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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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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到最后都有了呜咽。

哪里都找不到人,薛蒙停下脚步,慢慢地弯落身子,蜷在地上喃喃着:“回来啊……”

耳畔隐约响起了吹叶声,薛蒙一凛,循着曲声方向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但那两个人已经行的太远,停在了渺远的通天塔檐旁。飞翘雕兽的庄严塔角后面,两个昔日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倚一立。坐着的袖袂飘飞,膝头搁着神武九歌,倚着的夜衣修身,指尖执着枚竹叶在鸣奏。

“我访故人明月下,灯花人面相映红。一朝凤雏啼春晓,万顷河山清平中。总角藏酿君莫饮,经年归来与兄逢。人生何必常相伴,遥以相思寄东风。”

这悠然琴哨声回荡于泠泠月色里,飘向浩浩长空中。

一曲恭贺终了,但见得一阵金光闪过,楚晚宁的衔烛纸龙应召而出,两人跃上龙脊背,就此乘风远去……

后来,薛蒙在锦盒中发现了两封字迹相似的书信。一封是楚晚宁的,一封则属于墨微雨。

墨微雨的那封信写的很长,讲了后来的种种故事,告知了他先前的许多隐衷,并说明了他们之前因为还并不清楚世人对他们的看法,所以不愿贸然出现,拖累死生之巅。至于这把新的龙城弯刀,则是这几个月来他与楚晚宁想方设法取得材料淬炼而成的,或许能用的到。

而楚晚宁的书信则短得多,信上工工整整的几行楷书:

尊主,玉衡心中有愧,故无颜与君相见。前路将长漫,望多珍重。龙城刀柄嵌了一朵晚夜海棠,可伴尊主一生。若他日尊主需取玉衡绵薄之力,尽凭差遣。

那天晚上,薛蒙对着“尊主”两个字看了很久。

直到夜深了,觥筹散乱,万籁俱寂,他也没有回过神来。想到从今往后或许再也听不到师尊叫他的名字,只能听到一声声尊主,他就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厌倦过这世上的繁多规矩。

但至少楚晚宁还在,墨燃也还在。他们或许今后会相隔千里远,或许好几年都未必能相见,不过这一片人间月色,他们终究还是能在天涯各一处共赏,这多少也算是宽慰了。

死生之巅山脚,无常镇。

两个披着帽兜斗篷的人自黑夜中走来,行至热闹欢腾的夜市,找了一家结彩张灯的宵夜摊子落座。

其中那个身材十分高大修长的男子开口道:“老板,要一清汤咕咚锅,脆笋、豆腐、千张、木耳菜、牛肉薄切、羊肉薄切、牛肚百叶、酥肉、水晶鱼片、芙蓉虾球……”

另一人淡淡道:“差不多够了,吃不下的。”

“那再上个松子鳜鱼,再加两罐豆奶——”

“……”那人抿了抿薄唇,“别再点了。”

这两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给薛蒙送完了礼的楚晚宁和墨微雨。

“那最后再来份桂花糖藕吧。”墨燃说完,笑了一下,“你们会做吗?”

跑堂的小二哥很热切:“原本是不会的,这是江淮一带的菜呀。不过死生之巅的孟婆堂经常做,所以我们山脚的也跟着学了些。啊对了,我们这里有大英雄菜谱呢,两位要不要看看?”

楚晚宁皱起了眉:“……什么菜谱?”

“大英雄菜谱啊。二位不知道吗?”小二颇为自豪地介绍道,“前些日子闹大灾,摆平了灾劫的两位仙君都是咱们死生之巅的。嘿,无常镇如今的酒肆人人都会做些特色菜肴,就是照着那两位仙君的口味来的!”

说着从腰间掏出两块竹斫牌子,热情地递给楚晚宁和墨燃看。

“这个呢,是楚仙君菜谱。”生怕他们看不懂,小二还眉飞色舞地解释,“相传楚仙君爱吃做的有些焦的东西,所以我们这里有焦溜丸子,炸焦锅巴,焦豆腐煮青菜,哦对,这个松鼠桂鱼也会特意炸的焦一些。”

楚晚宁:“…………”

对面的墨燃为了忍笑,抬手斟了一杯茶喝着。

但是他抬手翻了翻另一块“墨仙君菜谱”,嘴里的茶就差点没“噗”地喷出来——

“咳咳咳!!”

小二有些惊慌失措:“哎呀,客官您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咳咳……”墨燃边呛边点着那块竹牌子问,“你们这是什么?为什么墨仙君菜谱上会有海棠甜心酥这种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过。”

“相传墨仙君喜欢甜食嘛。”

墨燃:“………………”

“他还喜欢海棠花。”小二宛如江湖百晓生,舌灿莲花地解释道,“所以我们老板娘就自创了这个海棠甜心酥。这里头搁的糖呀,比平常甜点的多足了三成,保准甜到舌头都麻!”

“……那还能吃吗?”

小二笑道:“怎么不能吃,卖的好得很呢。二位客官不如来一份墨仙君菜谱,再来一份楚仙君菜谱?两位仙君都喜欢的吃食,尝一尝你不吃亏,尝一尝你不上当啊。”

楚晚宁头有些疼:“不。我不喜欢吃焦炭,谢谢。”

墨燃笑道:“我其实也不那么爱吃甜的。”

“唉,那真是可惜。”小二颇为遗憾地挠了挠头,他好像是真的很推崇这店里新出的菜肴,走远了都还能听到嘟嘟囔囔,“好歹是救世英雄爱吃的菜呢……都不好奇想尝尝的嘛……”

楚晚宁:“……”

墨燃:“噗嗤。”

“你笑什么。”楚晚宁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好笑?”

“也没有。”墨燃的眼睛黑漆漆的,“只是开心而已,一开心,一点小事都能笑的起来。”

他说着,转头去看那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风波平歇后,凡尘烟火又燃出生机,女人们在挑拣着脂粉首饰,买些除夕的红纸年货,男人们则聚在明晃晃的宵夜摊子前喝酒闲聊,灯笼的光照那一张张闲适的脸,气氛和暖,连面颊上的油脂都没有那么惹人厌。

一群小孩尖叫大笑着跑过去,也不知在玩什么游戏,一个孩子戴着面具,另一群在前头兔子般地撒腿逃窜着,嘴里不停喊着:“别让他抓到,哈哈哈,别让他抓到啦。”

墨燃以手支着下巴,这个动作他做起来一直都非常英俊,英俊里甚至还透着一丝毫不违和的可爱。

他忽然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真好。”

说着又仰头望了望灯火璀璨的死生之巅,又重复了一遍:“真好。”

楚晚宁道:“……也不算太好。你刚刚听到的,薛蒙在唤我们。”

“……”墨燃果然沉默了一下,但还是笑了笑,“可要是我们真的留下来,他又会为难。”

楚晚宁说:“我知道。”

菜端上了几碟,墨燃边吃边咕哝道:“薛蒙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其实现在这样最好,如果我们回了死生之巅,麻烦事就会接踵而来。而且他可能会忍我一天两天,过一个月两个月咱们试试?”

嘎嘣咬了一颗花生米,墨燃倒像是有些委屈。

“他肯定撵我走。”

楚晚宁忍着笑,背过筷子敲他的头:“你才是小孩子心性。”

“真的。”墨燃道,“到时候他赶我,我又不能不走,掌门令哎,吓死人了。”

楚晚宁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轻轻笑出声来:“你别胡闹。他哪里会赶你走。分明是我们自己不想留,就别把事情赖在他身上。”

“好吧。”墨燃挠了挠头,咧嘴一笑,梨涡深深,“恩公哥哥说什么都对。”

楚晚宁道:“吃饭。吃完饭我们回家。”

他们如今在南屏山深处归隐。自墨燃所有魂魄回归躯体后,两人就一直住在那里。倒也不是刻意避世,只是觉得人间走过半程,路过此处恰好,便就在那世外桃源歇落了。

一切都是刚刚好。

夹了一块酥肉,墨燃黑眸弯弯的,笑道:“其实确实是我不对。”

“嗯?”

“我是真的不想回去。”

“你怕他怪你?”

“不啊。”墨燃笑着摸了摸鼻子,“我怕他叫我师娘。”

楚晚宁:“…………”

墨燃的眼睛很温柔,墨黑墨黑的,光泽流淌时隐约有些紫,但那些紫色如今看起来也很和善,他叹息道:“硬生生长了一个辈分啊。”

“吃饭!”

墨燃就乖乖低头吃饭了,乖得好像头上冒出两只毛绒绒的犬类耳朵,柔软而驯顺地耷拉下来。

不过,事实上楚晚宁很清楚,墨燃并不是不愿意回死生之巅。其实他也好,自己也好,薛蒙也好,他们都想着要团聚,但是时光在消磨着每个人,有的时候那段懵懂轻狂的岁月过去了,就是回不来的,谁都不能勉强。

他们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墨燃怕他难受,所以才会这般一揽全责,逗他发笑。

“说起来,一直没好好问你。”楚晚宁道,“大战那天……你是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回来的?”

墨燃扒拉着饭粒,想了一会儿:“……如果我说我实话,你会怪我吗?”

楚晚宁一双清明的眼睛望着他:“你说呢。”

墨燃就揉着自己的后颈,低头笑起来:“其实是魔界之门打开之后,我也感觉到了有一种灵力在身体里流窜……但我那时候还是踏仙君的意志,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有想太多。”

“嗯。”

“是在最后快消散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这一茬的。”

“……”

“我那时候在赌,或许我和宋星移一样,就是那种有些特殊的美人席。”墨燃道,“史书上说,魔族只要身躯不破碎,灵魂俱全,想要重生很容易么?所以我就想……如果我真的是,那么只要我坚持着回到自己的躯壳里,那就应该能活过来。”

楚晚宁微蹙眉头:“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魔族灵魂可以自己归体是个传说。”顿了顿,又问,“那宋秋桐当年为什么没有能够活过来?”

墨燃无奈道:“就算是魔想要复生,也得求生欲望非常非常强烈才行啊。”

“……”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掉下悬崖前给了我一根救命的绳索。绳索上涂满了油,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我必须紧紧攥着绳子往上爬,一刻都不得松懈,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晚宁,我一直想着要来找你。”墨燃抬起眸子,望着他,“所以我才能回来。”

头顶的灯笼摇曳,楚晚宁看着对方漆黑深邃的眼,竟觉得胸腔里柔软的不行。他至今仍不习惯这种软弱的感觉,忙把脸转了开去。

墨燃笑了:“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嗯?”

“蝶骨美人席是半魔。在魔门打开之前,这种重生之法对我们也不适用。”墨燃道,“是因为吸收了魔气,得了力量——不然我们也仍旧是肉体凡胎。而且我这具躯体的心脏本来已经毁了,得到了魔息之后,我觉得那种力量比灵核之力强大得多,才认为自己或许能借此回天的。”

楚晚宁道:“所以你让我走的时候,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重生……”

墨燃看着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不禁有些慌乱,轻咳着想岔开话题:“哎,这鱼不错。”

楚晚宁哪里会上当,盯着他:“如果你最后没有回来。我到南屏山,看到的也还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听到他语气这样沉闷,墨燃有些受不了了,低着头咬唇沉默一会儿,而后抬起脸,“对啊。”

“……”

“我舍不得你死。无论我是否活着。”

看楚晚宁眼尾微红,似乎是痛楚又似乎想要发怒,墨燃伸出五指握住他在桌上的手,握在掌心中揉搓着。

灯影浮华中,他微哑地说:“我知道那样做或许是骗了你,但是哪怕因此被你记恨,被你责怪,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他说着,蓦地合上了眼睛,睫毛颤动。

“我已经看了两世了。”

楚晚宁紧绷的背脊慢慢缓了下来,捏紧的指节也逐渐失了力道,只是眼尾仍是红的,有些湿润。

咕咚锅的蒸汽氤氲浮起,炉子里的清汤冒着细小的泡。这一片来之不易的尘世烟火中,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他说:“我那时候想,如果我真的赌输了。我可以等你……十几年,几十年,如果你成仙了,等你几百年几千年也可以。”

“……”

“人间很好。晚宁,我不要你殉我。”

忽然锅里一个沸腾的泡泡破了,有些滚烫的水溅出来,恰好溅上楚晚宁的臂腕。这种星星点点的热水花当然烫不伤人,但他还是反射性地蓦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继而低下了头。

低完头之后又觉得自己应该更坦然些,于是又硬着头皮抬起头,瞪着对面那个不知好歹任性妄为的逆徒。

墨燃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怎么了?一会儿瞪我,一会儿瞪桌子的。”

楚晚宁正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通天塔的晚钟声响了起来,自巍峨山巅飘落山下,回荡在热闹的无常镇夜市。

“糟了。”

一算时辰,楚晚宁脸色微变。

时辰交替的节点到了……

他蓦地盯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见那个刚刚还笑嘻嘻男人忽然合上眼睛,心中一阵焦躁——

自从墨燃复活以来,每隔三日一到子时,踏仙君的意识就会重新占据这身体,要到第二日深夜才会消失。

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属于踏仙君的那缕识魂与另外二魂七魄分离久了,意识上很难融为一体,所以哪怕如今魂魄已合,也会隔三差五地在子时进行变更人格。

果然,片刻之后,当墨燃再睁开眼时,那双眼睛的光彩已然变幻。

踏仙帝君缓然抬起英俊的面庞,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具躯体,可他神态里就是会少去那么几分正气,添上些危险又神秘的邪佞。

踏仙君咧开嘴,唇齿森森,笑得张扬又肆意:“唔……三日未见,晚宁可有思念本座?”

“………………”

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碗筷,还有吃到一半的咕咚锅。最后,前任人界帝君的挑剔目光落到了破破烂烂的街边木椅和明显十分逼仄的油腻饭桌上。

——那些对墨宗师而言是人间烟火的东西。

对他而言……

“小二!给本座滚过来!”

“墨燃你坐下!”

这样一闹,忽地惊动了周围的食客,众人纷纷回头,忽有人道:“啊!……那是不是楚宗师?”

“咦?墨、墨仙君好像也在?他不是死了吗?……谁来揉一揉我的眼睛,我该不会是瞎了吧……”

“你没瞎,我也看见了。”

有小姑娘尖叫起来:“啊!真的是墨仙君!!”

过大的动静惹来了路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目光朝他们投过来,甚至有人已经完全认出了他们,楚晚宁黑着脸,一把拽过还在嚷着“桌子这么破,怎么能吃饭?你有没有搞错!”的踏仙帝君,趁着还没有更多人涌过来,就一片鸡飞狗跳中召出御剑,仓皇逃离。

升入高空中时,楚晚宁才总算松了口气。

月色清朗,劫后余生。

一切都很好——如果不是踏仙君还在他身后暴躁乖戾地哼唧着,不满地说:“墨仙君有什么好的?”

“……”

“一群刁民!为什么他们都只记得墨仙君?”

“……”

“修补玄武结界的是本座!”

“……”

“救他们一条狗命的也是本座!”

“……”

“挡下滔天洪水的还是本座!”

楚晚宁侧眸,看着那咬牙切齿又气的没办法的男人,忽然觉得这家伙也真是小心眼,连自己的醋都吃。

“看什么?!”忽然瞥见楚晚宁含着笑的目光,踏仙君先是一怔,随即眯起眼睛又是恼怒又是故作不在意地磨着牙根道,“就连你。你也是本座的!”

一巴掌搙过来,楚晚宁猝不及防,怒道:“你别乱动!”果然脚下御剑微微打晃,但很快又被踏仙君随手一指就用魔息稳住了。

踏仙君将他裹进自己的黑金斗篷里,蛮不高兴地哼道:“你怕什么。有本座在,还能摔死你不成?”

说着催动御剑,高天月色中,剑影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往南屏山方向飞去……

夜深了,犹如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眷侣。

他们回家。

后来,人们偶尔会在江湖上见到墨宗师与楚宗师的身影,但他们来去无踪迹,像是惊鸿照影。

再后来,修真界多了另一个传闻。传说中有个盲眼的医者,自江南漠北游历走过,他永远戴着斗笠,落着面纱,谁都不曾瞧过他真正的相貌。唯独知道这个盲者医术卓绝,他遍走穷山恶水,扶治万人而分文不取。

关于这个医者,最有名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无常镇曾有一群少年,幼时被修士拐卖,烫去皮肉,制成人熊,至今仍难治愈。那医者行医来到此地,听闻了这件事,竟以自己腕上肌肤为药引,割肉以换那些少年重得康健。镇民诸多感激,问之称呼。

那医者却说,他不过是个罪人而已。

再过了很多很多年,久到当年的大战都成了泛黄的书卷旧闻,久到曾经的稚子都已抽条,曾经的青年大多成家,曾经的英杰许多已鬓生白发。

又一年冬去春来。

死生之巅的掌门薛子明收了一名垂髫小儿为亲传弟子,视如己出。这小家伙自来熟,在赫赫威名的薛尊主面前也浑然不怕。整天缠着薛蒙问东问西。有一天,小家伙好奇地跑过来问过他:“师尊,我听大家说过许多关于师祖与师叔的往事,他们……如今都还与师尊有来往吗?”

那时候,一代圣尊薛子明立在轩窗边,望着窗外开的正灿的桃花,平和道:“偶尔。”

小家伙颇有些热切:“那为何不请他们回来?”

“……”

“红莲水榭和师叔的弟子房都空着呢,从来都没再住进过别人。”小弟子拉着薛子明的宽袖袖口,“师尊师尊,叫他们回来吧,评书我都听了好几段啦,都说师祖和师叔是举世难得的大英雄……”

薛蒙转过浅褐色的眼珠,春日阳光里,似笑非笑地望向那个小家伙:“你以后也想当英雄?”

“肯定呀!”小弟子鼓着腮帮,一副志气满满的模样,“师尊座下,怎会有没出息的徒弟?我要干一番大事业的!”

“有出息未必就是要成就大事业。”薛蒙道,“你若能一生端正,于弱者不欺,于强者不屈,于顺境中不骄,于逆境中不馁……还有,能谨慎而有所保留地评判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并常怀怜悯之心。等到了耄耋之年,能说一句无愧本心,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

“怎么了?”

小家伙毕竟年纪小,薛蒙再扭头,发现他已经在打哈欠了。

一见师父盯着自己,他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眼角两点困倦的泪光,却还努力绷直背脊,仿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要强的样子还真像年轻时的凤凰之雏。

薛蒙忍着笑,故作严肃地问:“记住了?”

忙道:“记住了。”

薛蒙又问:“听懂了?”

“听……”语气一萎,“没听懂……”

又过一会儿,委屈巴巴地:“师尊,您说的太绕了……”

薛蒙倒没有责备,想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算了。确实是太多了。”

“嘿嘿。”

“要做英雄的话,先谨记一条吧。”

小弟子忙不迭地直着腰杆,专注地听着。他大概以为薛蒙要跟他讲什么特别厉害的招式或者要义,黑白分明的眼睛都睁得滚圆。

阳光流淌在薛蒙脸庞,花影流动间,薛蒙笑了。

——

“莫对他人妄行揣测,是人能给予自己的最高尊严。”

他说完,俯身将懵懵懂懂的小家伙抱起来,带他走出屋里,走到花园的尽头。从这里看过去,“啊啊啊”山峰巍峨耸矗,红莲水榭隐于云雾之中。透过满地浮云,可遥遥瞧见山下的繁华城镇,玉带江流。

风一吹,小弟子的困倦就全散了,也不打哈欠了。

毕竟还那么年幼稚气,一花一鸟都能博得他的青睐有加。

薛蒙和他站在雕栏边,与他一同望了会儿蜀中景致,问:“看到了什么?”

小家伙不明所以:“山……房子……水……还有雾……”

薛蒙微笑着聆听,他的性子如今已越来越沉和,轻易动怒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与弟子站在雕栏边,看着同样的红尘,小孩子瞧见的是房子,他瞧见的是山下无常镇的兴衰,从曾经破陋不堪的小镇,到如今车水马龙,俨然胜过了昔日上修界属地的热闹模样。

小孩子瞧见的是水,他瞧见的是滚滚忘川东流去,有时候还觉得有个和尚立在河边,手中提着一盏引魂灯,眉目庄肃地和他说:“薛施主,此去地府……”

小孩子瞧见的是雾,他瞧见的是生命中那些聚散离合的亡魂,终年不散地在死生之巅飘绕。

父亲和母亲也在其中,后来他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舞剑坪,在后花园,在孟婆堂,在奈何桥,哪怕闭上眼睛他都看得见。其实人除了三魂七魄,大概还有一种灵魂,那种灵魂只生在挚爱至亲之人的心里——当你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薛蒙抱着自己的小徒弟,目光遥遥投向山中的霜天殿,他的许多亲人朋友都曾停棺于此。

说起来,去年戒律长老年纪大了,于早春的一场大雪里辞世。璇玑长老也在前两年就走了,人们都说他是好事做的太多,阎罗早些点名,他可尸解成仙。这些长辈的离世薛蒙一个接一个地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后来的平和——或者说无奈。

能从容打点璇玑长老丧葬的时候,薛蒙也会怀念从前的自己,不过也仅仅只是怀念而已,他并不会再沉溺于过去无法抽身了。

他是一派之主,也是玉衡座下的弟子,他总要往前看的。

“师尊?”眼前一只粉嫩的小手在摇动,把薛蒙的意识唤回来,“师尊在想什么?”

薛蒙笑了笑,说道:“在想一些往事。”

提到往事,小家伙就有些兴奋,又试图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师祖和师叔……”

“其实他们每年除夕都会回来。”薛蒙道,“今年你就可以瞧见他们。”

小家伙撇撇嘴,有些不满足:“可是为什么只有除夕?为什么他们不留下呢?听说师叔特别厉害,他一刀下去——”

薛蒙抬手戳他脑袋:“你的头就掉了。”

小徒弟吐了吐舌头,但并不怕。

薛蒙似乎很严肃:“真的。你师叔有点……怎么说……分裂。”

“咦?分裂?”

薛蒙点了点头:“今年除夕带你见他。不过,你只能待到子时之前,子时一过,你就必须离开。”

“为什么?”小孩子听得有紧张又刺激,好奇地睁圆了眸子。

薛蒙道:“……除非你想叫他陛下。”

“啊……”听得更迷茫了,这个刚入门的亲传小弟子直眨眼睛,他待要再问,薛蒙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地往事似的,干脆把他都放下来,空出手好去揉自己的眉心,一副头疼得要死的样子。

自打入门起就没见过师尊这般苦恼,小家伙不禁对那个传说中有些“分裂”的师叔更有兴趣了,追着薛蒙直问:

“师尊师尊,师叔他——”

“别问了。”

“那师祖他……”

“不许问。”

“那师祖和师叔……”

“回去抄书!”

“呜,师尊你好凶………”

晴空万里的蜀中,纯澈阳光透过枝梢落在这师徒二人身上,风吹着,吹过薛蒙的衣摆,吹过小徒弟稚嫩的脸颊,吹过恢宏壮丽的死生之巅,吹过英雄冢坟前幽碧的青草。

风吹过,一朝一夕行遍万里河山,它拂过悬壶济世的盲者,拂过雪原上赏梅的兄弟,拂过蛟山龙魂池边饮酒的女郎,拂过南屏幽谷归隐的眷侣。所过之处,江山依旧,海晏河清。

相逢相离,相知相遇,无数人的命运相互交织,虽不能停于某一场把酒相欢的夜宴,好梦永远不醒,但一个人身上,总会有亲人、挚友、爱人留下的碎影,无论生死与否,无论那些人有没有离去,而这些碎片会一直如影随形,与尔同归。

清风覆面,通天塔前的海棠树开得正是灿烂,和昨日并无不同。长夜过去了,天涯各处,各有归宿,如今一切都很安宁。

薛蒙仰头望了一样巍峨浮屠,宝塔庄严。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了笑,拉着小徒弟的手,往天下第一大派的丹心殿走去。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多年前自己即位时,那对师徒在通天塔上悠然吟响的曲声,那曲声穿过岁月的漫漫长河,在如今的薛掌门身后如雪吹散——

我访故人明月下,灯花人面相映红。一朝凤雏啼春晓,万顷河山清平中。总角藏酿君莫饮,经年归来与兄逢。

……

人生何必常相伴,遥以相思寄东风。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完结啦!!谢谢谢谢!!感谢每一个鼓励我滴好心人~~祝你们一切都好~~~知道有些朋友不喜欢看作话(但是作话不计入字数的,请放心观看么么啾~),我先说关键嗷~

关于今天与昨天的感谢:我在外面,木有办法编辑,会统一放到明天第一篇短番外的作话里去~

关于番外:最短的那篇短番外明天就会放出。在晋江放出的番外大概有3篇(如果我没偷懒的话),另外两篇分别暂定为现耽转世小甜品和论坛体EG小甜品,围脖可能有无责任精分番外,这些更新时间都不一定,大概会拖延一段时间QAQ

关于新坑:下篇文还一个字都没有动,开坑时间也不一定,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到时候开了就知道鸟~

年纪大了不比年轻小姑娘们有活力,脑瓜子迟钝,眼睛也吃不消,虽然很想很快开新坑,但是体力不允许鸟~毕竟我有强迫症,一旦开坑步入正轨,差不多就会是日更,所以还得休息一阵子,诸位朋友有缘再会~感谢感谢~~

另外我剪了一个小小的伪片头曲,当作完结感谢礼之一放在了哔哩哔哩,在围脖可以找到传送门,有兴趣可以瞅一瞅,再次谢谢每一位善良的姑娘与小哥哥,谢谢你们咩~

——————————————性感横线,在线分隔————————————————————

好了,下面就是讲捣鼓这篇文章的经历感受初衷等等碎碎念的时间了,没兴趣的朋友可以直接关掉鸟,么么哒~

先解释一下为啥我后期木有再回贴了:写这篇文经历了很长时间,300多章,虽然有存稿,但是我就唯恐存稿用完,所以差不多两百多天下班之后都在日更,码字仨四个小时,再一个个回复朋友们滴留言,这也要俩小时左右,就这样持续一天五六个小时一动不动盯着电脑,年初那阵子就跑去医院眼科报道鸟==医生说不能再这样用眼,所以后来我就回滴少了~真滴是非常抱歉~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文章评论区总有些恶意评论,时不时就跑来口出恶语、激情刷负、指点江山、拉其他作者下水碰瓷ky踩踏。讲真我就写写我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没求谁强迫谁看过(部分基友们除外,我确实哭着抱大腿求她们看来着,我需要她们告诉我,我的存稿哪里有问题),甚至我的围脖除了发布这篇文章相关的东西,我都不怎么上网冒泡,但迷之还是有人追着我黑。当然不止是我,只要不是一篇冷爆的文,下面都免不了有如出一辙的黑子喷过,大概是因为在网上释放暴戾所要支付的代价实在太小了,导致人的恶意与无聊可以肆无忌惮发酵到这个地步,当真令我咋舌。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人无论是讲道理还是直接赶人都挥之不去,我不是商业写手,也没什么好脾气,我他/妈非常讨厌和人理论或者吵架,但事实证明我不和人吵也会有人天天追着找我吵,理由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闲。如果我逛评论区八成就会自己跑去怼人赶人(事实上我也这么干了),不过如果天天这么怼,我就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写文呢,还是在和失去理智的混蛋们打架。为了不从【糊逼老透明】(这还是个小黑黑送我的外号,我格外喜欢,我觉得这个外号散发着一股甜美的omega焦香),变成【职业怼人选手】,我觉得还是减少逛评论区的次数比较好。

在这里向每一位留言鼓励我而我没有回复的朋友再次说一声对不起嗷嗷嗷嗷!!!真滴很抱歉QAQ没有陪你们到最后,真滴非常非常对不起QAQ

然后是关于一些问题滴反馈:

关于前期经常被问的“为什么要写这么不讨喜的攻”——这个问题看到墨燃解密的朋友们应该都已经清楚了,不需要再多说,但是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喜欢。就好像前面总有人问我“修真界凭什么就活100岁啊”(这是客气的姑娘,不客气的会直接骂我脑子有问题==),我回答因为“我喜欢”,结果惹来组团来666嘲讽的,我说我喜欢仙剑,我习惯了仙剑古剑游戏的那种修□□观,然后就有人来说我格局小,没见过大场面。后来我就懒得回答这种问题了,干啥啊,确实就是因为我喜欢啊——

作者写文是作者构建世界,这是一个作者表达个人想法的行为,不应该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有的作者喜欢广纳意见修改自己的内容,那也是他们的想法,没什么绝对的对错。

但是对于我而言,我去看一个画展,哪怕是我多么喜欢的画家,或许都会有我不满意,无法理解的画作。但我不会因此就要作画的人去进行修改,我可以跟我朋友说“哎呀,这画不行,我不喜欢”,这是正常的表达我的意见,我甚至可以回去写个“某画家的猫狗图简直让我讨厌的发指!我觉得如果是我,我根本不会这么画!”,诸如此类的微博发出去。这些行为我都觉得没毛病。

但是,在画展外头泼油漆大嚎:“黄鹤你这个王八蛋!你为什么要这么画画!!你这样是不对的!狗比玩意儿!!你再这么画我砸你场子!!”——这就不是在提议了,这是在耍流氓。

可惜现在这样耍流氓的孩子太多了,几乎晋江每篇文下面都会出现此类指点江山,教作者如何按照他们思维写文,不接受就骂作者处理的有问题,不谦虚,不识好歹之类的留言,面对这种留言,一些作者会非常难过,怀疑自己,不断对自己的思路进行推翻,按着他们的吼叫重新构建,结果惹来更多的不满,每次我看到那些我觉得挺好的文,就因为这样谦虚的修改,变得莫名其妙,都会很可惜。

我知道我这么说话大概又会惹来小黑黑,说什么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斤两在说教,不重视读者意见。但我还是会说,因为创作无关咖位斤两,我就算糊逼老透明,写的东西没有人看,我一样可以坚持我自己。(事实上我之前写文确实没有几个人看,但我一样会写完,我一样会因为写了我想写的东西而高兴)。我也没有不尊重读者意见,尽管小黑黑八成会曲解我这番话的意思,但我想说,尊重是尊重读者的正常情感表达,互相保有礼貌,而不是一定要接受读者的安排,一定要礼貌地忍受无脑黑的恶意攻击。如果我不接受读者的意见,就等于我不尊重读者的意见,那文章的作者也不用挂肉包不吃肉了,应该挂“评论区”。

我不知道看到这席话的朋友里,有没有在写文,或者以后打算写文的人,我想给一个小小的意见交流,采不采纳当然由你们自己决定:

当我们写一篇文章的时候,大概是想要表达些我们自身喜爱的东西,但作者的喜爱并不一定会引起大家的喜爱,甚至有时候会没几个人认同你,但作者要记得自己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表达自己,而不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认同而改变自己。同样的,文中角色的举动,应该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感情、意念、喜恶、梦想而设计的,而不是为了表演给大家看而设计。当你创建故事的时候,你先考虑到的应该是“人物在这个情形里会怎么想”,而不应该是“读者看到这些举动会怎么想”,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考量。

在写自己的文章时,尊重自己的内心,自己的人物,不要让别人左右你。在看别人的文章时,尊重别人的表达,别人的角色,不要去试图左右别人,实在接受不了点叉就可以了,这是我这个糊逼老透明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我其实很希望在晋江看到更多题材新鲜的、角色充满争议的、观念颇为不同的故事,不管那些故事我是否喜欢,作者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我觉得这都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固定模式,比如一定要双洁,一定要主角三观正,修真界一定要活5000岁……等等,诸如此类,一不如意就谩骂抱怨,横加指责。

这又不是八股文时期,要什么固定框架,开拖拉机的霸道总裁,和平均寿命只有3岁的修真界就不能存在了么?要我看这两个主意都好得很,比开法拉利的总裁、上万岁的修真界有意思多了,啊,说到这里我都跃跃欲试了呢==

花园里有各种各样的花,我讨厌极了大丽菊,但我双手支持她开得灿烂。若是一院子都是玫瑰,枝叶修剪的如出一辙,那才是世界末日,小王子都会因此而嗷嗷大哭的。

然后是“华碧楠和木烟离凭什么死的悲壮,为什么要给他们洗白”。

首先我绝对没有给他们洗白,他们做了什么就是做了,修真界的人对他们看法一点也没有改变,他们最后的选择有洗白吗?他们直到领便当,也依然没有反省,没有给修真界道歉,没有做任何的补偿。

他们是文中重要的角色,我有必要陈述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从不同的角度去拍摄他们,反应他们面对不同事物的想法与选择。他们俩都不是扁平的设定,之所以有的朋友觉得他们被洗白了,只是因为切了角度,从蝶骨美人席的角度去看了这件事情。

但是设想一下,如果我是美人席,木烟离和花臂男是不是我的救星?如果我是花臂男和木烟离,在最后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我会怎么样?逃吗?丢下美人席一族自己窜进魔界吗?我想那样人设就完全崩坏了,我根本想象不出来师昧苟且地丢掉族人自己跑路,落得一个猥琐死法的下场,那不是他,那是黄啸月。

他们所做的事情一直就是为美人席一族出发的,到最后也是一样,从来就没有变过。他们最后的结局和选择,都是他们自己一直在追求的,这个“悲壮”要看怎么理解了,对于修真界被他们害惨的人而言,他们的死一点都不悲壮,我也不怀疑修真界大部分人都会呱呱拍掌表示痛快。但对于蝶骨美人席而言,他们无疑会觉得非常伤心难过。角色和角色之间本来就是对立的,尽管是反派,也有表达自己“为什么要做坏事”的必要,所以有的朋友不必因为别的读者表示“可以理解”“怜悯心疼”而觉得这就是洗白,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考虑,你可以永远不原谅他们,但也不必去心塞其他人给予的谅解。

说到底,师昧和木烟离做了什么,完全没改变过,也没有强行英雄——因为他们确实一直都是美人席的英雄,也一直都是修真界的混账,这就是角色和势力之间的冲突。

然后是“为什么有时候觉得文中群众性的恶意会那么多”。

一个原因是被拿出来描写的“群众”,并不是指“所有人”,而是指“有着共同观念的庞大群体”,不用一棍子掀翻一个上修界。这个群体是对立在主角的冲突面的,自然不会理解主角们的境遇,他们没有被分到太多笔墨,而只展露了他们在某些问题的看法。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丑陋的,但若分散到个人,他们肯定不止有文中表现出的那一面,人都是复杂的,某个人的天使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的魔鬼,而作为群众,肯定无法各个得到展露自己复杂性的机会,不然就不叫“群演”了。

第二个原因,就是塑造二狗子这个故事的初衷。其实群众恶与群众善一样,都是远远超过个人理智的一种扩大性情感,容易泛滥。

二狗子遭遇的原型,是我学生时期亲眼目睹的一些事情。在这里我想花时间稍微讲一讲那些往事:小学时班里曾经来过一个转校生,美国长大的一个男孩,那时候这种身份的人对于我们而言还都流于想象,跟现在不一样,现在滴孩子都见多识广了23333。

那个男孩很懒,学习也赶不上大家,作业也不愿意写,总之就是一个家里有钱但成绩很差的学生,还喜欢撒谎。这种孩子老师是不喜欢的,老师就会对他多加嘲讽,盖一些很羞辱的定性,那对于当时的我们而言,老师说什么,我们就听在耳朵里,潜移默化也不会觉得这个孩子是什么好东西。

我还记得当时有个老师挖苦他“你爷爷说让你回国就是让你喝一喝长江水的,不用给你太大压力,难怪你这么不好要,心眼那么坏,是个撒谎精。”(这对于现在的孩子大概无法想象,但是当时我们确实就是不怎么敢反抗老师,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撒谎精”成了他在我们心中的固有印象,他被指责,大家就都习以为常,一旦班里出了什么事,比如有东西被偷,都会先怀疑到他身上。他和班里的同学吵架,没有人会帮他,不管是对是错,我们都是站在别人那边的,因为他在大家心里已经定性是个“坏孩子”。

其实仔细想想,无论是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大学,班里总会有这么一个承受了全班性恶意的人,那种恶意或多或少,或张扬或隐晦,但大家都会默认,他就是可以被看不起,可以被欺负的。只是小学的这个男生遭到的恶意特别鲜明,所以格外的印象深刻。

我记得最夸张的一次,实验课,六人一组,桌上有酒精灯。这个男孩不知是怎么回事,把酒精灯撞翻了还是怎么了,火一瞬间喷溅的比较高,他挨得近,烧到了脸。

一开始大家都很惴惴,甚至去关心他。但是后来他没有大碍,只是被燎焦了眉毛,老师冷静下来就开始骂他上课不好好听,手脚乱动,才会闯这样的祸事。

大家看着他被熏黑,眉毛焦掉的脸,都哄笑了起来。

我看到身边几个人一开始没有想笑,但是随着笑声越来越夸张,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怕,那种群众膨胀的气氛也很可怕,但确实就是这样,甚至后来有个女孩子替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被另一个男生嘲笑“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撒谎精啊”,女孩子受不得这样的羞辱,骂了几句,但下次那个从美国回来的男孩再被全班嘲笑的时候,她就再没有站出来说过话了。

在一个集体里,谁都不想被带下水,成为异类,而一个集体的恶意,需要付出的个人代价是很少的,我想这就是群众恶为什么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原因。

还是那个男孩,班里有人被偷了东西,老师一一盘查,第一个查的就是他。他说他没有偷,但因为他平时给大家的印象太差了,老师不听,他的书包被拎上讲台,里面的东西被当众一件件抖出来(还是请大家不要按现在的想法去看这件事,我知道现在老师如果敢这么做大概是要准备下岗了)。

最后确实在他书包里发现了被偷的那个东西。

那男孩子就哭了,他说他真的不知道,然而没有人信他,大家都对他怒目而视,下课后甚至有男生去堵他打他,美其名曰教训教训(就和文中替□□道的那类行为差不多)。

那男生只在我们班待了一年,就回美国了,到最后大家都觉得这东西一定是他偷的,没有相信他的辩解,也没有人替他说话。

我当时也是个问题学生,也是作业不做逃学威龙的那种,我也没太多朋友,也有很多成绩优异的孩子看不起我,但因为有他,所以大家并不会合起力来嘲讽我,大家嘲讽的理所当然是那个最差的。不过老师让滚到外面罚站的,经常有我一份。

我就记得那天(或许隔了几天,记忆有点远,不是那么清楚了),我俩一起在教室外面罚站,这事儿经常发生,不过以前我不搭理他,我觉得我跟他还不是一路的,有点看不起他==(真是个混账小姑娘)。

但那天他一直在哭,周围没有人,我也不会背负上“喜欢这个撒谎精”的污名,于是我就跟他说了几句话。

内容不记得太多了了,但他反复说他真的没偷东西,他真的不知道那个钱包是怎么出现在他包里的。

他还说他想转学了,他真的受不了我们。

我问他你为啥总是撒谎,他说他不是总是撒谎,他是偶尔撒一次,被拿出来说了,以后他说真话,我们也都先咬定他在撒谎。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钱包究竟是不是他偷的,还是有人恶作剧偷放进了他的包里,但后来我总觉得他不是小偷,他把包甩给班主任,让班主任查的时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而且他以前被骂被指责顶多也就是白眼翻回去,他从来没有哭这么久过,何况那时候走廊上罚站的除了我没有更多的人了,他不是在演戏博取同情,他是真的很难过。

后来这个男孩走了,他只在我们学校呆了一个学期。小学的事情我零零散散还记得不少,我也记得他刚刚来我们班级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有成为“承受全班恶意的人”,他在楼梯上遇到我,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也跟他打招呼。

但是他后来就再也没有这样招呼过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给了他一个定性,那一学期很多同学都会莫名地说他坏话,责备他,为难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没有错误的,捉弄他往往会博来一些欢笑。

我甚至也是“群众”中的一员,其实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十分愧疚,后来开同学会的时候,我试着谈起过偷钱包的那件事,但是几乎没有人觉得他被冤枉,觉得他被冤枉又怎么样呢?难道要把同学会变成反思会,还是要大家一起承认自己当年欺辱他的事情呢?许多事情并不是完美的,冤屈也不一定会得到昭雪,犯了错的人也并不一定会去反省。

但是我是不是就要说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是十恶不赦混蛋呢?其实也并不是,那些堵着那个男生打他欺负他的人,其实在别的角度看又是别的模样,那个打架小头目,他也会主动帮个头小的孩子抬饭,下雨天把伞借给路远的同学,自己则顶着校服冒雨跑回去……的确,打着“伸张正义”碾着那个转学生打着玩的人是他,但照顾谦让其他同学的人也是他,谁都有多面性,我愿意相信世上有最纯粹的好人,但我不觉得世上有最纯粹的坏人。哪怕再恶毒的人,在他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或许都是发过光的,这虽然无法改变对一个人的最终定性,但当他发光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就是善良的。对于一个恶棍而言,这种善意当然无济于事,但我们也不必刻意将这一点点光亮掩饰,一定整出个漆黑到底的人来,害怕提及恶人曾经做过的善事,这其实也是为什么文中反派角色很多都会有闪光点的原因。

墨燃的遭遇也好,还是薛蒙最后的那句“莫对他人妄行揣测,是人能给予自己的最高尊严。”也罢,其实我都是想顺带警醒我自己。有些对话,甚至是我怀着愧疚在复原当年一个小群体对一个男孩的欺辱。我想提醒自己,也在表达这个意思:希望我们能够不贸然去评判和践踏任何一个人或一件事,至少在真正了解他们之前。

差不多就是这些,很感谢看完了这段碎碎叨叨的朋友们,因为一开始文章的收藏很低,倒v章节很多,我担心设置防盗了最开始追文的朋友们会被拦下来,所以这篇文章从头到尾我没有设置过任何比例的防盗,导致这文的盗文挺容易找的。因为这个原因,我更加感激每一个在没有任何阻碍与强迫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在晋江阅读正版、鼓励我的朋友们,希望你们学习、生活、工作都能愉快。

最后以防万一再吼一句:真的真的真的不要投深水鱼/雷!!我说认真的!这个太贵了!!!!我之前每次收到都还要包回来!!而且完结了我不一定会常来看,到时候万一没包回来我会觉得很失礼的QAQ!!所以恳请各位土豪大兄弟千万别投深水!真的!自己留着看其他文章或者买好吃的都挺好的,谢谢你们!!!!

正文到此结束,朋友们有缘再见~感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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