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001.
孙吴上一刻还在下坠的黑暗中,下一刻就站在了医院，这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他看见果东。
坐在病床上的果东和他印象当中的果东略有不同,他印象当中的果东一双眼睛总是灵动,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还总是抱着只被切碎有被缝合的怪异兔子，让人不自觉的就朝着兔子看去。
他面前的果东，面前虽然依旧放着那只兔子，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更多的朝着果东本人看去。
此刻在他面前的果东,远比他怀里的兔子，更引人注目。
“果东？”
果东抬眸,他注视着面前熟悉的人。
孙吴眼中却多出几分陌生,“你是……果东吧？”
“你准备怎么办？”果东问。
他摆弄放在腿上的兔子，兔子乖巧的被他摆成各种姿势。
那一瞬之间，孙吴脑子里浮现出无数的问号,为什么他会在这，为什么果东和他印象当中的不同，但是所有问题最终都被他咽了回去。
“你如果想留下，可以像告远那样。”果东手指拨弄在兔子的嘴巴上，他抬眸看向孙吴，“我可以帮你。”
孙吴微愣,果东身上有股令人臣服的上位者的气势,旋即他却笑了起来，“不了……”
他就没想过他还能再活着，虽然他现在也不能算是还活着。
顿了顿，孙吴道：“做那小子的守护灵，我怕我会忍不住跳出来掐死他。”
想象着那场景,想象着陈然以前任性而为的那些事，孙吴一头黑线，开始手痒。
顿了顿，他又道：“……他知道了吗？”
果东答非所问，“他把你的新车砸了。”
孙吴脸上若有若无的苦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怒气，“那混蛋——”
他瞬间消失在病房，像是要冲去杀人。
看着孙吴消失的地方，果东好片刻才回过神来。
孙吴确实不适合做鬼，想要成为鬼，就必然要有一样让自己放不下的执念。恨也好，爱也好，只有有这份念头才能存在。
孙吴不是没有遗憾，但他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那样不人不鬼的东西，然后去为难还活着的那个人。
果东手掌翻转，把兔子竖了起来，让它坐着，他伸出手，“吐出来。”
一直乖乖被摆弄着的兔子缝合的嘴角线条崩开，它从自己的嘴里吐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球。
球里面有一抹红色的东西随着玻璃球的转动轻轻摇晃着，拉出一条红红的尾巴，如同一只茫然的小蝌蚪。
“……就只剩下这么点了？”
兔子没有回话，它乖乖地坐着。
果东试着向玻璃球中灌输阴气，那红红的小蝌蚪立刻就被灌输进去的强大阴气，挤得贴在了玻璃壁上。
果东立刻停下。
巫宿云根本不知道自己毁掉自己的附灵物带来的创伤有多大，活鬼虽然也被毁掉了附灵物，但只要帮她重新制造附灵物就好，受到的那些创伤只要阴气足够就会自愈，巫宿云现在却是已经脆弱到连吸取阴气以自愈都无法做到。
他丢失的不只是这，还有他的灵魂，以及附着在灵魂当中的那些记忆。
见阴气没有越来越多，那小红点委屈的把尾巴收了起来，在挨着玻璃壁的地方团成小小一团。
它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把自己贴在玻璃上，好像这样就不会再被那些阴气欺负。
果东指腹轻轻抚摸在玻璃球上。
他把玻璃球收了起来，他再次抬眸，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内立刻多出几道模糊的人影来，为首的那个人影通红。
“……您醒了？”红影原本兴致昂扬，看见果东现如今这幅眼眸深邃面无表情的模样，立刻压下心中的兴奋和不喜，语气变得尊恭。
果东抬眸看了他一眼。
红影立刻笑着说道：“我们已经把它带回来了，就放在院子里。”
第一次在副本里被他们毁坏掉的那棵古树，就是那鬼王的附灵物。
那鬼王起源于那棵树，数百年间他吞食到足够的冤魂阴气之后就成了“王”，被兔子和他攻击后他就舍弃了附灵物。
那种程度的存在，附灵物被毁虽然会让他受创，但已经不足以让他致命。
第二次在操场当中被陈然砍杀的，才是那鬼王的本体。
附灵物和本体都损坏，那鬼王本应该死得不能再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树虽然确实是那鬼王的附灵物，副本里的那棵却不是，进入副本的只是他的灵体，副本里面的那棵树是他放牧副本时制作出来的假附灵物，他不可能每次副本开启进副本时就把附灵物也一起搬进副本。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直接就舍弃掉了副本里那棵树的原因，因为就算被毁掉，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暂时损失了一点阴气。
后面操场那爆炸也是，只要附灵物还在，只要躲过这一劫，再过百年，他照样能再次凝聚成型。
在操场中看见那鬼王试图自爆时，兔子和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样的把戏那鬼王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两人再傻也不至于再被骗一次。
他们几乎是在那副本被巫宿云撕出裂缝后，立刻就冲了出去。
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确实没错，副本外的世界确实还有一颗树，树上也还有着一抹被切割以作最终重生手段的残魂，他正准备逃。
“带回来了？”果东微微愣了下。
“我看您还缺个柜子，他刚好合适。”红影笑眯眯的，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敢把果东当作目标，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攻击果东，就不要以为能轻易结束，有时候能死掉就已经是一种奢侈。
果东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开始琢磨这群鬼怎么才能把那么大一棵树搬回来……
搬家公司？
鬼从深山野林打电话叫搬家公司？
总不能他们排着队一路扛回来。
每到入夜，成群结队的厉鬼排着队扛着一棵巨树招摇过市。
是说这几天他都没看见红影……
果东再抬眸时，看着红影的眼神都变得奇怪，隐隐之间还有几分嫌弃。
红影茫然。
“那就做成柜子吧。”果东道。
红影又是一愣，他本来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是。”
果东揉揉鼻梁，他越发觉得他身边的这些鬼都是些奇奇怪怪的鬼，没一个正常的。
动作间，感觉到脖子处传来的不适感，果东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轻微的刺痛并不舒服，但他也并不讨厌。
“去把人皮鬼找来，今天之前我要见到他。”果东吩咐，能修人皮的，之前帮他制作这人皮的，都是被关在门后的人皮鬼。
红影看看果东脖子上又有血溢出的纱布，垂眸，“是。”
从医院中消失，重新回到城堡后的院子里，红影摸着下巴，望着面前比古堡还长还高的那古树树杆，陷入了为难当中。
沉默半晌，他回过头去看向身后躲在屋里躲太阳那群鬼，“……你们谁会木匠活？”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众人动作一致地摇头。
红影顿时头痛无比，这年头当个鬼也太难，要打得了架背得了锅不说，还得会做木匠活……
也怪他嘴贱，非要多嘴。
早知道他就说这鬼王适合当柴禾了。
“这事交给你们解决了。”红影拍拍手，甩锅。
话音落，不等众人反驳他就消失不见。
他再出现时，已经是在果东经常呆的看守室。
孙吴的事情南部的人都已经知道，这让南部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时期，仓库这边一下就安静下来。
果东这个看守不再，这里就更是空空荡荡。
一路顺着车道向下进入仓库，看着仓库中的三扇大门，红影再次犯了难。
那些木门上都是御鬼的符咒，符咒本身所用的材料也是对鬼伤害极大的材料，在那材料和符咒的加持下，普通的鬼怪根本无法近身，就算普通鬼王，也会在靠近的一瞬间被融化成一滩阴气。
绕着三扇大门转了一圈，发现不光是门进不去就连后面的通道中也布满了同样的符文后，红影只得硬着头皮回到门前。
红影试着再靠近些，但才靠近到那大门的一米范围内，他浑身就如同着火般开始有黑色的雾气出现，这让红影不得不迅速后退。
“……影？”门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那人皮鬼。
“……是你……怎么……”
“……救……”
人皮鬼兴奋无比不停地说着什么，但那门的阻绝效果太过强大，以他们两个的能力只能听见一些零碎的片段。
用强不行，红影又飘到一旁找了个棍子，试图用棍子把门把手撬开，但那门又岂是轻易就能被撬开的？红影折腾半天也没成。
“……丢下……救……”
“……出去……”
“吵死了！”红影凶巴巴，他这边忙得焦头烂额，旁边还有个人不停念经，让他恨不得直接一棍子怼他嘴里。
被凶，被搭理，人皮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久……闷死我……”
折腾半天，那门依旧不见任何动静，红影索性扔了手中的棍子。
他看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硬着头皮再次上前。
果东说今天之前要见到这家伙，那就必须要见到。
红影以极快速度冲到其中一扇门前，然后一把握住门把手，就在他的手碰到把手的瞬间，他整只手瞬间漆黑。特别是触碰到把手的位置，都直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粉末。
他身上也因为太过靠近而剧烈燃烧，像是要把他焚烧成粉末。
这门并未上锁，更准确来说是并未像常规意义上的上锁，普通的锁对于鬼怪来说毫无意义，真正能锁住鬼的，就是这门上的符文和制作的材料，它们本身就是锁。
这样的锁，普通人永远无法打开，而鬼怪永远不敢开，就只剩下掌握符咒使用方法的人才能使用。
陈然之所以认定把刀送到他那里的人，至少也是鬼王级别的存在，最主要依据也是这。
红影无视身上的伤害，用尽全身的阴气去撬动面前的门锁。
随着他的动作，铁门乃至整个仓库都开始摇晃颤动，远处似乎还传来一阵异常的警报声，这让附近不少普通人都惊慌失措。
四周越来越吵，外面吵就算了，门里面还有个聒噪的家伙一直说个不停……
就在红影整只手都快化作粉末时，那紧闭的房门总算被撬动，露出一条缝隙来。
缝隙一出现，一阵冰冷至极的凛冽气息便猛地涌了出来，那气息遇到红影身上漆黑的火焰，瞬间把红影整个包围其中。
红影没想到门内居然还有这层布置，他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红影一张脸都扭曲。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一阵阴气推着快速倒退远离大门。
脱离那股气息，红影总算有机会自救，他几乎是立刻砍断还在不断往上燃烧的左手，舍弃掉身上被焚烧的部分。
做完这些，他错愕地看向被他撬开一条缝的那扇大门，“您……”
大门的背后，刚刚推开他的那道阴气，他极为熟悉。
那是仅次于果东的冥界之王，是果东驾前曾经所向披靡以一人之力便抵挡所有野心勃勃鬼王的存在。
“您怎么会在这？您不是应该……”红影错愕到都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
“哼，要滚就快滚。”屋里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紧接着房门又被从里面拉开了些，然后一面镜子被扔了出来。
扔完东西，屋里的人直接就把门往回推，要把门关上。
地上，古香古色的镜子里，人皮鬼欣喜无比的声音立刻传来，“可算是出来了，你怎么想到要救我？”
“不是我想救你，是果东找你，他的人皮坏了。”红影道。
“什么？”人皮鬼语气中的欣喜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不悦，“你们怎么搞的？你们不是跟在他的身边，他怎么还会受伤？”
红影正准备解释，就发现刚刚要关上的门居然还留了一条缝，门内的人似乎正在偷听。
红影顿时哭笑不得，他轻咳一声，“将军要不要去看看？他伤得可重了，脖子上和背上都是伤，换作是普通人都死了。”
“谁爱看谁去看，反正我不去！撂下一句工资太低不干了就跑路的上司，谁要谁捡走，反正我不要！”
说着，他啪的一声把门狠狠甩上。
“他……”红影诧异。
“咳……果东撂下鬼王不干之后他就气得也不干了，然后就跑到这把自己关了起来，好像已经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人皮鬼在镜子中说道。
听着人皮鬼的话，门里立刻传来一声冷哼。
红影还准备再说点什么，但门口已经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南部那些人发现不对，已经全部冲了过来。
为首的，赫然就是陈然。
两人视线对上那瞬间，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
特别是陈然，他没想到离开了那副本之后居然这么快就遇见红影，还是这种情况下。
陈然几乎是立刻就拔出随身携带的刀，“踏破铁鞋……”
他话未说完，才受到重创的红影就猛地扑向镜子，然后带着镜子就开跑。
陈然没想到红影一个鬼王居然这么不要面子，愣了下后才反应过来，他反应过来时红影都已经冲出车道来到外面的坝子。
离开地下仓库，红影直线飘高，同时他召唤出大量的阴气，让附近整个仓库乃至整条小吃街上方都瞬间乌云密布陷入黑暗。
异常的天气变化，让附近小吃街上的人都陷入惊讶之中，不少不明真相的人甚至直接掏出手机。
面对这，冲进坝子里组织里的人眉头都皱起，他们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事情闹大，那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搬离这里。
办公楼还好，仓库里的东西就麻烦了。
红影就是算准了他们不敢闹大，在闹出动静后，他立刻朝着远处的屋顶飘去，要逃之夭夭。
他才飘出没多远，背后就猛然传来一阵冰冷的杀意，他本能的往旁边躲去，几乎就在同时，一把长刀直接砍在他面前的房顶上，水泥块飞溅。
陈然不知何时借助墙壁直接跳上了屋顶，“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红影眉头狠狠一跳，他是真的已经怕了陈然了。
拿着镜子，红影二话不说直接改道向着下方飘去，他很快就隐入仓库墙壁外的无人小巷道中，在阴暗处消失不见。
陈然站在高处，注意着这一幕。
他想要追上去，最终却碍于附近越来越多的人而放弃。
若是以前，他肯定就直接追上去了，剩下的事孙吴都会替他处理好。
“部长……”仓库坝子里的职员都望着陈然。
“检查仓库里的状况，看除了那镜子还丢了些什么东西。”陈然从屋顶跳了下来，他向着仓库而去。
“那外面那些……”
“就说煤气炸了。”陈然直接进了地下仓库。
带着镜子一路回到城堡，红影一进门就把镜子扔到桌上，他低头看向自己先是被焚烧又被砍断的手臂，在疼痛中催生妖气，重新长出新的肢体。
他的手臂很快恢复原样，但他体内消耗掉的大量的阴气却无法恢复，这让他红色的身影一下就变得更加透明，颜色也随之暗淡。
这一下，估计接下去千来年都得夹着尾巴做鬼了。
他闭上眼，闭目养神。
好片刻后，他再睁开眼时，他身上已经依旧殷红，气色似乎也恢复正常。
红影重新看向桌上古朴的镜子，他没有搭理镜子里正嚎叫着的人皮鬼，对着镜子照了起来。
确定自己的情况就算果东也轻易看不出异常，他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人皮鬼身上。
“你怎么把自己弄进去的？”红影翻转手中镜子。
古铜色的镜身，复古的雕花，黄铜磨亮而成的镜面，这镜子看着像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镜子里面有阴气渗出，看着应该是个附灵物，里面还住着厉鬼那种。
红影微微眯眼，他正好损失了大量的阴气。
那镜子察觉到他的意图，原本正不断往外盛放的阴气瞬间收拢，变得老实无比，就好像一面普通的镜子。
“别提了，阴沟里翻船……”一说起这事，人皮鬼语气里就满是懊恼，“果东呢？”
红影没准备多问，他拿了镜子又照了起来，要确定自己看不出异常再去医院。
“有什么好照的？你这样连脸都看不见……”人皮鬼吐槽。
“要你多事！”红影作势就要砸镜子。
两人正吵着，红影动作就僵住。
他面前古堡后方院子里避阳的角落，一群或是裂着嘴或是一身血又或者形态扭曲的魑魅魍魉，拿着卷尺扛着斧头锯子，正对着一根长满痛苦表情的脸的古树树干比比画画，琢磨着要从哪下刀要从哪下钉子。
“……”人皮鬼沉默，“他们在干吗？”
红影也想沉默。
他揉揉鼻梁，无视众人，决定先去医院。
人皮鬼在镜子里，他已经研究过，凭他没有办法弄出来，但果东肯定有办法。
“您这是？”忙碌之中，一个厉鬼看向红影。
“我再去一趟医院。”红影作势就要走。
“老大已经回来了。”那鬼赶紧叫住红影，同时他指了指古堡上方果东卧室的位置。
红影愣了愣，他赶紧向着楼上而去。
卧室内。
果东一踏进卧室房门，看见屋里墙上、地上、床上无处不在的各种限量版娃娃，他的心情蓦的就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