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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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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说:“我去找白羽那厮要回来?”

溪风摇摇头:“罢了。”

在她看来,白羽的行动,相当于世子爷的指示,没必要难为他。

烟雨小声说:“世子爷既然知道它是……所赠,拿走它,或许也是觉着,怕你睹物思人?”

烟雨推断的不是没有道理。

烟雨又说:“那现在怎么办?要不就这样吧,反正……”反正溪风也早该忘记故人。

她以为溪风也会这么想,因为溪风的脾性,比起她的来说要柔和,每次和世子爷冒出什么不开心的,几乎是世子爷单方面挑起来的,溪风并不会主动生事。

不过,这次却出乎意料了,只听溪风说:“我去要回来。”

烟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溪风心里微沉。

她站起来,看着窗边木案的瓷瓶子,里面绸缎制的簪花,依然十分鲜艳。

夜间,秦浚回来了。

他这一天下午,去找镇北侯府两位公子,不过没有久呆,回来后先在王氏面前露露脸,再回的琳琅轩。

且说秦浚沐浴更衣后,粗使小厮把热水抬出去,白羽退了一步,掩上门,他拿出从陆天成那里拿的信报,上面是这两年来朝堂局势变动,哪家升官,哪家被贬谪,都明明白白地写着。

外戚的势头越来越强,大姐秦暧玉所嫁的陆望祯,这两年竟官至吏部侍郎,年纪轻轻,实权在握,当然,有一些非陆家的势力,崭露头角,五妹秦晗玉的夫婿,本是刑部侍郎的嫡子,前年中了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供职。

秦浚食指在桌案上,轻轻点着。

他思索起白日里,陆天成说的:“盛极必衰,这表面看着光鲜呢,但我觉得你料的不错,陆家的好日子,估计没个几年了。”

秦浚出去这么一趟,也看得更明白,圣人的行事,表面只求中庸,但实际上,从整个天下布局来看,攻防竟隐隐有势,皇族与外戚之间,或许只有一方能活。

他本来预料的这个“几年”,可能还要往小了数,一年两年,都有可能。

就是不知道大姐所嫁在陆家,能不能脱身。

秦浚沉沉出口气,父亲远在边疆,不能让他腹背受敌,族中无人在朝,几个姐夫妹夫,又各有算盘,能在即将到来的浪潮里,能护住侯府的,只有他。

没人知道,秦浚比所有人看得要远,远很多。

所以今年春天的会试,他得参加了。

朝堂之事,总归纷纷扰扰,秦浚抬手按按鬓边的穴位,待在书信中厘清事端,再密封好,千里送去凉州时,时已近亥时末。

晚饭时,因王氏的唠叨,秦浚并没吃下多少,现下正觉得有些饥困,只听门外传来叩门响,不一会儿,溪风推门而入。

因为时候晚了,溪风也是沐浴过得,随意挽着头发,用一根木簪子将头发固定在脑后,便有一缕头发落在她鬓边,松松垮垮,有种细致的柔情,穿着石青色褙子和绯色梨花百褶裙,肤色白皙,脸颊红润,整个人清丽如出水芙蓉,令人赏心悦目。

她手上捧着托盘,托盘里右边放着一盏茶,左边放着一盘莲子糕,莲花瓣的糕饼层层叠着,冒着清香与热气,显然刚出炉。

送得也及时。

秦浚眼光微微一亮,嘴角禁不住露出笑意,朝她走过去:“怎么过来了?”

溪风垂了垂眼睛,说:“听白羽说,爷在晚饭时用得不多,见爷快忙完了,奴婢便让东堂做这些……”

秦浚从她手里的莲子糕,吃了一口,立刻说:“很好吃。”

似是因她主动送这些东西过来,他心情甚好,说的每一个字都吸食饱了欢欣,溪风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由犹豫了一下。

可这瞬间的犹豫,到底还是太短了,她坚定了一下心神。

秦浚看出她有心事,声音低了点:“怎么了?”

她放下托盘,敛袖道:“不知世子爷是否拿走奴婢的一串……手链。”

“佛珠”两个字,到嘴边,她换成了另外两个字。

虽然,她也说不太清楚这种转换有什么意义,既然问出了口,那势必,还是会叫秦浚不悦的。

秦浚本来在喝茶,一愣,觉得奇怪:“手链?”

他拿姑娘家的手链做什么?不过,他的疑问没有持续多久,迎着溪风的杏眼,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她确实有一串特别的“手链”,是飞檐送给她的佛珠。

秦浚抿抿嘴唇,似乎心里有一口钟被敲击,发出隆隆钟鸣,回荡在他耳边——原来她今日过来,只是为问那串佛珠。

他倒是白高兴一趟。

秦浚放下茶盏,暂且不去细品心内感受,只说:“你说的是佛珠,它不见了?”

溪风迎着秦浚的目光,直直说:“世子爷,白羽把它拿走了。”

秦浚心下吃惊,眼瞳细微一震:“白羽?”

他模样不像作假,况且以他的品性,也不屑在这种事上作假,看来,他也不知道那串佛珠被白羽拿走。

溪风怔住,当即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只看秦浚皱眉:“他拿走它做什么……”又顿了顿,他明白了,像清澈的水混入一滴浓墨,好心情都污浊了去,他看向溪风,“所以你觉得,是我让白羽拿走的?”

溪风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她没有骗他,所以她默认了。

她居然下意识以为,就是秦浚拿走的,却没想到,秦浚自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她知道她又要惹怒他。

果然,他声音艰涩:“所以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会不过问你,随便拿走你东西的人?”

“尤其是,这东西还是飞檐送给你的,所以我容不得它,所以我让白羽拿走它,销毁它,是,也不是?”

溪风低着头,不再看秦浚,喉咙堵着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秦浚一手抬起溪风的脸庞,另一垂落在身侧的手,早紧紧攥在一起,他目中难掩失望:“飞檐,又是飞檐。”

他再抑制不住,声线绷得紧紧的:“是不是遇到和他有关的事,你就会没有任何条件地站在他那一边,哪怕,只是一串佛佛珠?”

溪风仰视着他,眼珠子落在他唇上,微微摇头:“世子爷。”

她承认,是她错怪秦浚,可她也不由想,她心底里,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的理所当然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贵为世子爷的他,应当尊重自己,理所当然地觉得,贵为世子爷的他,应当理解她的贸然询问。

她对他的要求,可太高了。

她抿了抿嘴唇,所有解释的话卡在心口,因为解释也罢,不解释也罢,都一样。

看在秦浚的眼中,她就是张了张口,终究除了“世子爷”三个字,不愿再说其他的话。

他一直在等她愿意,可是,她真的会有愿意的那天吗?

秦浚额角“突突”地跳着。

他有很多想说的,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明白,冲动时口出怒言,最容易伤人,而他最不想伤害的是溪风。

即使她一句话,便让先前建立的城池堡垒訇然坍塌。

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冷静,没必要争吵,现在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溪风就在他身边,而飞檐,早就是一个过去的人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没人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可是不行,他还是妒忌。

妒忌这么一个消失不见的人,在溪风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他送给她的佛珠不见了,她就来质问他,要是哪天飞檐回来了,是不是他就得靠边站了!

那他,算个什么呢?

秦浚双眼里,好像有什么熊熊燃烧着,倏而在沉默的摧折下,慢慢的熄灭,不是自然熄灭的,是被残忍地摁灭,那双俊美的眸子里,盛满一堆死灰。

他极为克制,放下手,背着手往一旁的书架走去,却没有再说一个字,送客的意思,很是明显。

从他的背后看,他双手紧紧捏着。

溪风下颌,刚刚被秦浚碰过的地方,却一点疼痛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转过身的。

溪风闭了闭眼,终究是,再没说一句话。

她对他的背影一福身,推开房门走出去,春寒料峭,风从她领口钻来,她打了个冷颤。

溪风想,就这样吧。

不多时,白羽跪在房中,冷汗涔涔,秦浚眯起眼睛,盯着他:“你现在倒会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了?”

别说世子爷脾气好,换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心平气和。

白羽脸色苍白:“小的知错。”

他当初拿走溪风的佛珠,只能说是鬼迷心窍,因为那时候,溪风又害世子爷生气,他思来想去,觉得两人这样,是永远走不出这个怪圈。

白羽不傻,曾有不短的的一段时间,他在溪风手上看到这串佛珠,再到溪风成为通房的那一夜,飞檐失踪,佛珠也被褪下,还有世子爷的知礼退让,这些个蛛丝马迹穿起来,赤霄没察觉到什么,他却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依白羽看,世子爷这般龙章凤姿,时间久了,溪风还是不为所动,定是旧情难忘,不破不立,两人一直这样,不是个头。

所以,当时在耳房中,他做了一件僭越的事——翻了溪风的东西。

果然,他一下就在妆奁里找到那串佛珠,并且拿走了。

这倒是又叫世子爷和溪风闹气别扭了。

秦浚胸口剧烈涌动了一下,斜睨白羽:“那串佛珠呢?”

白羽:“小的放着了,没有丢掉。”

秦浚接着说:“送回去。”

白羽惊诧:“世子爷!”

这一步已经走出来了,为何还要迈回去?就应该叫溪风姑娘知道,以后只需要好好呆在世子爷身边就行了,可世子爷居然要让他把佛珠送回去!

秦浚声音难得的冷厉:“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么?”

白羽低头,应:“是。”

他回到自己居所,从抽屉底部翻找出这一串佛珠,交给烟雨,他自己则领罚去外院劈柴,这一劈,就是一整个月。

一向对白羽恶语相向的烟雨,都有点担心:“白羽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

溪风正在抄茶方,她听罢,笔尖停了停。

烟雨继续嘀咕:“这才三月,天寒地冻的,每天住在柴房,还要劈柴做重活,他可是会字的小厮,总不能就这样干一辈子重活吧?”

溪风笑了笑:“世子爷心性好,不会舍得的。”

烟雨说:“不一样。”

溪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烟雨继续道:“你不知道嘛?白羽这回犯的可不是别的事,是在你身上,哎。”

烟雨有点无奈地想,溪风到底明不明白,只要沾上她的事,一向再好脾性的世子爷,也绝不会退让一步,何况白羽这次如果只是单纯“自作主张”就算了,偏生做的事,叫溪风不满。

若是因此,他被逐出琳琅轩,也极有可能。

溪风可是世子爷不可触碰的底线。

却见,溪风合上茶方,慢悠悠说:“既然你担心他,那我去和世子爷……”

“咳咳,”烟雨连忙说,“我才没担心他!”

她跑过来给溪风捏捏肩膀,说:“你可千万别求情什么的,应当说,不要为了我,或者为了白羽去找世子爷。”

溪风抬起杏眼,她倒是第一次知道,烟雨真的长大了。

而烟雨还说:“你得为了你自己,不然你们现在这冷战,还有的延长。”

是了,冷战。

这一个月来,溪风不去书房,世子爷也很少在府内,他是说服了王氏,刚过完年,就去庆山书院读两个月的书,为三月的会试做准备,只有晚上才回来。

他们之间,好像突然就冷下来,倏而寒冬,刚生出来的新苗,一下就焉了。

溪风低头看了看手上誊抄的茶方。

还有很多的茶,她没有煮过给他试试,他确实很喜欢她煮的茶,每次喝了一口,神情都会放松下来,也比平时要多喝几盏。

爱煮茶之人,能遇上喜欢饮茶、品茶之人,这是一种幸事。

可惜,一直到秦浚去了贡院,他们也都没说上几句话。

转眼到了京中会试的日子,会试连考三日,这三日,秦浚都不在家中。

另一头,雅元院。

刚亲眼看着秦浚进了贡院的门,王氏回来后,还是不开心,同朱蕊抱怨:“咱们这样的门第,哪需要参加科举,只要侯爷向圣人写个褶子,不就有一官半职了?”

朱蕊偷偷摇头。

这种求来的官职,都是闲散官职,那些纨绔这么讨要就算了,世子爷一看就是有大才的,居于闲散之位,可也太憋屈了。

当然,王氏并不在乎官职如何,她在乎的,还是秦浚因会试去了庆山书院读书,还是秦浚因会试离家三日。

秦浚刚去庆山书院,那一整日,她怎么都吃不好,就苦苦等他回来,好像回到他离家两年那段日子。

但也是因他不曾打招呼就离家两年,王氏才会同意两个月的庆山书院之行,否则,又是一顿好闹。

应当说,如今王氏心境有所变化,也多少被秦浚整怕了,自己这个儿子,看起来温润如玉,实则是个主意大的。

王氏在后院转着,拿着剪刀修剪花花草草,叹气:“你说要是还是浚儿小时候多好,那时候可真听话,乖巧无比,也知道孝顺我。”

朱蕊没说话。

王氏爱上修剪花草,是这两年养出来的习惯,若不养点习惯,她只会成日里担心秦浚出事,坐卧难安。

眼下她又在回忆小时候的秦浚,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怀念幼年的秦浚,还是在怀念尚不曾反抗她的秦浚。

逛完后园,王氏心情舒坦了点,回雅元院一坐,就把黄鹂叫来:“去琳琅轩,把溪风叫来吧。”

转而问朱蕊:“那绝子汤,准备好了?”

朱蕊说:“奴婢这就叫人去熬。”

黄鹂有点犹豫,但看朱蕊向她颔首,她才出了门去。

侯夫人要对溪风下手,并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应当说,世子爷越反抗侯夫人,侯夫人就越觉得溪风碍眼。

而这次,趁着世子爷三日不能回来,王氏也终于逮着机会,要找溪风的麻烦了。

黄鹂如临大敌,这主子们斗起来,到时候世子爷怪罪,她也难辞其咎!

但到底自己也是雅元院的人,再是不愿意,黄鹂也把话带去琳琅轩,烟雨回:“今日姑娘染了些风寒,有些不适,也怕把病气过给夫人,可否等两三日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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