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种
月亮隐没在乌云之中，地面上的人们渐渐散去。
???????柿寅和金珂并排走在一起，与来时不同，来时柿寅在开导一脸郁闷的金珂打开心结真诚的去向老板娘道歉。
???????“你发酒疯发到人家身上你还有理了?”
??????“不道歉以后连这条街上最好吃的麻辣烫都吃不到!”
??????“看在我的面子上，喊你去就去!”
???????柿寅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金珂呢，只知道低头走路，毛绒绒的自来卷耷拉着，染了一头金发，像一只沮丧的小狗狗。
???????好在迷途知返，他真诚的自我谴责换来了老板娘的原谅。
???????在他的目光与老板娘的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他不仅重获整条街最好吃的麻辣烫福利，还拥有了每晚的做梦素材。
???????老板娘那张含情脉脉的脸就是他的做梦素材。
??????很年轻的女人，已经有了一股成熟的风韵，明明生活在闹市，却安静非常，让金珂想起了港片中的大家闺秀。
?????要是她做我的女人就好了。金珂想。
?????金珂对别人耐得住性子，憋得住话，对柿寅不行，柿寅太亲和又太周到了，他仿佛能猜出你下一句话的意思，能准确把握到你思维混乱时意思不明的句子的精髓。跟他聊天简直是一种享受。
??????于是，回去的一路上，金珂一直激动的在讲，柿寅一直安静的在听。金珂的自然卷高兴的上扬着，没有来时的颓废。
???????“说起老板娘，啧，怎么说，用港剧的话来说，太正点了!”
???????“她的麻辣烫，啧，怎么说，一个好吃，一个干净。门口王二丫的就不行，边擤鼻涕边放葱!换你你受得了？实不相瞒，没跟她道歉前我只能去王二丫那卖，啧啧，买一次恶心我一次……”
?????柿寅笑着摇摇头，很温柔的看着金珂。
????金珂的小嘴叭叭的是真能说，这会儿已经说到自己家乡的麻辣烫小店了，说他们家清汤里一定要放辣椒，不放就不做买卖吧啦吧啦。
??????金珂说话口音有点憨憨的，人高，走路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实，语速也慢慢的，很耐听，柿寅就这么听了一路。
??????走到汽修厂的工人宿舍，停下了。
??????“咋，柿寅，你不回去吗？”
??????“还有点事，你先去吧。”
??????金珂挠挠头，走进了宿舍大楼。
???????柿寅目送他进了楼里，转身快步回到刚刚的主干道，朝另一个方向走，走到尽头便是一栋居民楼，柿寅抬头一看，三楼昏黄的灯光还亮着。
???????手拎着草芳她姐做得麻辣烫，说是要给草芳吃，可这倔姑娘不知是怎么啦，先是跟姐姐吵架，离家出走，在外面租房子也不回，后是彻底不和她姐见面，也不说发生了什么，草芳她姐好几次拜托过柿寅，柿寅自己也劝了好几次，没用。
??????今天估计这麻辣烫也不会吃她姐的，柿寅想着便到了三楼，用钥匙开了门。
??????屋里的女人慵懒的躺在沙发上，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台式电视播放的电视剧散发的光充斥着整个房间，地上散乱着衣物，食品袋子，烟酒盒子。柿寅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他把麻辣烫放在茶几上，女人看到他来了，便黏上来，用纤细的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唇在他的耳旁低语:
???????“你来了。”
???????妩媚又迷人。
???????柿寅只是嗯了一声，拉开女人的手指指桌上他刚刚带来的麻辣烫，“姐姐的，路过的时候她要我带来，给你尝一点。”
??????草芳嘟着嘴，身子往茶几上探去，本身只穿了背心和短裤的她，留给柿寅纤细的腰肢、光滑的美背和肥美的大腿。
??????她用竹签在麻辣烫盒中乱插，又低下头闻了闻味道，玩了一会儿却是一点儿也没吃，把竹签一扔，又躺倒在沙发上了。
????????柿寅眉头一皱，顺手摸上了女人洁白大腿，身子倾在她上面，鼻尖处能感受她均匀的呼吸，“怎么不吃?”
???????“她的我才不要吃。”草芳把嘴一撇，看到柿寅好看的脸，捏住他的下巴，飞快地亲一下他的嘴唇，但起身太快，胸口的起伏太剧烈，她的呼吸有些不流畅了。
???????柿寅当然能敏锐感知到草芳的反应和想法，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柿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草芳。
???????眼神中全是好奇。
???????语气中又带有审视的意味。
????????草芳像想起什么一样，突然有一点慌，有一点脸红，她推开柿寅，两个隔着点距离，空气中的暧昧消失了一大半。
????????柿寅有点诧异，草芳的反应是他没想到的，推自己的时候有点抗拒的意味还有点力道。
???????这就更令他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
???????“真有事瞒着我?”
???????“是和姐姐吵架有关吗?”
???????“你别再问了。”草芳说出这话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为什么和姐姐吵架，是什么原因能严重到你直接和她分开住还不愿意和她有往来。”
???????柿寅一下搂住了草芳的腰，草芳没忍住轻唤了一声，想要柿寅把手拿开，但那围着腰的手紧紧的，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
???????“告诉我好吗，你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更何况她是你姐姐，哪有姐姐有隔夜仇的……”
???????“你够了!”草芳怒斥一声，说出口后才发现态度过激，柿寅的手已经收回，她就这么背靠着他坐着，也不敢回头看他。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和你无关。”
??????呵，和我无关。
??????好个和我无关。
??????哪次麻烦不是找我，哪次不是我帮你除了我还有谁能想的这么体贴周到。
???????草芳背对着他，窗外吹来一股凉风。
???????柿寅感觉什么火都歇了。
???????不知过了多久，柿寅站起来，“时候不早了，你收拾收拾准备睡觉吧。”
???????然后拔腿就走。
??????草芳在后面叫住他，“你今天!不在这住吗……”
???????“不了，我回去睡。”
???????是夜，草芳一个人躺在大床上辗转反侧。
???????柿寅从来不生气，人也特别好。
?????所以他今天应该也没生气。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对他这么凶过，他以前也原谅自己了。
??????这次应该也没关系。
我和他的关系只有姐姐知道，姐姐就算知道什么，也会替我保密的。
???????应该没关系。
??????工人宿舍里。
??????从不生气的男人在小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草芳她
??????究竟隐瞒了什么呢？
??????鸟鸣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柿寅从一夜清梦中醒来，朝阳的一缕光亮不偏不倚的照在他的胸膛上，热烈又滚烫。
???????他利索的坐起，穿上工作服，拿上口杯出了门。
???????公共澡堂里。
???????柿寅正对着镜子刷牙，从后面过来两人，一胖一瘦，推推搡搡就过来了。
????????“早，柿寅!”
????????“柿寅!你昨天在寝室睡的啊!”胖的一把拍上柿寅的肩膀。
???????柿寅被这重力压得一晃，笑着点点头。
???????“哈，我就说在寝室吧，你输了，赔钱!”瘦子手舞足蹈起来，扯着胖子不撒手。
??????“好了!好了!知道了!钱少不了你的!”胖子脸上没了光彩，怏怏的呵斥道。
??????柿寅把漱口水吐了个干净，回头吐字清晰地对他们说，“你们又拿我打赌!”
???????语意中尽是玩笑和委屈。
???????胖子和瘦子只是笑，
???????“你这么招桃花的人，兄弟们不好奇才怪呢!”
????????“就是，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柿寅笑着摇摇头。
????????“呀，傻子，快刷，一会人多了，挤死你我可不管。”胖子把牙膏拿出来笨拙地往牙刷上挤。
????????“窝可不想你介么傻，窝早刷上了。”瘦子趁胖子傻乐，自己刷上了，此时说话口齿不清，牙膏沫乱飞。
???????“你介小子，算你机灵。”胖子刷着牙，邪恶的手捏上了瘦子的后颈，瘦子百般挣脱不得，咳嗽着，“艹你大爷的，咳咳咳……”
??????胖子哈哈大笑，他刷牙贼快，牙刷在口腔中的时间估计不超过30秒，他飞快的洗完杯子和牙刷。
???????“拜拜啦你嘞。”胖子摸了一下瘦子的胳膊，飞也似的离开了。
???????“靠!等等窝!”瘦子加快了速度，此时澡堂外声音渐大，一大波洗漱人群来袭。
???????而我们的柿寅呢，他早就收拾好了一切，拉上宿舍的门，扬长而去。
???????楼下的一间宿舍里。
???????“华林，你到底起不起啊。”阳鸣拿着洗过的口杯，一脸无语的看着面前与被窝难分难舍的人。
???????“嘿嘿，阳鸣，你先去吧。”华林探出头，尴尬的笑了一下又马上缩进被窝。
?????“你又踩点啊。”
?????“啊……yes。”
?????“……”阳鸣持续无语中。
?????柿寅来到汽修厂大门口，汽修厂厂门紧闭，四下一看也没见保安老李。
??????我来的很早吗？
??????柿寅低头看了看腕表，七点一刻。
??????不早啊，该上班了啊。
??????老李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柿寅!来了，这么早!”
???????柿寅客气的对老李笑着，假装不知道老李七点一十要开厂门的事。
???????“还好，还好。”
???????老李熟练的把钥匙往锁里一捅，还不忘对柿寅说，“这样好!这样好!年轻人里我就最看好你!不好吃懒做，不偷懒耍滑，像你这样好的年轻人，不多了!”
???????钥匙打开了锁，老李把锁从门栓上抽出，柿寅拉左门，老李拉右门，门沉重又闷声，彻底敞开迎接外界的光亮，光亮灌进整个汽修厂。
???????“辛苦你了，李师傅。”柿寅客气的说道。
???????“啊不谢不谢，这有什么好谢，你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汽修厂里。
????????前文已经说过，柿寅虽然是普工，但是跟别的普工是很不一样。几年以来，他的能力和本领大家都看在眼里，许多人已经把他当做老师傅了。
???????每天上班，他不仅能把自己的事情办好，还可以指导不熟练的学徒，教给他们汽修上的一些手法和技巧。
???????阳鸣和华林还是学徒的时候，就总是向这位大不了几岁的哥哥请教，现在阳鸣和华林转正了，看到柿寅都会恭敬地喊一声“师傅”。
???????连在汽修厂上班三十年，已经是老师傅的老秦都当面夸过柿寅，说他“以后能挑大梁”。
????????柿寅当时谦虚的表示自己还有不足，但心底里一直有个症结，那就是成为汽修一厂的管事师傅。
???????这个管事师傅就跟纺织厂监工，草芳的干的事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管事师傅精通汽修厂的技术，有指导和监督别人做工权利，薪水自然是翻了倍。
???????能成为汽修厂的管事师傅的，通常要在普工的岗位上待上一些时间，人际关系也必须特别好，不然你管人人不服你，你又有什么法子呢?
???????像老秦，他被评管事师傅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厂里热议的管事升干事，讨论的就是这波人。
???????老秦若是由管事升为干事，执行厂里的生产指标和生产规划去了，那他的位置又给谁呢?
???????从汽修一厂现在的状况来看，相信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也是为什么老秦夸柿寅“能挑大梁”时，柿寅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洋洋得意的原因。
???????外面一阵熙攘，工人们陆续进厂开工了。
???????柿寅正检查一台车的零部件，余光瞥到一个身影走来。
???????柿寅抬起头，礼貌地问候老秦，“早，秦师傅。”
??????今天的秦师傅行头都变了，想是上面升干事的审批都下来了。
??????秦师傅看到柿寅眼神一怔，并没有露出往日和蔼的微笑，手指指无人的角落，声音低沉地说:“柿寅啊，你来。”
??????柿寅扔了手套，随秦师傅来到空旷的车间，“秦师傅，你今天的打扮不像个管事，倒像个干事!”
???????柿寅的马屁拍的一绝，但今天好像不太奏效。
???????秦师傅苦笑着挥挥手，“是啊，升了，几十年了，终于升了。”
???????“升职应该是高兴事，怎么看你不太高兴呢？”
??????“啊，小子。”秦师傅突然正视他，认真的说道，“因为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是关于你的。”
??????“啊?您说。”
?????“厂里宣布了新干事，还宣布了接替旧管事的新管事，咱们厂的新管事，不是你。”
??????“是小新。”
??????柿寅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是他，怎么会不是，他每天起早贪黑，他拼命左右逢源，是为了什么?
???????在听到小新的是新管事那一刻，他浑身上下全是震惊。
??????小新?怎么会是他，那个做工才两年，当学徒时把零件漏在别人车上忘记拿下来差点转不了正的小小普工?
??????转而是无尽的愤怒。他柿寅哪点不比小新好，凭什么，凭什么会给出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会是他呢?为什么会是他呢?秦师傅，你知道我是有多为工厂效力的，为什么不选我选他呢?”
???????柿寅一连串的反问把秦师傅逼得后退几步，他竖起手指想提醒柿寅小声一点。
????“你冷静，你先冷静……”
????“我冷静不了，秦师傅!你和旁人都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我不相信上面领导不知道我柿寅的能力，这个决定简直是荒唐，荒唐至极!”
?????“哎呀!小子!”秦师傅一跺脚，把柿寅拉到更远的地方，看了看车间没人往这边看，想是都没发觉。
??????再看看那小新的工位，好家伙，太阳都火烧屁股了，这孙子还没来呢。
??????“我说过了!你当我没说过?当时领导一致同意小新当管事，我在他们面前只是一个刚刚提拔的小小干事，我哪敢多说，我不敢呀!”
??????“柿寅，这里水很深，越往上越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十几年前我那么想升职，想成为超越绝大部分平凡的人，可我现在，我越来越发现这其中的虚伪，狡诈，我不爱争了，柿寅，我本无意于这个干事，上面本来也没想给我，可后来怎么着?国家要求企业重组，原先的全是领导亲戚的干事班子，经理班子全部打散!所以才有我们升职!所以才可以!”
???????柿寅看着面前一头银发的老人，无话了。
??????老人语重心长的拍拍柿寅的肩膀，“柿寅，听我一句劝，别争了，你争不过的，小新他当了啥，就让他当去吧，你只当没看见，老老实实的，老老实实拿你的工资，老老实实的打工赚钱过年回家娶老婆，就这样吧，好吗，我今天还得去西厂的办公室，不多说了。”
??????秦师傅走出两步，柿寅追了上去，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师傅，你教教我，如果我想赢，我该怎么办。”
???????秦师傅步子一顿，心一颤，回过头看着柿寅闪闪发光的眼睛，一字一顿得说:“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虚伪，狡诈，不择手段。”
?????柿寅的思绪突然飞到很远之外，他突然很想知道草芳现在在做什么。这些年他利用草芳的人脉收割了很多外界的上流人士，这些上流人士把上百万的跑车随意的疯狂驾驶，摔得破口子烂轴子了总会打他的电话，这时他就会说和熟悉的汽修厂联系。
???????他一直以为老板们知道这些年来跑车的修理生意是谁招来的，但显然，他们并不知道。?
???????那就斗一斗吧，反正他一无所有。
??????思绪回来了，他看着眼前的老人，历尽沧桑仍是那么热心和谦逊，心下有点不忍，但还是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