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坠入深海（终）
苍白的光线，让宁原的脸变的阴阳分明，宛若一尊石膏像，殷实沉稳。
洛克·达尔皱了一下眉，看着宁原苦笑中带着平静的脸，沉默不语，呼吸也压抑了起来。
随着俩人的沉默，空气也变的沉重起来，周围漂浮的微尘被空气重重的压在地上，布拉维尔下层区那经久不散的雾，也被一扫而空。
对视许久后，洛克·达尔率先吐了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想法。”
她低下头，冷哼一声说道：“你真是毒啊。”
听到这话，宁原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洛克·达尔冷着脸说道：“等你死后，‘洛克·达尔’死亡这个事实将会注释到他的脑海中，真毒啊。”
宁原平静的看着洛克·达尔，脸上无喜亦无悲。
“因此，我只能保证你活着，威廉·达尔才能认我这个姐姐。”洛克·达尔咬牙切齿的说道：“但你活着，我就没办法复活威廉·达尔。”
“我不是他，那么天真。”宁原平静的说道：“我从来没有幻想过，我会活着。”
“你还真是阴损啊。”
洛克·达尔闭上了眼睛，她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敌人！
不能杀，也不能放。
进退两难。
作为一个心灵操控者，她深知这种可怕，一个抽象的概念深埋人心，能把人扭曲成无法想象的样子。
如果杀了他，在弟弟的意识里，‘洛克·达尔’就死了！
自己要想复活弟弟，就不能动用‘洛克·达尔’这个身份，必须要换个身份才能成功。
那么就算弟弟复活，和自己就成了陌生人。
复活了弟弟，弟弟却不认自己……没什么比这更悲哀的事情了。
如果说复活之后再相认，解释一切……洛克·达尔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
因为想法深埋心底。
扭曲后的弟弟不会相信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
因为只要话语间触及‘姐姐’，‘洛克·达尔’这两个概念，都会触发‘死亡事实’的想法，从根源上被弟弟直接否定。
就如同无神论者指责狂信徒的神明一般，会被狂信徒绑上十字架，然后放火烧成灰。
如果真的复活了那样的弟弟，自己很有可能会和他陷入对立面，甚至动手。
她曾经做过非常多的心智入侵，深深明白想法植入的可怕。
人会变的非人。
可如果不杀了他，自己的弟弟将很难复活。
因为‘姐姐’那个概念被替换，自己缺乏了指导威廉·达尔成长的端口，无法操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成长为宁原。
不用身份端口的话……自己只能一个神经元一个神经元的调控。
大脑一千多亿神经元，那要调试到猴年马月？
因此，自己现在只能维持面前宁原存活……然后干看着，看着宁原重获新生，而自己则无力回天。
作为心灵操控异能的洛克·达尔，莫名感受到了心智被操控的感觉。
她杀过很多人，很多公司的高层，政府的高官，那些人保镖成群，安全系统无懈可击，但都被她杀了。
因为人心是有漏洞的。
过往她会利用人心的漏洞，悄无声息的完成击杀，而现在，情况却反了过来……
她内心的漏洞被利用了。
这不仅让她有了一种和同类型异能者战斗的感觉。
可是……明明自己已经掌握了他的心灵，拿到了神明般的权限，为什么自己却无可奈何呢？
她暴躁的揉了揉头发：“你这都是什么招？”
宁原嘴角翘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他笑着说道：“跟一个叫都卡尔达的货学的，祂最喜欢让人生死不能。”
嘴上虽然微笑着，但是他心里却泛起了一道莫名的情绪。
世界套层，心智转移……这些办法是都卡尔达提供的。
但破局的思路，却是地球宁原提供的，他当初面对都卡尔达的意志与操作，被自己拿来用了。
他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是自己面对都卡尔达，可能自己早早的就成为了一名圣灵，何谈干掉都卡尔达？
不，自己又不玩游戏，可能永远碰不到都卡尔达。
“都卡尔达……奇怪的名字。”洛克·达尔念叨了几句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有意义吗？”
“能算计我的人，我觉的我有必要记住。”洛克·达尔说道：“我要你真正的名字。”
“你不是知道吗。”宁原笑着说道：“宁原啊。”
“大部分人都想有不一样的人生，你倒好，体验记忆芯片的时候，竟然取了一样的名字。”洛克·达尔笑着说道：“难怪你会认知错乱。”
“哈哈哈。”
宁原轻松的笑了笑，语气有些苦涩的说道：“是啊，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人生。”
“我记住你了。”
洛克·达尔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冷笑着说道：“但你挑战的，可是一个神，无所不能的神，又怎会被一个凡人挟持？”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城市便开始震颤起来。
远处的楼房剪影开始扭曲，支撑大楼的钢梁开始变形，在光影闪烁间，一个若隐若现的庞大蜘蛛，在空气中缓缓凝结。
蜘蛛如同山岳一般巨大，四对复眼狰狞的看着面前的宁原，一股难言的恐惧情绪弥漫四周。
紧接着，她的身影缓缓漂浮，悬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原。
她面无表情，语气却含着轻蔑的说道：“准备好接受绝望了吗？”
“绝望？”宁原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漂浮的紫发倩影，笑着说道：“你不用尝试调集我的恐惧情绪，我见过一个正面硬刚真神的人，从他身上学到了一点，神，没什么可怕的。”
“无知。”
洛克·达尔伸出手，指着宁原说道：“我命令你，放弃注洛克·达尔入死亡事实的想法。”
宁原一脸淡然的看着洛克·达尔，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你以为，我会什么准备都不做的，就这么面对你？”
“……”
洛克·达尔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做着尝试。
城市愈发的扭曲起来，然而仅仅扭曲了一瞬之后，便又回归了正常。
布拉维尔下层区还是那个布拉维尔下层区，钢铁组成的城市森林稳固牢靠，拒绝着一切改变。
这让她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无论是‘解除注入死亡事实’的精细命令，还是‘活下去’这种模糊的命令，统统失了效。
她一度怀疑自己的权柄不存在了，然而读取记忆，解构认知的操作依然可行，这表明宁原并非解除了权柄，而是用了特殊的手段锁死了思维。
只要触及到那个‘解除死亡事实’的想法，自己的权柄就会失效。
准备的真充分啊。
麻烦了。
洛克·达尔眯起眼睛，心里思索着宁原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规避权柄。
是自我意识拆解，还是额外的人格？
自我意识拆解吗？
洛克·达尔摇了摇头，这两个问题本质一样，无论面前的宁原怎么做，都意味着他体内出现了第三个人格。
一个没有蓝图，无从理解的人格。
妈的。
这个宁原的脑子究竟怎么回事！
乱的跟三体问题似的。
思索一番后，她轻轻的落在地面上。
如果不能让他放弃计划，权柄已经毫无作用。
她苦笑着对宁原说道：“我可以让你活下来，只要你让我复活……”
“咱俩都是布拉维尔下层区的人，你觉的你的话我会信吗？”宁原平静的说道。
“呵呵。”
洛克·达尔的笑容更加苦涩，她无奈的说道：“是啊，咱俩都是蟑螂窝里的爬虫，在布拉维尔下层区这个地方，也生不出什么好人了，老实说，我一直以来都想找几个知己……”
“你不用贬损你自己的形象，意图颠覆我对你的认知。”宁原张开双臂，大笑着说道：“你是掌握了一切规则的人，你是神，你是无所不能的主。”
“去你妈的！”
洛克·达尔怒骂一声：“神不能主宰，不能杀人，狗屁不是，哪有和凡人同归于尽的神？”
“哈哈哈哈。”宁原大笑着说道：“你那点心理，我还能不知道？诱导我产生某种想法，然后固化想法，你就可以摆脱这个窘境。”
洛克·达尔先是愤怒的跺了跺脚，随后平复了心情，无奈的苦笑起来。
管理员权限操作不行，普通的手段也不行。
她没有面前这个人格的认知蓝图，只能采用一种笨方法来操作。
一开始，她拉关系，谈人生，想诱导宁原产生一个幻想：‘大家都能活下去就好了’。
在对话过程中，她加强宁原的全脑神经通路，固化了他这一瞬间所有的想法。
无论宁原出现过什么想法，只要想法中藏着那个幻想，自己就有操作的空间。
但现在来看，失败了。
紧接着，‘神不能和凡人同归于尽’这个想法……也注入失败。
‘不要想大象，人就会想大象’这个套路，在面前的宁原身上彻底失效。
宁原反馈出的神经活动一点逻辑都没有，她加强的神经通路，固化的想法……根本不是她想要宁原出现的想法。
根本没有办法分析出面前这个宁原，思考时运用的神经通路，更没法顺藤摸瓜，描绘认知蓝图。
就在她疑惑间，忽然听到空气中的底噪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不一会，她就能勉强听清背景噪音的内容。
仿佛有无数人人在低声吟唱：“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般若时，照见世间一切财，度一切苦厄。财富者，少数觅真者得知，无间……”
？？？
这都什么玩应？
这不是……那个狗艹的《般若般若致富经》嘛！
我去，宁原靠念经来渡劫？
真有你的。
洛克·达尔十分无语，面前的宁原真的有些无懈可击。
他太专注了，没有一点漏洞可言。
这让她不禁有些焦急，再等一会，自己的弟弟可就彻底要变成宁原了！
她先是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自己急切的心理，冷静下来。
焦急解决不了问题。
平复了心情之后，她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果然冷静下来后，思维就会变的清晰的多，问题的关键，出在那个‘姐姐’的身上。
原本那个姐姐的存在，是自己留下来指导弟弟成长的概念机关，现在机关被黑掉，自己只要黑回来就是。
有了那个身份端口，自己就有操作的空间，只要深入记忆的底层，就可以扭转‘洛克·达尔的死亡事实’。
可是……
“你还真是能算计，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那个姐姐，另一个人格吧。”洛克·达尔颇为无奈的问道：“天啊，你们究竟有多少个人格，你这脑子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原微笑着回答道：“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在赞美了。”
“那个姐姐的人格，是你自己拆解出来的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在这梦境里，我可以找到操控她的路径。”
宁原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你大可以试试。”
洛克·达尔低下头，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后，她再次睁开眼，眼里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你真是可怕。”
宁原打了一个响指，面前出现了一张长桌，桌子旁安静的放着两张椅子，他稳稳的坐到一张椅子上，伸出手，指着另一张椅子，笑着说道：“来吧，一起等待吧。”
看着面前紫发美女眼底的寒光，他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沉了下来。
计划已经成功。
当初都卡尔达就是这样，堵死了地球宁原所有的路，让宁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乖乖的被摆布。
这才是真正的谋略。
谋略从来不是揣测人格，预判敌人的反应……而是堵死敌人所有的路，让他只能走向计划的方向。
宁原微笑着说道：“你没有选择。”
“我不是没有选择！”洛克·达尔没有落座，她走到宁原的身前，冷声说道：“你死之后，我可以操控那个人格……”
“我说过，我不会没有准备的面对你。”宁原转头看着洛克·达尔，微笑着说道：“到时你还会陷入这个选择，是想要和弟弟成为陌路人，还是看着弟弟再死一次。”
洛克·达尔的瞳孔猛地增大。
想来那个人格身上，也有安全机制。
自己无论是操控，还是杀掉那个人格，在弟弟的心里，洛克·达尔的死亡都会成为事实。
扭曲已成必然。
再死一次……
这个词汇让洛克·达尔感受到了难言的愤怒，她咬着牙说道：“你无非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我告诉你，我会……”
“哈哈哈！你又怎么样？”宁原眯起眼睛，看着洛克·达尔，狂笑着说道：“把我们的脑子搅得一团糟？让我们彻底脑死亡？好哇！反正我这颗脑子都乱成这样了，我真想看看你还能让它怎么样！”
“你真是个疯子！”
“不疯狂，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宁原笑着说道：“作为布拉维尔下层区的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你们是宁死也不愿意变成我的弟弟吗？”洛克·达尔大声说道：“我可以让你们作为副人格活下去，我甚至可以给你们买晶格神经元芯片，让你们成为……”
“哼。”宁原冷哼一声：“这话你信吗？”
“我不想那么做！”洛克·达尔说道：“我很少见到这样的脑子，脑容积和神经密集度远超其他人，智商很高！我一直很想弟弟有这样的……”
“别开玩笑了！你这话也就骗小孩。”宁原笑着说道：“顶上医疗公司的定制大脑，最便宜的那一档，神经密集度也是常人的1.5倍，我们的智商，根本算不了什么。”
洛克·达尔沉默了。
一股无与伦比的挫败感涌上她的心头。
作为一个a级的心智操控者，竟然在其他人的脑子里，被人拿捏的如同玩具！
摧毁一个大脑……
她从来没有那么做过。
因为那意味着她的所有手段都失败了，这对一个异能者来说，是颜面扫地的事情。
即便是警察局长丁仁那么难缠的家伙，她也只是在他的脑里塞入几十个g的毛片，看看他们能变成什么样，从没想过要毁掉一个大脑。
现在……
她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她真的，真的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活着，难道不是生命的追求吗？”她的语气近乎崩溃的说道：“我真的，真的很佩服你，我可以让你活下来。”
洛克·达尔的眼神中，透露着真诚，宁原也知道，她没有说谎。
此刻，她是真的崩溃了。
宁原沉默片刻后，轻笑着问道：“那我问你，人是因为什么才活着的？”
洛克·达尔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活着？
年轻的时候，她或许会说，活着是生物的本能，是人基因中携带的先天条件。
这是思维的基础，是从不用思考的问题。
但接触到越来越多的人后，她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人的思维基础向来不是追求活着，而是为了解决问题，只不过大部分时间，这个问题叫做活着。
而这其中有个定式，那就是寻找问题的最优解。
大部分人的生活环境都还没到绝境，他们遇到的问题都有办法解决，然而总有那些倒霉蛋，遇到了他们绞尽脑汁也难以解决的问题。
缺乏人脉，缺乏资源，缺乏任何能解决问题的途径或东西。
当残酷的现实倾轧众生，当人意识到那些现实的问题永远无法解决时，那么……
干掉自己，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案。
父亲会自杀以避债，儿女会自杀来减轻家庭负担，炒股失败的人会跳楼以解决亏空。
很多时候，他们不是在逃避现实，而是怀抱着勇气面对现实，做出了他们认为的最优解……
见洛克·达尔沉默，宁原继续说道：“活下去又怎样？变成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副人格？变成一个随时受你摆布的数据幽灵？变成一个存在和不存在都一样的东西？做你电子宠物，一辈子生活在永恒的绝望与黑暗中吗？”
他摇了摇头：“我宁溘死消解，形神俱灭，也不忍为此态也。”
“……”
洛克·达尔闭上了眼睛。
宁原的抉择，的确是最优解，如果她处在宁原的位置，也会这么思考。
但她还是不甘心。
……
恢弘巨大的单摆仍然在不停的摇晃着。
这座独具地球美感的赛博之城，在往复运动的夕阳中，显得既温馨，又怪异。
街道上的行人中，除了正常的行人外，还有很多奇装异服的人。
有穿着女仆装的猫耳娘，有带着呼吸面罩的废土朋克哥，有穿着重机甲的光头，他们混在人流中，既显得怪异，又显得很融洽。
街角的小卖部中，老板坐在一个马扎上，穿着背心，轻轻的摇着蒲扇，看着繁忙的街道，顺便回答着路人的询问。
“你找谁？”
“马什么梅？”
“什么冬梅？”
“马冬什么？”
“您歇着去吧。”
“诶，好嘞……”
钢铁铸成的城市缓缓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红色墙砖。
风沙吹拂过街道，城市的远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厚重的古城墙，青砖绿瓦。
镶嵌着霓虹光景，看起来有一种古代和未来交汇的奇妙感。
在城墙的背后，有着两座高高的佛塔，隐在朦胧的雾气间，如同两根直刺天空的巨柱。
城墙旁的摩天高楼上，镶嵌着一座巨大的佛像，佛像双眼慈悲，安宁祥和，仿佛在世外，凝视着众生。
小宁原跟着姐姐，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行走。
街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熟悉，带着浓烈的既视感。
他似乎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到过。
天空中的巨幕播放着最近新出的游戏，那栩栩如生的画面和粒子特效让宁原心驰神往，他忍不住想上手玩一玩。
“姐，你看这游戏……”
“你想玩？那就玩呗。”关雅笑着说道：“这些游戏看起来很不错，我也想好好玩一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