变成了茶前饭后的话题。

紧挨着日本人家的那个小院子里住着掖县老乡,这家有四个孩子,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警局里也有登记。这家大女儿在卷烟厂上班,二女儿与三女儿带着弟弟在家看门,那个中年妇女是孩子们的舅妈,她也在棉纱厂上班,这一切一切,马来福已经提前了解清楚了,只是那个给日本人通风报信的寡妇他没见过,听同事说她也在柳巷子住,不知哪家?她今儿怎么不露头?是怕朱老大把她的舌头割去吗?如果她真的无事生非冤枉好人,俺马来福也不会轻饶她,在这儿弄死个人轻而易举,只是这个女人嘴里的话已经惊动了日本鬼子,弄死她也是自找麻烦,咳,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马来福皱着眉头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他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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