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技术的尽头

　　战争结束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战利品被分发下来，丰厚的物质奖励叫尼斯托公司的魔女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兴。经过几天的高强度征战，疲惫感涌上心头，她们想立刻开始休息，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睡着。因为一个人从她们的生活中离开了。那个连接了一切的男人，他在的时候很自然地融入到大伙当中，不以为奇。但当他真正消失，她们又感到心里空落落的。魔女们聚集起来，失魂落魄。“老板去哪了？”102很急，她回到实金大厦，却没在他往常出没的固定地点找到他，她有一肚子的喜悦想要分享。“他去了另一个世界。”101澹然说，她心里也是酸楚，但不能表现出来。“老板死了！”102立刻大哭起来，“我不要！”101本来想解释具体如何，但被妹妹的眼泪所感染，自己也转向墙壁，眼眶泛红。他走得太远，远到没有人能跟上。“他要是回不来我们怎么办？”浅梦站在走廊上，双手抱在脑后。“如果他不回来，”风间宫理点了根烟，“我们会追随法洛莎大人走向一条古老道路，把过去发生的所有历史重演一遍。”“所以他……他真的遇到危险了？”微十月听到魔女们的谈话，非常吃惊。她也一清二楚，要没有徐炀在，整个组织会彻底失去凝聚力。杜迁迁一言不发，把钻石戒指藏在自己手心，这不是个交出戒指的好机会，她想流泪。如今杜迁迁的心神也已飘到遥远地方，如果只能在回忆里见到他，那该有多可怕。潘瑞尹看到吉冈水色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得出声问询：“你在干嘛？”“看老板留下的技术文档。”吉冈水色是黑客魔女出身，明白徐炀的状况，“他潜得太深。意识彻底离开躯壳，在那片战场上保护我们的背后……到现在整整五十个小时，一秒不停。”番茄小说“你能进去找他吗？”潘瑞尹忙说，“你也可以像个黑客一样下潜，看有什么你能做的。”“不用说我也想进去。”吉冈水色站起来，悄悄擦去自己的眼泪，快步走向信息室，“他的下场……不该是被困死在那种地方！”她与其他魔女前往信息室，发现门口的小傻瓜已被法洛莎搬到旁边，累到躺在地上睡觉。法洛莎独自站在房间尽头，凝视徐炀沉睡的技术舱，它至今没有开启，这不同寻常，因为战事结束，黑客们也停止出手了。“我去找他。”吉冈水色说。法洛莎哀伤地看着吉冈水色，这比任何威胁和逼迫更让吉冈水色想要潜入其中。102搬来另一个技术舱，吉冈水色向法洛莎行礼，随后爬进去，将数据接线刺入自己耳后。莉拉在结束手头工作后也第一时间赶到，她在信息网路中观察到徐炀的状态，格外破碎，濒临极限，被网路单元完全分割，深受打击，无法完整地回归身体。“一旦失误，她也会迷失其中。”莉拉看向吉冈水色的技术舱。“信任‘巴克斯’吧。”101轻声说，“这可是第二个见到他的魔女。”【希利斯之海】潮水般的网路信息攻势消退了，但对尼斯托公司的网路窥探量仍然很高。大部分是爱好者，出于敬意和好奇心前来瞻仰黑客墓地。足数370名黑客入侵者战死在希利斯之海当中，他们的意识深深潜入海中，遭到赛博妖鬼的反制，被清空、删除、归档，化作同等分量的废弃数据。如今，空洞的数据战场上只留下赛博妖鬼变成的“野兽”，它的威胁太大，人们敬而远之，不敢靠得太近。几个小时前，榜上有名的最强大黑客们被悬赏打动，与数字方舟实行联合行动，精心设计出一款针对希利斯之海的数据病毒，使那头赛博鬼魂陷入困境。它必须暂时离开希利斯之海，退出防线，否则就会被数据病毒所杀伤。但它没有后退。它留下了，并且承受了数据病毒的全部伤害，其残存的理智文件被分解，变成近乎于“野兽”的怪物，化作无序扩张的、疯狂的数据化意识，飘荡在希利斯之海当中，与系统融合，将其效能发挥至上限，从浅层接口到底部源代码都受其看守。它的最后念头，还是杀掉所有入侵者，而它的原始意志沉到了系统最深处。其他知名黑客从外部接入希利斯之海，他们在被称为黑客墓地的防线边上徘回，默默观察濒毁野兽，守护者和希利斯之海本身一样到了负载上限，残破的精神像破裂的螺旋结构一样，从上到下分布在系统当中。当吉冈水色下潜的时候也看到那些黑客，要求他们离开。“我们没有敌意。”他们回复，“我们来看一个迷失的朋友。”“你们认识？”“不，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能用希利斯之海，说明他和我们一起见过数据沙丘上的那些事情，他是个战士，比我们这些游离于秩序之外的懦夫要勇敢很多。我们不敢进入，看看吧，这里是黑客的大墓地，从前往后几十年都不会有这样血腥的攻防战了，我们正站在历史的遗骸上。”“你们能帮忙吗？”吉冈水色追问。“往深处搜索吧，他的意识文件被打入了源代码。”黑客们说。吉冈水色的精神漂浮在最顶层，不敢往下逼近徐炀留下的狂怒精神，那是一种自我防卫。她的进入略略扰动了徐炀的数字心灵，他的意识如黑客们所描述，进入了希利斯之海的源代码，就像进入永恒的潜意识黑箱一样。徐炀的意志被吉冈水色的进入惊醒了，他抬头看到吉冈水色的精神，相距甚远。“瞧瞧你。”一个声音响起，“我给你的原型机被你玩出花来了。”“托德？”徐炀朦胧中想起声音的主人。“希利斯之海里的水可深了。”“你一直在这？”“我之前就跟你说了，我是被留下来的一段代码。”“你来警告我不要乱搞。”徐炀说，“但我做的过火了。”“不不不……你已经成了。”“成了什么？”“希利斯之海本身。”托德说。徐炀抬头，自己那毁灭的精神确实蔓延到了希利斯之海的每个单元、每条代码上。“我变成了数字生命。”徐炀顿悟。“是的。”“这里很安静。”徐炀接受这个现实后，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能观测到自己濒毁的精神和摇摇欲坠的代码世界。“这里是技术的尽头。”托德愉快地说，“这个状态不错，恭喜你，你已经控制了整个希利斯之海。你可以用它来扩张和侵吞每个设备，最终把所有地区的希利斯之海连在一起，把整个世界的所有网路合并在一块，真正的互联网时代将到来，而你也将成为数字神明。”“我和系统都破碎了。”“但也可以修复，你是数字生命，仔细想想，你可以像人类创造新的细胞一样，在自己的身体当中制造新的代码，无限增殖和复制。”徐炀在系统空间中尝试修复自己，一条条代码快速涌现。“但我不是个程序员。”徐炀说。“数字生命寿命无穷，你有大概一两万年能够挥霍，足够你自己开发一套语言。”“你知道的很多……托德……你到底是谁？”“呃，我是受雇于‘七印’的黑客。”“黑客之王原来也是帮人办事么？”“当然，七印不允许灯塔核心私吞希利斯之海，必须让它的一部分得到公开，即便灯塔核心也不能逃出七印的监管。不过我的价值已经被耗尽了，这是我做的最后一单买卖。”徐炀看到字符串漂浮，基本源码编织成托德的头像。“你在数据中生活。”徐炀说，“你的本体托管在服务器上。”“大家都这样，企业家也这样，黑客更该这样。”托德的头像以超光速在源代码中穿梭，“瞧，我会飞，数字生命。”徐炀往浅层代码库看，注意到了化作意识、冒着风险下潜的吉冈水色。“我会杀掉她的。”徐炀试图离开源代码，“我留下的那些东西……一部分疯狂的我……我要怎么夺回去？”危险的不止徐炀，还有黑客们种在他身上的数据病毒，它们也会感染吉冈水色，而她的造诣远不如徐炀，顷刻间就会被摧毁。“你是数字生命。”托德的程序留下这样最后一句话，然后从源代码中自我解体。徐炀在系统中摸索着，他潜的太深，与肉身最后的关系都隔断了，完全变成数字生命。他一边调用程序杀毒，一边为吉冈水色开道引路，将她与徐炀的疯狂一面隔绝开来。“徐炀！”吉冈水色感觉自己看到了他，但又模湖不清，她下潜的不够深。“我是一片代码了，他们没有杀死我，把我打入希利斯之海深处，反而让我变得更强。”徐炀说，他身化万物，近乎神明，意识与精神超脱人体限制，每一块机器都是他的一部分。“那怎么办？”吉冈水色急切地说。“没什么怎么办。”徐炀在网路空间中扩张，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数字心智，不自觉地吞噬希盛神宫内的上万台终端设备，认知力和分析能力不断延展，超越了凡人极限，“这并非坏事，从此希利斯之海就是我。”“大家都在等你！”徐炀的精神在希利斯之海中退缩，一个个分叉的意识往后回退，他的精神彼此融合，就像分裂的碎片重新聚合成一个整体一样。他回归作为人的出发点，他在希利斯之海当中漂浮。作为人生存下去的念头战胜了这种无谓的超脱感。“走吧。”徐炀默默检查自己，损坏的希利斯之海还需要时间修理。吉冈水色目眩神迷地看着这一切。技术舱盖开启，徐炀满身是血。“他不动！”法洛莎大喊。“精神回归需要时间。”吉冈水色拔掉接线，“他要回来的，他跟我说他决定回来的！”慢慢地，徐炀从技术舱里伸出一只手。法洛莎开始哭。“欢迎回来，主人。”莉拉轻轻将徐炀抱起，法洛莎走到他身边。“……再也不会走了。”徐炀拥抱莉拉。“走？你要去哪？”法洛莎流着泪追问。“很远的地方，但是，一想到你会哭，我就回来了。”徐炀擦干法洛莎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