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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煤老板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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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熹微的光慢慢渗透黑暗,像从雪原边际的地平线下,有人泼洒了一片浅奶色的颜料。

这奶白色不断向上流淌、晕染、渗透,直至铺开向整片天际,渐渐稀释暮色,漫入全开的画卷。

窗外一排观景修习的长亭被雪覆盖,没有任何脚印,被铺了宣软的一层净雪的世界,变得更加宁静祥和了。

华婕眯着眼,只觉得好美。

手快速落笔,要争分多秒记录下雪原日出的迷人模样。

忽然一阵啾啾声划破宁静,一群圆滚滚肥丢丢的小东西扑扇扇从远处树林间飞出,落在窗外松树上,跳跃,叽叽喳喳啾啾的欢唱,啄洗翅膀,在树枝上扭啊扭的并排站……

是一大群小麻雀。

它们将松散铺在树梢上的积雪扑踏的簌簌飘落,树枝弹动,小鸟飞跃,细细的鸟语齐奏,化成一曲赞美清晨的小调。

华婕唇间不自觉露出笑容,转头去看沈墨,少年也正抬起头,观望窗外的麻雀群,见她望过来,眸光微转,与她对上。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阳光灿烂,一个浅淡沉稳。

只她回眸寻找少年目光的间隙,照在她面上清浅如薄雾的白光转成金色,又慢慢转成浅橙色,进而变成红色,染的她面颊如映桃花。

如罩红纱。

然后,这红色又化成了浅紫色。

“快看。”他伸手指向窗外。

太阳已经彻底挣脱地平线,仿佛一瞬便弹跳到了远山之上。

它翻滚着换装,褪去白纱,层层着色,最后变成橙色、红色、紫色多层包裹的绚烂圆盘。

整片雪原,都忽然被染成彩色,方才的素净一扫而空,绚烂的令人惊叹。

雪绒最上层,是一片浅紫色轻纱,罩住浅橙和红,带着一丝丝冷意,却又透着浪漫。

华婕有些眩晕。

微醺。

她有些激动的一把拉住沈墨,赞叹道:“真美!你看见没?太美了~~”

少女声音似是叹息般,长长的延伸成气音。

“……嗯。”沈墨低低应声,低头看了眼她手。

那只小手正用力扣在他手上,揪住他中指和无名指,用力的攥着,还不时因为激动而拉扯。

仿佛那不是两根手指,只是两根麻绳或者棍子。

他抿直了嘴唇,却没有将手指抽回。

任她捏吧,他假装不疼。

无情。

华婕手上的笔,蘸着颜料和水,流淌在整张纸上。

原本清浅的日出,变成绚烂的日出。

四野的静也被小麻雀们活跃的身影打破,画面上多了许多灵动小身影。

画纸的边缘,有奇异的色彩区块儿。

随着这些色块被勾勒出细节,才看出那是少年依靠着窗歪坐,捧书静读时,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

清晨,美景,早起的鸟儿,和静静陪伴她熬夜的少年。

记忆中疏冷淡漠的校草、学霸、校霸,成了个兄长般包容又成熟的人。

她到底是一个多么有眼光的人,上一世才会暗恋他,这一世才会将他当成偶像去实施‘奉献粉丝爱’?

随着这幅《日出》的绘制接近尾声,华婕的理性值也在逐渐上升,她开始为昨天揪着沈墨求安慰,求完安慰又反复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感到羞耻。

“昨天我是不是很丢人?你会讨厌我吗?”她问。

少年慢条斯理抬起头,蜷在沙发里的身体稍微舒展了下,便又快速慵懒的瘫回去。

“人和人的关系没有那么脆弱。

“真正亲密的友谊,必须为真诚留有空间,哪怕我会觉得你胡言乱语傻傻的,但也会因为你的真诚而觉得可爱。

“冲突也好,默契也好,表达真实自我,才是亲密关系的基石。”

他忽然撑起身体,探身抻臂,拍了拍她头:

“你挺好的,我们也挺好的。”

“那你觉得我胡言乱语吗?很傻吗?”她捕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之处。

“你可真有重点。”少年瞥她一眼,不再搭理,兀自看起新书《鲁迅全集》。

华婕勾唇一笑,继续给自己的画作收尾工作,补充细节。

半晌后,少年忽然蹦出一句:

“没有胡言乱语,有思考,有情绪……有灵魂。

“不傻,聪明!”

他没有抬头,即便是说话时也仍盯着手里的书,甚至还翻了一页。

少女弯着眼睛,瞳子格外的亮。

一道光晕洒在沈墨脸上,映上玻璃窗。

她盯住玻璃上不太清晰的影子,看到了白色圆圆线条组成的雾气,和七彩光晕。

手再落笔,原本已经画成的画上,有叠加了许多色彩。

细细的笔尖,蘸了水彩画上很少很少使用的白色,在画纸最左边玻璃映出的人影上,一圈圈勾出白色的雾。

涮干净笔后,又在几个部位,勾出可以强调出玻璃质感的彩虹色光晕。

一幅干干净净的水彩画,加了梦幻的气氛。

透过玻璃窗看到的浪漫朝霞雪原,和画面左侧玻璃窗上映出的蒙在白雾和彩虹波光中的美少年。

少年的五官并不清晰,玻璃掩映的投影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线条。

笔者看到的便是模糊的人影,落在纸上也如此。

但笔者还看到了世上最冷淡又温柔的灵魂,姿态慵懒,却又纯净真诚。

一股浓浓的温馨,和永远不会在记忆中遗失的美好,从画纸上透出,抓住人的心,将之揉化捏软。

这是一幅有情感的画,无法用语言描绘,却能看一眼就令人无法忘怀。

朝阳甜暖,照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

印刻下青春简单又美好的影相。

……

……

当赵孝磊第一个清晨起床,头发竖着溜达下来找水喝时,与转头看过来的少女对上视线。

大眼瞪小眼,随即他内心窘迫,表面平静的压了压翘起的头发,抹了把没有洗的脸,从容点头,然后巧妙的转过身拐进厨房,咕咚咕咚喝两口水后,又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怎么有人起的这么早?

华婕将已经勾勒好最后一笔的画架在一边,抬头望向少年,发现对方已经捧着书睡着了。

她站起身到他跟前,戳了戳他面颊,“上楼去睡吧?”

“……嗯。”他一把捉住她手指,拽着压在沙发上,攥了一会儿才松手。

直到少女直起身趿拉着拖鞋去给他倒热牛奶,他才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悄悄凑到鼻尖嗅了嗅,然后用这只手揉了揉眼睛。

沈墨跟华婕相对着喝了热牛奶,啃了块面包,越吃眼睛越睁不开。

最后一口面包下肚,他半闭着眼睛晃晃荡荡往楼上走,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腿,像个随时会跌倒的□□。

华婕在他身后护着他到房门口才放心,怕他忽然委顿瘫倒,原地睡着。

待少年关门后,她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

熬了大半夜没睡,还画了一幅画,她也很困。

但同时又亢奋,脚下像踩着棉花,偏偏情绪上想跳舞,想唱歌。

冲了个澡,她穿好衣裳,洗漱停当了下楼。

又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吃了早饭,上午的课快开始时,她终于开始犯困,跟老师请了下,迷迷糊糊上楼,扑在床上便开始呼呼大睡。

方少珺早就注意到早饭时沈墨没出现,华婕挂着黑眼圈一副一宿没睡的样子。

盯着华婕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她抿着唇拎着画板拐向窗边,想换个跟昨天不一样的位置继续画雪原。

却一眼便瞧见了沙发休息座上竖着的水彩画。

她定定望着画,心慢慢软化,柔成浪漫的五彩池水,在胸腔里荡漾。

转而又全变成酸水,通身泛滥。

她盯住了画面左边少年的影子,咬紧下唇,呼吸凝滞,心里有点痛。

少女第一次敞开心扉的喜欢,总是压抑又浓郁,若无法释放成喷薄的火焰,便禁锢成焚烧五脏的炉火,燃烧直至炼成钢炼成金,铸成一堵墙才罢休。

方少珺静静转身,找到一个位置,静静画画。

这一整天,她的画都沉在阴影中,昏暗,晦涩,沉闷。

……

钱冲和陆云飞路过时,驻足站了好半晌。

躁气少年率先离开,他放眼雪原,看不到紫色的晨霞,也没有太多暖色。

反而是阴影中的颜色多彩又有趣,他转头望望华婕的画,轻轻笑了笑,在纸张上淡化了暖色,却细细勾勒这个世界上所有暗影。

那些阴影笼罩的地方,仿佛还有第二个世界,是钱冲快乐的归属。

陆云飞最后就坐在了华婕的画边上,画一会儿看两眼她的画。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从华婕的画上看到什么,大概是想再品一品她的配色,体会下她的变化。

沈佳儒自然也看到了这幅画,他只浅浅笑了笑,隐约想到了年轻女孩儿半夜不睡觉的心事,也在脑海中勾勒出她清晨硬着日出画画的样子。

夜深人静的孤独,和咬着牙要闯过去的倔劲儿。

有才华的人,必然要承受非常漫长的孤独。

他最能理解的,便是这种孤独。

只是,画面左侧乱入的少年……

沈佳儒微微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又整体扫视这幅画的配色,忽然嘶一口气,疑惑的皱起眉。

……

接下来的几天,华婕的画从寡淡干净的几乎无味,逐渐有了变化。

她像重新回逆成一张白纸,然后又小心谨慎的在白纸上,铺上一层又一层的颜色。

一张画一张画的蜕变,给自己的画填上一件一件的衣裳。

周六下午时,华婕的画又有了色彩。

只是那些从后世名家大师那儿学来的大片留白风格不见了,特色的治愈强迫症的规律点划笔触也不见了,那些每幅画都不一样的刺激风格尽全神隐。

可曾经惊叹沈佳儒的大胆配色却回来了。

周六下午,华婕开始画一幅雾凇的特写,她没有再转换视角去画雪原或山庄,而是盯上了房檐边伸展出来的挂了冰晶的雾凇枝条。

一张38.9*54.6cm的4开大画,她的构图主体却是一枝只有17厘米的枝条。

她开始构图的时候,沈佳儒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用铅笔细细勾勒出覆盖了一层雪,又包裹上一层冰的每一根松针。

不像之前画开阔的风景画那样简单用铅笔定点就开始泼洒,这一次她草稿勾的很细,甚至将被放大的冰滴中的光影细节和冰内结构都画出来了。

然后,她又在每一个冰晶中,勾勒出了自己的轮廓。

那个对着它苦苦作画的人,那个将与它对视十几个小时的人。

不同形状的冰晶中,少女的脸有不同的变形。

有的鼻子好大,有的眼睛好大。

数个自己映在冰晶中,每一个都是专注画画的人。

打好稿子,她开始逐层上色。

忘记了那些被她背下来的各种画风、笔触,她也忘记了所谓的笔触,所谓的画风。

只是盯着自己看到的那枝头,想着将它画出来,将自己脑海中勾勒的画面落在纸上。

那些曾经她背下来的笔触和画风,乃至配色,逐渐被打散,被融合,被消化,渗透入到她的每一笔中。

像进食,咀嚼碎了,咽下去,能吸收的,变成营养,成为她。不能吸收的,排出体外,被遗忘。

华婕就是一个再活一世的人,那些她看过的学过的无法忘记,又何必非要忘记。

枝条后的中景开始模糊,远景化成烟,糊成相融的水渍,渗入纸张。

近景的雾凇纸条,每一根好像都一样,又都有不同的色彩。

每一个冰晶里都有一个她,却每个她都不一样,模样不同,色彩不同,使用的水彩技法也不同。

她从刚与沈佳儒聊天后的谨小慎微,又慢慢变得舒展。

丢弃一些想要炫耀的自己曾学会的东西,将全副精力集中在画中,不顾笔触,不计风格的去画画。

画成后,它又自有了风格,从她的大脑和手下独立出来,变成了一幅似乎有灵魂的画。

近景的细节,勾勒的纤毫毕现,中景和远景省略到什么都看不清。

可雾凇的冰晶里,不仅映出了那个苦哈哈一直画一直画,充满恐惧又满满勇气的画者,也映出了远处的雪原和山影。

这幅画好像是个特写,是个冬日的微缩,但细看之下,它又呈现出了冬日雪原上的全部风景,甚至是躲在温暖室内怕冷的人。

周日上午,沈佳儒再次站在这幅画前,看着这幅少女从昨天画到今天的水彩大幅。

他脸上沉静的表情开始松动,几分钟后,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的谈话敲醒了她,但没有吓退她。

近景的细腻温柔,与远景的大气果敢,仿佛正是身边的少女。

她正抹掉过去的粉饰,揭开自己,重新向画笔和画纸张开了自己。

最真实的她自己。

她没有被他的话搞晕,没有因为他的话愤怒,她记住了他的话,正视了他的话。

但也没有被他吓到。

他仿佛在画中看到了茁壮成长的少女,迎着太阳,直面风雪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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