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大黑仿佛知道自己不是眼前大个子的对手, 可依旧不愿退后一步,黑毛根根炸开,嘴里发出“唬唬”声音, 不断威胁对方。
良久, 皇甫晟缓缓蹲下身, 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朝着面前的大黑猫伸手过去。
阿明很惊讶。
这不是姑娘绣了八只蝴蝶的帕子吗?
针脚歪歪扭扭的, 帕子还皱巴巴的,瑄郡王他竟然还随身携带?
大黑很是警惕,它鼻子微不可查动了动,然后, 慢慢走近一步,再一步,直到它埋头在皇甫晟的掌心里,嗅闻熟悉的气息。
最后,他用脑袋噌了噌皇甫晟的小腿,竖起尾巴昂起脑袋, 慢悠悠又钻进了桌子底下。
屋子里恢复寂静。
阿明简直惊呆了。
没有姑娘在场,很少有人能喝住大黑。
大黑仿佛有些桀骜不驯的意思,来去自由,谁的话都不听。
除了她家姑娘!
现在,大黑却在瑄郡王手里吃个了亏后,还能表示善意地噌他的腿。
胆小谨慎的阿明在心里唾弃大黑:也有你打不过的人吧!
抬起头,阿明见瑄郡王朝她挥挥手,她立刻行礼退下。
*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皇甫晟坐在床沿,沉默地看着床上依旧昏睡的小姑娘。
她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药味,紧紧闭着双眼, 呼吸微弱,一动不动地朝天躺在床上。
其实,刚才阿明就算高声惊呼,也不会惊醒昏睡中的她。
这是曾经令众多太医都头疼的毒药,一旦服下,昏睡致死,永不再醒来。
所以,蒋氏能醒来将前来诊脉的太医吐了一身秽物,众太医才一致断定,蒋氏并非中了禁药沉媚。
可即便如此,皇甫晟也不忍屋里有声音去打扰她的安眠。
太医认为,小姑娘有九成的可能是因为拿过镯子后,用手揉了眼睛才会毒发,幸亏镯子上的毒药已经隔了三年了,药效甚微,否则,老院使依旧和以前一样,束手无策。
“哔啵!”
烛火跳动了一下。
屋子里终于有了声音。
皇甫晟一直憋着不敢用力呼吸,似乎有了这个声音,他才开放松一些。
小姑娘平日里好像很喜欢说话,无论是说她看见的飞出湖面的大鱼,还是说她的两只猫,她都能连说带比划地说上一大堆。
她年纪尚小,声音里带着一点软软糯糯的童音,而且,她神情认真又笑靥如花……
皇甫晟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努力回想,小姑娘是如何做到又神情认真,又笑靥如花的。
是了,她就是神情认真地做到笑靥如花的。
这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一定很奇怪,可在他的小姑娘身上,却一点也不奇怪。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就是应该这么神情认真地笑靥如花的。
“香香,”皇甫晟低低唤她。
他的声音也有些嘶哑,风尘仆仆一路赶来,被风沙拉了嗓子。
“曦玥,”皇甫晟再唤。
小姑娘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皇甫晟从被窝里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在屋里,还盖着被子,手却一点也不暖和。
皇甫晟微微俯身,轻轻地将那只纤细的小手贴到自己脸颊上。
他动作轻柔至极,仿佛手心握着的是一朵稍微用力就会散掉的云。
大掌包裹着小手轻轻贴在脸上,脸上有一丝丝的凉意。
他心中翻腾起愧疚和自责。
昏睡前的那一刻,她害怕吗?她会想到他吗?她会怪他一声不响就离开吗?她会醒来后生气再也不理他吗?
千头万绪,百般疑问,让他眼眶有些微微刺痛,一种酸胀的感觉突然袭来。
他很想重重地给自己来上一掌,受伤也好,流血也罢,总能让心里好受一些。
总好过现在心里一刻不停的煎熬。
突然,小手拇指微动。
皇甫晟屏住呼吸,细细看着她的眼睛。
果然,眼睛也动了动。
只是,等了一会,她依旧没有醒来。
皇甫晟觉得自己的心跳十分诡异,一下停顿,一下狂跳的。
小姑娘没有醒来,皇甫晟有些意料之中地微微叹气。
禁药沉媚,至今尚无解药,她能活着,纯属幸运,又怎能如此快醒来。
“娘亲……香香要吃糕糕!”
皇甫晟突然听见小姑娘的低语。
他眼中闪过喜色,屏住呼吸。
“倩姨……大红鱼……小鸟喳喳叫……”
传闻中了沉媚之人,昏睡中梦到的所有事物,都是最美好的,后宫之人能在沉睡中展露最后一抹媚色,也不枉去宫里走一遭了。
“三哥哥……一个人的……”
皇甫晟眼中闪过狂喜,如同烈日般耀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一身的黑暗。
之前所有自责内疚和担心焦虑,都在这一刻趋于平静。
他被这句话,抖落了一身血腥和黑暗,露出年轻又鲜活的生命中再次如花朵般绽放的喜悦。
那是小姑娘问他之后,他给的答案。
“那三哥哥为什么和二哥哥不一样?”
“因为二哥哥不仅是香香的二哥哥,还是明月姐姐的,但三哥哥却是香香一个人的三哥哥!”
皇甫晟默默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清冷。
他将小手缓缓移到嘴边,在微凉的掌心里,慢慢地落下一吻。
*
赵志贤火急火燎地用特殊的联络方式,见到了“汪妈妈”。
他满脸焦急和哀求,“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只差没有磕头了,“求府上瑄郡王,救救我夫人蒋氏。我知道,能给四丫头解毒的,肯定不是太医院的太医。”
“汪妈妈”没好气:“当初,老身一再接近于你,可三老爷你当初是什么态度,现在倒好,急着来磕头了!”
赵志贤对“汪妈妈”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求您替我传个话,我手上还有重要证据。”
“汪妈妈”翻白眼:“你等着!”
皇甫晟得知,却只是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冷笑:“他应该是知道,永嘉侯府用给赵志明填补对外赊账的借口,挪用了李氏嫁妆中的三十万两现银。去告诉他,这个消息算不上诚心。想要救蒋氏甚至想在永嘉侯府倾倒后,获得最大的好处,让他拿出最大的诚意来。”
*
第二日下午,京兆尹听闻太仆寺少卿来访,正想问问何事,手下却说:“范少卿、好像……是来报案的。”
详细一问才得知,范少卿十四岁的庶子,失踪已然十日有余,姨娘已经哭晕过多次,在府里闹着要上吊。
一个好好的少年郎,不过去了学堂就没有再回来,此事不能算小事,京兆衙门立刻立案,派捕头开始调查。
范少卿府上,突然进进出出许多捕头衙差,范少卿被街坊邻居问起,实在难以启齿,他找到了上封张赵志贤:“大人,下官可是彻底与太子殿下撕破脸了,若是出了什么是,您可一定要帮我!”
赵志贤心中打鼓,脸上淡定:“你且放一百个心!”
说来也怪,京兆衙门的捕头这次破案犹如神助,竟然很快发现了范少卿庶子的踪迹。
泰隆帝这几天正异常焦急地等待皇甫昕的调查结果,大太监报:“京兆尹和太仆寺少卿求见。”
泰隆帝心中疑惑,这两人如何会同时求见:“宣。”
范少卿进来就跪地“梆梆”磕头,哭得老泪纵横,伤心欲绝:“求皇上为我儿做主!求皇上为我儿做主!”
泰隆帝皱眉,看向神色平静却眉头紧皱的京兆尹:“到底出了何事?”
京兆尹将经过一一说来。
“……范大人来报案,说庶子失踪。”
“捕头发现宫中抬出的几个生病将死的小太监中,有他的庶子,跟踪后发现小太监似乎去了勇国公府,捕头不敢声张,只得禀报与下官……”
泰隆帝脸色沉了沉,思忖半晌又问:“可看清了?的确是去了勇国公府?”
京兆尹郑重点头:“的确是,捕头还找机会故意骑马撞了他们的人,发现其中不止范大人的庶子,还有朝中其他官员家中小辈,且瑞安长公主乃勇国公夫人,下官觉得兹事体大,不敢擅专,特来上报皇上。”
*
锦麟卫指挥使、惠郡王皇甫峻带着人冲进勇国公府后院翻开枯井时,枯井中犹如修罗地狱的惨相,就是一向凶名在外的锦麟卫都有人别过脸去。
枯井里填满了尸体,从下面的白骨,到中间的腐尸,再到最上面容貌狰狞扭曲的新鲜尸体,整个枯井被填得满满当当。成群结队的蛆虫被养得白白胖胖,在尸体与腐肉见穿梭,搬开石头时那一阵扑面而来的恶臭,几乎让见惯了尸首的锦麟卫都几欲作呕。
瑞安长公主一边被人拖走一边还在尖叫:“本宫弄死几个人又怎样,没有本宫母后的提携,他皇甫弘不过是冷宫里的一条狗!”
*
深夜,隆泰帝待在寝殿里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了一盏烛火,独自枯坐。
瑞安被带走前,凄厉至极的尖叫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听见了,连小敏子都认为瑞安怕不是疯了。
“呵,”昏暗的光线中,泰隆帝皇甫弘摇头嗤笑。
瑞安乃中宫嫡出,还深得父皇宠爱,哪里会做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龌龊勾当。
堂堂嫡出公主,就算是养几个面首谁也不敢说个不字,何必要偷偷摸摸做这种事情。
“可她是太子妃的母亲呢,”泰隆帝喃喃自语。
瑞安此生了三个孩子,可前面两个儿子都没有活过三岁,太子妃汪氏是她唯一子嗣。
可以说,是她的掌中宝心头肉。
汪氏从小被瑞安如珠如宝地养大,若是嫁入一般豪门,有些闺阁小姐的娇气根本不是大事,任谁都会看在瑞安的份上,忍让一二。
可是她不仅娇气,还非常骄纵跋扈。
她的亲姑姑永嘉侯太夫人弄死了所有侍妾,连庶女都没留下一个,她看在眼里。
可东宫子嗣哪里是永嘉侯府可比,太子可是一次都不会忍让的,就是看在他这个父皇的面子表面忍让,心里也是极不痛快的。
所以,汪氏惹怒了太子,为了女儿能在东宫继续站稳脚跟,作为交换,瑞安就得为太子的龌龊事情善后。
“唉……”
泰隆帝悠长的一声叹息。
皇甫朗从小就有好男风的兆头,这几年他看着膝下添了越来越多的子嗣,自己竟然以为他已经改好了。
哪里知道啊!
他不仅没有改,反而愈演愈烈,竟然向朝中官吏子嗣下手了。
他的皇后,是先皇后的母族之人,他的皇后学了先皇后的心狠手辣,却没有学会她的凌厉手段。
其实京兆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隆泰帝心里已经想到了皇甫朗。
瑞安如此疯狂,不过是为了替皇甫朗这个女婿转移他的怒火而已。
“唉……”
身旁无人,隆泰帝又一次发出沉沉叹息。
瑞安既然知道自己一定会安然无恙,才口出狂言,也好,先皇后的恩情,这次一并了断!
从此之后,瑞安再无兄长,金銮殿上再见,他只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
瑞安,好自为之!